第一章北風如刀落雪季

北宋,天聖二年(1024年),時值隆冬臘月,天空灰蒙蒙,低沉而壓抑。

河東路汾州去往京都汴京的古道上,一隊廂軍正押解著幾十個囚犯,緩慢地前行。

軍卒穿著冬服,縮著脖子,搓著雙手,隔不久就要揉搓幾乎凍僵的臉頰,嘴裏罵著這該死的鬼天氣,時不時地將心中的怒怨發泄在身邊的囚犯身上。

北風凜冽,如刀般割裂著身著單薄囚衣的犯人身體,肩上戴著沉重的枷鎖,僵硬麻木的身體本已舉步維艱,又時不時挨上軍卒的狠打,一路上已有體弱者支撐不住,摔倒了數次。

有年長體弱的犯人已然虛弱到了極致,被年輕點的犯人用枷鎖鎖住的雙手托著,吃力地邁動著步子,在寒風中前行。

上一場雪還未化盡,天氣本已是極致寒冷,眼看天空又低沉下來,馬上又有一場暴風雪降臨,北風呼嘯,寒氣又平添了幾分。

一陣劇烈咳嗽從一位少年扶著的一位年逾花甲老者嘴裏傳出,同時老者腳步不穩,踉蹌著就欲跌倒。

少年十六七歲,身高七尺,雖肩戴枷鎖,卻眼急手快地及時攙扶住了老者。

老者咳嗽了好一會才逐漸減緩了些,衝少年感激地看了一眼,什麽也沒說,在少年的攙扶下,繼續艱難地前行。

“老爺爺,你沒事吧?”少年關心地問了起來。

“我沒事,這一路多虧有你,要不然,老夫隻怕早就交待在這天寒地凍的路上了。”老者咳嗽著,輕搖了幾下頭,說話時顯得很費氣力。

少年攙扶著花白頭發的老者,看了眼對方,沒有說話,心裏卻想起了他在家的娘親,眼神生起了傷感。

“小夥子,你是個好人,這一路對老夫也頗為照顧,老夫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老者氣色顯得有些虛弱,眼神卻頗為銳利。

“老爺爺,晚輩叫狄青。”少年攙扶老者,恭敬地回應了一句。

“狄青?”老者眼裏有精芒一閃而逝,笑容慈和地問道:“你今年多大了呀?”

“今年十六,過完年就十七了。”狄青並沒有發現老者眼中的那一束精芒,臉上浮現了靦腆地笑容。

老者笑著點點頭,感歎道:“年輕好啊!這方世界終究會是你們年輕人建功立業的大舞台!”

“老爺爺,晚輩現在都已淪為階下囚刺配從軍了,哪還會有什麽舞台呀?”狄青眼中卻生出了些許失落,臉上泛起了苦笑,歎道:“前麵的路……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狄青小兄弟,人這一生難免會有三災六難,你還這般年輕,以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這種自暴自棄的想法可要不得,人隻要不放棄,努力後總會有功成名就的一朝。”老者笑著勸慰了一句。

狄青應了一句,沒在說話,他在想老者對他說這番話中的人生道理,因為老者的話觸動了他的內心世界。

天空更加低沉,壓抑著,壓抑著。

天空飄起了雪花,似精靈落入山林,隱匿了身影。

古道上,軍卒驅趕著犯人,喝罵著,不時地有鞭子抽打在犯人身上的響聲傳出。

狄青身上數十道已然結疤的鞭痕也添了兩道新痕。

他沒有因為鞭打後的疼痛而哼出聲,攙扶著老者,咬著牙,冷眼瞅著那個一路上對他用鞭子關照有加的軍卒。

狄青認識他,知道他是汾州西河溫家溫富貴的表兄,叫李寶田,由家中出資,在汾州府軍營裏謀得一中隊頭軍職。

他心裏更清楚,對方這一路上對自己時時關照,讓自己飽受鞭打的原因,都是拜惡少溫富貴所賜。

“啪!”

