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禦新十二年,九月初,暑氣漸消,秋意漸濃。

青牛鎮西南去約十裏的地方有座牛角山,山不算高,山上鬱鬱蔥蔥林木茂盛,一條小溪沿著起伏的山體蜿蜒而下,泛著淙淙的流水聲,小溪旁邊一條崎嶇的小路逆勢而上。

午後,太陽西斜,溪邊的草叢一陣悉悉索索的響聲後,鑽出了一個褐色的身影。那人方臉濃眉,年紀看著四十多歲,隻是整個人好像非常疲憊,吃力的拖著腳步蹭到小路上,彎著腰又硬撐著走了兩步,就重重的栽倒在路上,沒有了聲息。

過了不到盞茶的工夫,山下傳來一陣清越的山歌聲,不一刻,一個道士打扮的年輕人出現在路上,看年紀在十七、八上下,肩上還扛著個布袋。他遠遠看到地上的褐衣人先是一愣,然後上前查看,目光掃到褐衣人腹部時倒吸了一口涼氣,隻見那裏血跡泫然。小道士趕忙將人翻了過來,原來腹部有道很深的刀傷,似乎已經可見內髒,雙指一探鼻息,隱隱還有些喘息。小道士不敢耽擱,先從腰間掏出一個瓷瓶,倒了些藥粉在傷口上,略略止住了血,然後趕緊把褐衣人馱在背上,邁開雙腿,急急地向山上趕去。

山間小路彎彎曲曲,到半山腰時,終止在了一座破舊的道觀門口。

小道士背著褐衣人急匆匆的衝進了道觀,進門後急匆匆喊道:“師父,快來救人!”話音剛落,從偏房裏衝出來一位須發皆白的道士,一臉驚異的看著眼前的二人,愣了一愣說道“快背到臥房!”。

臥房裏白發道士將滿是血汙的褐衣撕開,仔細查看了褐衣人的傷勢,問道:“玄池啊,此人從何而來?”

小道士玄池答道:“我在半山腰的溪邊看到此人,不知倒在那裏多久了。”

老道士右手撚著雪白的胡子,似乎有些猶疑:“半山腰的溪邊?那裏靠近絕壁啊。此人傷勢頗重,不過幸運的是這最狠的一刀並未傷及內髒,估計要三五日才能醒來。隻是看這情況似乎是江湖仇殺?”

“江湖仇殺?”小道士玄池一臉難以置信。

“是啊,”老道士一邊給褐衣人清洗包紮上藥一邊說:“這青牛小鎮地處偏遠,頂多就有幾個地痞無賴,素來極少有江湖人士涉足這裏,這次不知是發生了什麽事?”言語間,已經幫傷者把傷口包紮停當了。

老道士說完搖了搖頭,對小道士說:“玄池,再去打水來,幫傷者清洗下別處的血汙。”

那個叫玄池的小道士聞言打了一盆清水進來,用毛巾輕輕的擦拭褐衣人身上的鮮血與汙漬。

正擦著,玄池突然咦了一聲,然後喊道“師父你來看!”

老道士湊到近前,隻見小道士指著褐衣人胸前的皮膚,那裏文著一個紅色的血爪刺青。老道士看到後,立馬翻開褐衣人的衣袖,仔細查看,發現左右手腕各繡著一個極小的字“玄”“乙”。老道士臉色倏的變了,撚著胡子不知道在念叨什麽,片刻之後,神色駭然,喃喃道:“這可怎麽是好!”

玄池很少見到師父如此表情,一臉不解:“師父,怎麽了?”

老道士遲疑了片刻,說道:“早年間,為師也曾遊曆江湖,對江湖上的門派勢力也算熟悉。江湖上在前胸紋這個標誌的隻有辰宿商會。這個辰宿商會生意隻接一種——就是暗殺!而且接的生意全都是頂級難度的。普通江湖人士幾乎對其一無所知,直到後來刺殺前朝大將軍失敗,被遍地通緝追捕,才被江湖人士所熟知。自此前朝不少江湖大豪、廟堂高官的離奇失蹤都疑與其有關。”

“啊!?那他們為何出現在這裏!?”玄池一臉驚駭與茫然。

“這牛角山雖不算高,但地勢奇特,東北麵山勢低緩,徐徐而升,但山頂西南方卻是陡壁,山勢險峻,高達百餘丈,且綿延甚長,普通販夫走卒絕難攀越,故牛角山西南方圓近百裏渺無人煙,樹林茂密,然而那裏卻有一座王府——慬王府,這附近也隻有那座王府值得辰宿商會出手。此人從慬王府逃出,向東北、入密林、攀陡壁,到這裏終因失血過多倒地,幸而為你所救。”

玄池聽完依然一臉震驚、無法置信:“你說他行刺慬王?”

“多半如此,而且此人重傷之下,奔逃近百裏,還能攀上百丈陡壁,一身內力著實深厚。”

“那我們怎麽辦?”

“唉,江湖之事一旦沾上,再難脫身!此人雖是刺客,總是與我們無怨無仇,見死不救良心難安,若是救他放走,日後官府追查難免牽連;若是送至官府又難免招致他同類報複...”老道士一臉為難,半晌似乎終於下定決心:“也罷!玄池啊,你隨我來此道觀也有一十三載了,我能教你的也不多了,剩下的終須你自己行千裏路去細細體悟。”

玄池聽了,眼神有些驚慌:“師父,你這是什麽意思?!”

老道士並沒接話,而是自顧自的繼續說:“今晚我以內力給他金針渡穴,激發他潛力,明日他可清醒一日,你送他下山,然後便也不用回來了,四處遊曆,印證所學去吧。”

玄池有些急了“那師父你呢?”

“師父年紀大了,不便四處奔波了。況且此地若是無人,不論是官府或是辰宿商會終會不停打問、追索你我師徒二人,我便留在此地斷了他們的念想吧。”

玄池聽完不禁涕泗橫流,雙膝跪地,哽咽著說:“師父對我有養育之恩,深恩重如山嶽,徒兒不能留下你不管啊!”

老道士愛憐的撫摸著玄池的頭頂,慈愛的說:“玄池啊,你今年已經十九歲了,為師本來早就想讓你下山去遊曆一番了,隻是人年紀大了就容易感懷傷逝,一直未提,碰巧遇上此事,正好幫我下了決心。我留在此地固然有些凶險,但隻要應對得當應無大礙,你不必掛念。”

玄池抬眼看著師父,見師父一臉淡然,似乎胸有成竹,也就不再爭辯,隻得默默擦了擦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