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流民不如乞丐

中原十三州,除去位於西域的邊州,自古以來就有一種城裏城外涇渭分明的景象。

中原浩瀚,源遠流長。

大薑之前的五百年大楚,大楚之前的三百年大秦,大秦之前的七百年大周,總計一千五百年,三個朝代,朝朝如此。

城裏士農工商,欣欣向榮;城外流民匪寇,慘不忍睹。

如今延伸到大薑王朝,同樣如此。

尤其是關稅繁重的鄧城,更是將城裏城外這一景象推使到了曆時的最巔峰,城內天堂,城外地獄。

而林恒一行人,恰好就在這樣一個時候來到了鄧城外,並親眼目睹到了這一種哀鴻遍野的景象,而他們,更是即將成為這種哀鴻遍野景象裏的一員。

由對未知的惶恐轉變成對已知的害怕,林恒一群人再次陷入了絕望之中。不過,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他們還是排在長長的人龍之中,向著城內挪動。

也許,在他們的心中還存在著一種奢望,也許奇跡會發生呢?

隻是,世上哪有這麽多奇跡,而且每一次還正好被他們遇上?很快,在他們之前的人群,被驅趕的驅趕,該進城的進城。鄧城宏偉的城門並沒有多久就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

鄧城二字鐵畫銀鉤,僅僅兩字,竟能讓人從中看出一種恍若天威般的感覺,給人一股沉重的壓迫感。

據傳這兩字乃是大楚書聖王旭所書。

王旭,字博淵,三十歲入宗師境,成為三境高手。

四十歲入大宗師境。

五十歲,以字成聖,**天橋,一舉成為大楚第一高手。

而後,更是被大楚皇帝讚譽為書聖,親賜大楚柱石的匾額。

成就書聖之後,王旭一直深居簡出,受令為大楚十三州大大小小三百五十城賜名。

相傳,三百五十城賜名完畢之後,王旭更是心有所感,一舉突破了天橋境界,由聖入仙,從半仙成為了真正的地仙,獨領大楚浩瀚江湖五百年。

五十年前,大薑一路凱歌連續攻城略地**平河以南的河州。所過之處,大楚軍隊非敗即降。

大楚都城河州永定城外,大薑一百萬鐵軍雲集。

眼看永定城被攻破,大楚皇室即將成為大薑俘虜,王旭一人大袖飄搖從天而降,立於永定城頭,一人直麵百萬雄師。

堂堂地仙,王旭若想走,誰能留得住?

隻是,國破城毀,大楚皇帝竟然自裁於永定城中,後宮妃嬪子嗣無一存活。

王旭因而怒發衝冠,死戰於永定城外,一人獨戰二十萬狼牙軍,斬敵五萬餘人,最終油盡燈枯,慘烈戰死。

鄧城二字之下,林恒一行四十人畏縮不安的站著。瘸子老周在丁牧童的攙扶下,直麵城門守衛。

“進城直接交入城費即可,不進城就直接滾開。”城門門口,身穿輕甲的帶刀守衛話語間毫不客氣,他隻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放在城門前的告示,就連用手指一下都沒有。

老周循著那守衛的視線看過去,心下格外苦澀。

入城費每人需交一錢銀子,一錢銀子這可是足夠尋常三口之家開支用度一個月的銀兩了。

若說在邊州的時候,他們這些人湊一湊,倒也能夠湊出這麽多銀子。隻是,為了前往中原,他們的銀錢基本上都購買成了衣物吃食,身上可以說所剩無幾。就算是四十人一起湊一湊,恐怕連一個人的進城費都湊不出來,更何況現在他們可是有著四十來個人。

這麽多的銀錢,他們去哪裏弄呢?想到這裏,老周的心裏難免有些後悔。

他們從雞鳴寨離開的時候,錢如意可是準備了一包銀兩讓他們帶著,隻是老周心裏實在是過意不去,就委婉的拒絕了,熟料現在眼前竟然是這樣一種光景?

老周心下複雜,怔怔站著一動不動,那城門口的守衛卻忍不住了,他們罵罵咧咧的走上前來,粗魯的推搡著老周,“交不起進城費就快點滾開,不要擋著後麵的人進城,告訴你們,可千萬別學著硬闖,不然他就是你們的榜樣!”

