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這一日,文度又來看葉勳,見葉勳和小九在屋裏有說有笑的,很是驚訝,“喲,看來兩人關係處得不錯呀。”

“文度,我正打算給小九起一個大名。你說叫苗飛揚怎麽樣?”

“飛揚?不好吧?一聽容易讓人想起飛揚跋扈。非要這麽囂張嗎?”文度不讚同道。

“飛揚為什麽就非得跋扈呀?為什麽就不能是神采飛揚、笑容飛揚、個性飛揚、青春飛揚呢?”葉勳爭辯道。

小九看了看兩個人,彎眼笑道,“我覺得師父起的這個名字很好,我喜歡。就算飛揚跋扈也沒什麽不好的。”

“你們!真是一對好師徒呀!那你問我幹嗎?”

文度走時,小九送了出來。“沈大人,我想知道更多我師父的事。”

“你跟他時間長了,他會慢慢告訴你的。相處了一段時間感覺怎麽樣?他難相處嗎?”

小九搖搖頭,“我覺得我師父挺可憐的。一發起病來疼得死去活來的,真讓人心疼。”

文度表情有些複雜,他歎了口氣,“可憐?有句話叫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很多苦都是他自己找的。”

小九皺著眉想為師父爭辯幾句,卻又不知說什麽。

文度看了他一眼,“你要牢記我給你說的那幾點。他身上幾乎每個關節都斷過,遇到潮濕下雨天就不能動了,你要提前準備好藥,並避免他淋雨;還有執行任務時,他容易心慈手軟,你要幫他善後,要不他就會受到懲罰。再就是你跟著他,平時多學多看,要學習他的武功套路、劍法,不要學他的臭脾氣!”

小九垂下眼瞼點點頭。

葉勳每次執行任務,小九都跟著。葉勳對小九哪裏都很滿意,就是覺得他殺人時有點過於毒辣。有時那些被暗殺對象的隨從跪在地上求葉勳放過,葉勳正猶豫間,小九會毫不猶豫地將其一刀斃命。葉勳不可思議又憤怒地看著他,他卻衝葉勳露出單純又可愛的笑。葉勳便生氣一天不理他,他就殷勤地討好他,直到葉勳消氣。

葉勳決定開始教他一些劍法和做人的道理。“小九,你為什麽想做錦衣衛?”

“師父,我覺得做錦衣衛很威風,不但能吃飽飯,還可以找欺負過我的人報仇,讓他們都害怕我。”

葉勳語重深長地說,“小九,人不能活在仇恨中,那樣你會活得很累、很辛苦。其實這個世界並不都是黑暗的,你要用心去發現它美好的一麵。你不能隻看到對別人的錯處,揪住不放,要多看別人的優點,記住別人對你的好。人要知道感恩……”

小九點點頭,“師父,我聽您的。以前我在街上流浪,為了爭口吃食都有可能和人打得頭破血流,那時候沒辦法。現在不一樣了,我覺得師父說的對。”

葉勳見小九很虛心地聽,便接著說,“我見你很善於使用暗器。我認為暗器多為偷襲所用,未免陰毒,並非磊落君子所為。”

小九使勁點點頭。

葉勳突然一個人笑出聲來。

“師父您怎麽了?”小九不解地問。

葉勳苦笑道,“我自己現在就是一個生活在黑暗裏的陰毒殺手,還跟你講什麽君子所為,光明磊落?你說可笑不?”

小九搖搖頭,“師父,您說什麽我都聽您的。您不要我用暗器我就不用。”

葉勳緩緩地道,“你用吧,暗器也是防身之物,隻要使的正當,也未嚐不可。”

這次葉勳領命去十裏堡暗殺私下裏販賣軍火的一家十三口。殺完會點了點人數,怎麽數都不對。正在他們尋找時,一個奶媽模樣的婦女抱著孩子從廢墟裏竄出來向遠處跑。小九正要追,葉勳一把抓著他胳膊。小九情急甩出飛鏢,葉勳飛身將飛鏢單手接住,“還是個吃奶的孩子,放他走吧!”

小九看了看四下並無人監視他們,便點點頭。

晚上,葉勳和小九正收拾停當準備上床睡覺,突然見文度和一個老太監帶著一群小太監來了,其中兩個小太監手裏還拿著刑棍。葉勳知道事情敗露,本想坦然接受懲罰。誰知老太監一進門就指著小九對小太監喊,“給我打他!狠狠地打!”

葉勳驚怒道,“是我犯得錯,為什麽要打他?他還是個孩子!”

“喲,大人您的身體,可不敢打您。他是您的徒弟,讓他替您受吧。”老太監尖聲尖氣地說。

小九被幾個太監按在地上,另兩個太監輪流用粗大的棍子毫不留情地打在小九身上,小九疼得嗷嗷直叫。

葉勳忍受不了了,他艱難地跪下求他們,“公公,求求您,不要打他!打我!我能經受得住!不要打他!”