李寶田滿臉凶煞地衝著狄青又是狠狠地抽出一鞭。

“小子,路途離汴京還遠著呢!隻要你家李爺我高興,隨時都會過來關照你。你可別自個尋了短見,那樣的話就沒什麽意思了,待這一路讓你享受夠了,汴京城外我已為你選好了埋骨之地。”

李寶田眼神凶狠,嘴角上揚,一臉的得意:“那可是本大爺費盡心思為你精挑細選的一處風水寶地,到時候你小子可要感謝我!”

“李寶田,你跟你那窩囊廢表弟一副德性,有能耐就現在弄死我,光用根破鞭子招呼,給本爺撓癢癢都不夠。”

狄青強忍著身上新鞭痕傳來火辣辣的疼痛,眼神冷冽,隱忍著殺機,他早就看出了李寶田這一路上欲除掉自己的殺心。

“哼!想早點死!那樣太便宜你了。在西河地界上還敢傷我表弟,你小子膽子夠肥的!放心,本爺會讓你先享受夠了再送你上路。”李寶田凶狠更甚,臉上盡顯貓玩老鼠快感。

“好啊!我等著!”狄青眼神冰冷。

“啪!”

又是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了狄青的身上。

狄青咬著牙,身上吃痛,嘴角不自然地抽搐兩下,從緊合的牙縫中吸了口寒氣。肩上戴著枷鎖鎖住的雙手緊握著,青筋突起。

“小伍。”李寶田衝不遠處的一個軍卒喊道:“這小子身上太熱,去弄點冬水來,讓這小子降降溫,免得熱成高燒,若是被燒成糊糊了我們不好交差。”

那個叫小伍的軍卒聽李寶田這麽說,臉上滿是邪笑,轉身跑了出去,去打冬水去了。

狄青冷眼盯著李寶田,臉上露出不屑。

這一路,他已經被對方用多種方法優待過好多回了,見現在又要對自己故技重施,自然心裏很清楚這天氣用冬水來降溫會是何般滋味。

狄青譏諷道:“李寶田,你就不能用點新鮮的招,好讓本爺享受得更舒服些?”

李寶田悠然地攤開手,用手心接住幾片飄落的雪花,然後又將雪花從手心故作優雅地吹掉,冷笑道:“這方式,在這雪天正應景。”

很快,被李寶田喚作小伍的軍卒用水袋裝著滿滿的兩袋子水跑了回來,臉上邪笑著,將其中的一個水袋遞給了李寶田。

李寶田接過水袋,冷笑著,眼神中已然很期待這漫天飛雪中即將由自己親手雕琢的作品。

“小子,好好享受吧!”

兩人同時拔掉了水袋木塞,朝狄青當頭澆了下去。

頓時,冰冷刺骨的水,自狄青的頭頂流下,濕了頭發,淌過臉頰,灌入了脖子裏,浸濕了單薄的囚衣。

一種刺骨的寒冷瞬間傳遍了狄青的全身,冰冷直透骨子裏。

北風冷冽如刀,雪花飛舞,數九寒天本就天寒地凍,濕漉漉的狄青緊咬的牙關被這股刺骨的冰寒鬆動開來,止不住的牙關打起了戰,全身微微地哆嗦。

李寶田笑得很開心,領著小伍向隊伍的前方走了去。

雪,越下越大,漸漸地變成了漫天白色。

氣溫寒冷,大雪紛飛。

狄青的頭發變成了一根根冰棱,濕漉漉的囚衣也結成了冰,嘴唇青紫,全身不停地哆嗦著,但攙扶老者前行的姿勢卻並未改變。

直至枷鎖上堆滿了厚厚的一層雪,頭發也在積雪中變成了一層薄冰。

老者看上去比此前更加的虛弱,看著不遠處古道兩旁壁如刀削而成的青石壁仞,古道從底下穿過,眼神中卻泛起了光彩。

這是河東路,河北西路,京西北路三路交界之地,也是孔山山脈最險峻的一段古道,因其天然而成的地勢,被世人稱為‘斷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