身穿輕甲的帶刀守衛一指之前強闖的那個人,此時那人已經奄奄一息,出氣多,入氣少,要是不能及時得到醫治的話,恐怕離死不遠了。

被推搡的老周隻好和林恒一起帶著村子裏的人退到了一邊,眼巴巴的看著那些穿著錦衣華服的商賈瀟灑進城。

在這個世道,城裏的人才能叫民,城外那些因為交不起入城費而無法進城的人則多了一個字,被稱呼為流民。

這年頭,流民的日子慘不忍睹。

不僅饑寒交迫,還要時刻麵臨著城外的匪寇。要是遇到不太嗜殺的匪寇還好說,也就是被搶糧搶錢,搶牛搶羊。一旦運氣不好,遇到那些嗜殺的匪寇,隨時都會有死亡的危險。

畢竟,在城外他們的生命安全是不受保證的,這也是為什麽入城費這麽高,還是有人拚死也想進城的原因。就算是花光了所有的積蓄,但隻要能進到城裏麵,日子總該是要好過不少的。

就算是淪落成為了城裏的一名乞丐,也好過在城外做一個時刻麵臨身死又要擔驚受怕的流民要好。

日頭東升西落,緩緩落到了西涼群山之中。

暮色降臨。

深秋的寒意雖然不那麽刺骨,但有點像是鈍刀子割肉,一點一點的腐蝕人的身體,等你真的覺得冷的時候,說不定明天你就會因為疾病而倒下。

鄧城的城門在太陽完全落山的那一刻,就緊緊的關閉了起來。城門之內,一片喧嘩,熱鬧的夜市隻屬於城內。

林恒一行人在鄧城外站了許久,一點辦法都沒有,忍著寒意,林恒倔強的看了看老周,兩人相視苦笑。

“村長,我看我們還是先離開吧,這裏四麵平坦,夜裏風大,總待在這裏也不是辦法。”老周畢竟是當過伍長的老卒,不管什麽時候,他都能夠保證自己頭腦的清醒。

林恒聞言點了點頭,隻是他抬頭四顧的時候,難免有一些茫然。人生地不熟的,他也不知道該往哪裏走。也許他們可以回到雞鳴山,去投奔錢如意,可那真的不是他們想要的生活,從離開雞鳴寨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沒有想過再回頭,哪怕死。

瘸子老周麵露思索的看了看鄧城城外的蒼茫夜色,最後無奈的歎了一口氣,“隨便一個方向吧!”

於是,林恒就一馬當先的找準了一個方向,帶著瘸子老周,帶著村子裏的人向遠離雞鳴山的方向走去。

他們的運氣真的算不上太差,並未走多久,他們就在低矮的山林裏找到了一座破敗的古廟。古廟雖破,但好歹也算是有了一個落腳的地方。

他們悉悉索索的走進了破廟,在破廟中竟然看到了星星點點的火光。

有人?

的確是有人,不過不是太多。他們一走進破廟的大門,就看到了一個紮著發髻衣不蔽體迎著火光卻格外幹淨的孩童。

似乎是聽到有人進來了,那個孩子死死的盯著破廟的門口,一臉的警惕。他的手中緊緊握著一根被摸的油光發亮的木棍,似乎一有不對,這木棍就能夠被當做自衛的武器。

林恒走在眾人的前麵,看到這樣一個孩子,他身體一怔,隨後就放鬆了下來,然後招呼他身後的人都進了破廟。

而他自己則徑直的走到了那個孩童的麵前,在有些地方,林恒確實是一個不錯的人,“小兄弟,這裏是你家麽?你看看我們連夜趕路,走了這麽久都累了,不知道可不可以借你的地方休息一晚。”

也許是林恒的態度得到了那個孩童的認可,他點了點頭,然後向旁邊挪了挪,嘟了嘟嘴,示意林恒在火堆前坐下來。

林恒善意的笑了笑,就大大咧咧的坐在了那個孩子的麵前,同時招了招手,示意老周也過去坐下。

“你們是想要進鄧城,但是又沒有進城費的流民吧?”那個孩子對於自己認可的人顯得頗為健談,待得老周和丁牧童坐下,他便直接開口問道。

林恒聞言很是驚奇,“你是從什麽地方看出來的?”

那少年聳了聳肩,顯得有些無趣,“這還用看不是侮辱我的智商嗎?我在這個破廟裏住了不少天,每天晚上幾乎都能遇見你們這樣的人,早就習以為常了!”

“有很多我們這樣的人嗎?”林恒環顧了一下四周,卻什麽都沒有看到,顯得有些疑惑。

“是啊!你不用看了,他們一般過完夜就走了,沒有人會選擇留在這裏,他們需要尋找自己的容身之地。有的人,可能就在附近的村子裏住了下來,真的成為了流民中的一員。有的幹脆就繼續向東,他們從來都不放棄希望。”

“那你為什麽一直住在這裏呢?”丁牧童心中同樣感到好奇。

那孩子聞言翻了翻白眼,一副早就知道你會這樣問的模樣。

“我和他們不同,因為我是一個乞丐,從鄧城中流落出來的乞丐。他們不願意留下,是因為在他們心裏始終是看不起乞丐的,所以他們要走。而我,從來都不認為做乞丐不好,隻要能夠活下去。在這個世道,在西涼州,我一直都知道一句話,流民不如乞丐,我和他們說過,隻是他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