一旁一直默不作聲地文度,瞥了他一眼不屑地說,“你能經得住什麽?幾下骨頭就又斷了。你安靜在旁邊看著吧。”

葉勳看了一眼挨打的小九,發現他身上已經能看到滲出的血,他怒吼道,“斷了就再接!又不是沒接過!沈文度!”

文度嚇了一跳,“又不是我讓打的,你喊我幹嗎?”

“這種餿主意,除了你還有誰能想到!你快讓他們停下來,要不然我跟你沒完!”

“誰讓你自己不聽話的!你衝我吼!我能有什麽辦法!皇上說必須達到懲罰你的目的。不打他,打我?”

“可以打你,打我!就是不能打他!他還是個孩子。”葉勳看到小九幾乎要暈厥過去。上前抱住兩位行刑太監的棍子。“公公,求求您,別打他了。打我!”

兩位太監望向文度,文度給他們使了個眼色,幾個人便退下。文度問道,“皇上說讓你好好長長記性,再有下次絕不姑息。”

“你去回皇上說我知錯了,一定不會有下次了。”

文度輕歎一聲,“葉勳,我要回去複命了。你別一天天好了傷疤忘了疼,這都第幾次了。皇上的耐心是有限的。”

葉勳沒理他,爬到小九身邊看他的傷勢,“小九,你還好吧?我去給你找藥。”

“師父,我沒事。不疼。”小九怕葉勳心疼咬著牙道。

文度看了兩人一眼走了。

葉勳拿來藥輕手輕腳地給他抹,抹著情緒上來了,他哽咽著說,“都怪我!我就是個災星,誰挨著我誰就會倒黴!”

“師父,你別這麽說。”說著,小九也哭了起來。

葉勳慌了手腳,“怎麽了?是不是很疼。抹上藥更疼了?”

“不是,師父。”小九哭著哭著又笑了“我從小就沒了親人,從來沒人人像師父這樣心疼我。我是高興感動的想哭。”

“傻小子!”葉勳紅著眼笑道,“我扶你上床趴著,地上涼。”

葉勳一身白衣坐在窗邊,看著天上的月亮,想到這會家人也許也抬頭看著這輪圓月,心裏生出幾分惆悵。小九端來藥,靜靜地看著他。葉勳一回頭,看到小九正傻笑著看著自己,“你笑什麽笑?”

“沒什麽,師父。打擾到您了?”

“沒有,我是聞到藥味了。天天都喝,這味道真是……”葉勳痛苦地搖搖頭。

“師父,趁熱把藥喝了吧。一會我再給您做一下艾灸。”小九現在可以熟練得給葉勳艾灸、調配草藥泡藥浴、穴位按摩等。

葉勳湊過來,捧起藥,一飲而盡。“小九,你現在越來越厲害了,什麽都會了?你什麽時候學的?”

“就是平時看太醫給你做時學習的。小九想讓師父身體盡快好起來,又不能老麻煩太醫,就自己學會了。師父,我還跟太醫討了一盒藥,聽說特別好用。您試試?”小九從懷裏掏出一個精致的琉璃盒子。

葉勳接過來端詳了一下,“這是幹什麽用的?”

小九垂下眼瞼,“是用來勻臉的,說是可以去除疤痕,宮裏的娘娘都在用。”

葉勳有些哭笑不得,“不是你說的我臉上疤不明顯,有疤也一樣好看嗎?怎麽現在我臉上的疤連你都看不下去了?”

“怎麽會呢?師父怎樣都好看,但如果沒有疤就更完美了。”

葉勳把那個盒子放到一邊,“我覺得一個大男人臉上有點疤沒什麽。我這疤這麽深,肯定去不了。我不抹。”

“師父,這藥可是我好說歹說跟太醫討來的。您就試試吧,即使去不了疤,也有嫩膚滋潤的作用。”小九殷切地望著他。

葉勳不忍心拒絕他一片心意,“行吧,我試試。怎麽我感覺你對我的身體和我的臉比我自己還上心呀?”

小九衝葉勳調皮一笑道,“因為您是我師父,小九希望師父更好,希望師父開心。”說著,小九扶葉勳坐床邊,幫他脫了外衣,準備給他艾灸。

“就你嘴甜。”小九怎樣擺布自己,葉勳都很配合。

小九一邊熟練地葉勳艾灸一邊低頭傻笑。

“你一個人在那兒傻笑什麽?”

“小九想起剛才師父坐在窗邊看月亮的樣子,真的好美。簡直比畫裏的人還好看!這大約就是戲本裏溫潤如玉的公子吧。”

葉勳被他說的臉都紅了,他輕咳一聲,假裝生氣道,“你小子的精神都放在這裏了,還戲本?有那個時間去練套劍!剛才還嫌棄我臉上的疤呢。”

小九隻是衝他憨憨地笑,“師父,我怎麽會嫌棄您呢?您人好看,心更美!您在我心裏就是這世上最光明磊落的君子。不過,師父您以後得多笑,您笑起來特別好看,感覺整個人間都美好溫暖起來。”

葉勳望著他忍不住笑道,“你能不能別一天天老拍我馬屁?”

小九一臉真誠道,“師父,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您是君子就應該做君子做的事。那些齷齪陰暗的事,讓小九替您做。隻要您不願意做的事都由我來。”

葉勳突然被什麽感動了,低下頭半天說不出話來……

“師父,您給我講講您以前的事吧。我想知道。”

葉勳搖搖頭,“沒什麽好講的,都過去了。我給你講講今天上午我教你那套劍法的精髓。一會兒你去院子裏練練。”

接下來執行暗殺任務小九便對葉勳說,“師父,殺人的事您就在旁邊看著,我應付不來您再出手幫我。”

從那以後,執行任務時,葉勳大都隻是在旁邊看。但他時刻關注著小九那邊的情況,以便隨時出手。

因為每次執行暗殺任務葉勳一身白衣、小九一身黑衣,江湖上邊便送給他們倆一個‘黑白雙煞’的名號。‘黑白雙煞’出手,絕無一人幸免。一時間,它的名頭已經蓋過之前的‘孤煞白狼’,比之更讓人聞風喪膽。

小九很聰明,學習東西非常快,加上葉勳用心的教,把多年自己領悟到的秘訣、道理都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他。小九武功精進很快。再出去執行任務,葉勳幾乎不用出手幫忙,站在旁邊也不用很緊張地盯著看。小九殺人越來越嫻熟,但由於場麵過於血腥,時常讓葉勳不忍直視。還有小九殺人時眼神中露出的那抹邪魅和狠毒,也會讓葉勳看了不寒而栗。而每每小九轉向葉勳,總是很自豪地衝他笑,好像在說,‘師父,我幹得漂亮吧?快表揚我!’葉勳隻得擠出不自然的微笑,衝他點點頭。

生活和各個方麵小九都能做的麵麵俱到、滴水不漏。葉勳什麽都不用操心。葉勳雖然不願意承認,但葉勳確實已經越來越依賴他。

有一次文度來時,葉勳望著忙碌中的小九不無調侃地說,“這小子大約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了。學什麽都快,處事圓滑、思維縝密,比我們都強。重要的是比我們都狠。如果有一天站到了我們的對立麵,咱倆都得折他手裏。”

文度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你就吹吧!你自己的徒弟你想怎麽吹怎麽吹!”

葉勳隻是笑笑,沒說話。

這一日深夜,葉勳和小九執行任務回來,由於天氣很悶熱,走在鬧市竟還有人在街上逛。一見葉勳和小九二人,眾人四下逃竄。葉勳低頭隻想快速離開此地。正在此時,一個人稀裏糊塗、跌跌撞撞,見所有人都飛跑離去,有些不明就裏。抬頭正與葉勳撞上,頓時嚇傻了眼。葉勳一看不是別人正是瀟瀟。小九嘴角露出一抹邪魅的笑,想逗他玩玩。葉勳連忙衝小九搖搖頭,小九隻得作罷。

瀟瀟嚇得蹲著地上,閉著眼抱著頭,大喊,“大俠饒命!”

葉勳看到瀟瀟的樣子,沒忍住說道,“大晚上的到處瞎跑什麽?趕緊回家!”

瀟瀟突然停住了,他慢慢站起身來,怔怔地望著他。

葉勳被他看得有些心虛。但轉念一想,自己帶著麵具,隻說了一句話,他應該不會認出自己。因為這次變故和藥物的原因他的嗓音已經和以前大不一樣了,他的身形也不似以前挺拔了,再加上穿衣風格,已經完全沒有以前的影子。

瀟瀟竟然向他走來,小九伸手去抹腰間的劍,被葉勳按住。

瀟瀟走向葉勳要摸他,葉勳扭頭躲過。就這個動作讓瀟瀟一下流出眼淚了。葉勳看他的樣子,轉身就要離開。

瀟瀟突然帶著哭腔喊,“我知道是你!他們都說你死了,但我不相信!我…想你!”

葉勳停了一下,背對著他。肩膀不經意顫抖一下。

“以前什麽事都有你幫我擔著,現在我長大了,我一定會幫你照顧你的家人的。”

葉勳不敢做停留逃也似的,飛身離去了。

“你逃也沒用!我知道就是你!你化成灰我都認識你!”瀟瀟衝著空氣嘶吼道。

小九在葉勳身後緊緊跟著。走出很遠,葉勳才喘著粗氣慢下來。

小九小心翼翼地問,“師父,您認識他?”

“一個發小。”葉勳啞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