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葉勳正在鴻祿寺幹活,一個太監傳口諭,說皇上要見他。葉勳惴惴不安地跟在太監後麵,他小心翼翼地打探,“公公,您知道皇上有何事宣我嗎?”

那個太監尖聲尖氣地說,“喲,這個雜家可不知道?聖上的事也不是我們這等身份的人可以打探的呀?”

“那請問公公,婧琳公主是不是回來了?”

“是呀。您怎麽知道?剛從皇上那裏離開,去太後宮裏去了。”

葉勳苦笑一下,他怎麽能不知道?每次婧琳公主回宮去與皇上哭訴完,皇上就會召他過去,把他劈頭蓋臉地臭罵一頓,有時甚至還會踢上兩腳,或打上幾下才消氣。至於皇上以什麽借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更何況皇上想整誰還需要什麽理由?對此,葉勳是不敢怒也不敢言。隻有心裏苦呀!他想著一定要改變這個局麵。

聽說今天駙馬爺要來,葉勳一早便在宮裏覲見必經之路等著。遠遠看著梁宏斌搖搖晃晃地走來,葉勳上前躬身一揖,攔住他去路。“駙馬爺,在下葉勳,想和駙馬爺談兩句?”

“葉勳?就是你呀?”梁宏斌斜倪著眼睛,上下打量著他,“你在鴻祿寺任職?”

“正是。”

梁宏斌冷笑一下,“你們這些所謂的風流才子,最是道貌岸然!”

“駙馬爺,您有可能對在下有點誤會,我這次就是想跟您談一下婧琳公主的事。”葉勳畢恭畢敬地說。

一提到公主,梁宏斌壓了多時的怒火便爆發了,“你有什麽資格跟我談公主?你配嗎?公主那會兒年輕,遇人不淑,被你個小白臉騙了,就你這種斯文敗類在我們京城出來混,早被人打死了!”

葉勳對‘小白臉’這個詞頗不能接受,“駙馬爺,在下也是武官出身!”

“哈哈,你快別笑掉我大牙了,我還不知道你們?讀了兩本兵書就敢號稱文韜武略,就敢帶兵打仗!其實我們京城那些混江湖的爺們拿出哪個都比你們強的多!”

“聽駙馬爺的口氣,您以前在京城混過?”

“那當然!什麽叫以前,一直都在京城圈裏混。”梁宏斌不無得意地說。

“在下,之前也混過。”

“就你?少套近乎哈!你得比我快大一輪了吧?你好意思說你以前是混的嗎?”梁宏斌一臉不屑。

這個梁宏斌說話太難聽,不是說葉勳‘小白臉’就說他年齡大,專撿他不愛聽的說。葉勳有些生氣了,“既然駙馬爺號稱是混跡京城的,應該聽說過‘京都小霸王’吧?”

“當然!他可是我們京城混界響當當的人物?是我的偶像,那真是俠肝義膽、英雄了得,那就一個仗義。怎麽?你也配提他?怕是你給他提鞋都不配!”

葉勳一笑,“正是在下。”說完,轉身走了。

駙馬愣在那兒,半天才追上去,“您……真的是小霸王?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您別跟我一般見識。”

兩個人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梁宏斌兩眼發光的望著他,“爺,您……怎麽混到這個地步了?”

葉勳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我現在不混了,金盆洗手了。”

“我知道您是為了隱藏身份,故事裏的大俠都是這樣,大隱隱於市。現在天下太平,如有大奸邪魔降世,您老人家肯定會出手救世的!”

葉勳笑笑覺得這個年輕人很可愛,皇上選他還是有一定道理的,“怎麽稱呼?”

“小的叫梁宏斌,您叫我宏斌或小斌都行。”梁宏斌殷勤地道。

“好,小斌,你以後得盡量討得公主歡心,不能讓她再回宮哭了。”

“我當然也想呀!可是我實在沒有辦法。公主對我愛答不理的。對了,您為什麽突然跟我說這個?”

為什麽?葉勳總不能告訴他隻要公主回來哭,他就沒有好日子過,就要倒黴。“公主是我看著從小長大的,當然希望她能每天開開心心的。你要對公主多花心思,投其所好,用你的誠意打動她。”

“投其所好?她所好就是您呀!”梁宏斌突然靈光一現,“對了,我現在所好也是您!我和公主不是有共同的愛好了嗎?那麽應該就會有很多話題了!”

葉勳苦笑一下,“你可以試試,不行再試別的。一定想辦法讓公主接受你。”

“嗯嗯。”梁宏斌信心滿滿地點點頭。“以後我就跟著您,做您的小弟。”

“我現在不混了。”葉勳無奈地笑笑。

“那我也跟著您。”

“你今年多大?”

“十九了。”

“別說,我還真比你快大一輪了。”葉勳自嘲道。

“沒有。”梁宏斌嬉笑著解釋道,“您看起來特別年輕,頂多二十歲。以後您就是我大哥,咱們是肝膽相照的好兄弟!”

這一年的冬天似乎特別冷,十一月的京城滴水成冰,入冬來已經下了第四場雪了。每場雪都洋洋灑灑持續幾日。這個月葉勳在吏部做觀政。眾所周知,吏部為六部之首,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課、升降、勳封、調動等事物,可謂重中之重。吏部尚書王佑安是葉勳的座主,兩個人交集不多。僅有幾次的見麵,這位平時叱吒風雲、不苟言笑的天官,對自己卻總是和顏悅色,一副惺惺相惜的樣子。他最常掛在嘴邊誇讚自己的話就是,“後生可畏呀!”葉勳並不會當真,他知道官做的座主那個位置上的人,為了不給自己惹麻煩,對自己這樣低微但又刺頭的小人物反而會更加謙和。而真正與自己為難的往往都是些芝麻大的小官,正所謂小鬼難纏呀!而因為葉勳這個所謂座主的緣故,在吏部那些小鬼們也得給葉勳三分薄麵。葉勳在吏部便做起來正經郎中、員外郎等官職做的工作。

這一日,他圍著火爐翻看不日來京述職的官員名單,突然一個名字映入他眼簾,讓他的心,狂跳了一陣,這個名字就是葉征。

葉勳算準時間在述職官員到吏部報道後,他故意在較遠的,他們的必經之路等他們。眼看著他們走來,葉勳滿臉堆笑地迎上去,衝著葉征喊道,“哥!”

葉征一愣,看出是葉勳很是驚訝,他不失禮貌卻又有距離感地衝葉勳笑笑,“葉勳?是你?”旁邊的官員見他遇上了熟人,便示意他們先回去了。葉征衝他們點頭施禮,目送他們離去。

葉征和葉勳正好相反,他大約是他們葉家讀書最好的孩子,從小就克己識禮,是長輩經常掛在嘴邊誇獎的孩子。後來科舉也是不負眾望,一舉中第,如今已經做到按察使的位置了。葉勳從小就敬畏這位堂哥。

“哥,我知道你要來京,高興得一連好幾日都睡不好覺。我還跟我父親說了。我父親也特別高興。”葉勳眼睛裏閃著笑意道。

“我叔父身體怎樣?”葉征看了看四周,有些不自然。

“我父親現在身體很好。二伯父、伯母還有葉暉、葉玲他們都好嗎?”

“嗯,他們都很好。葉勳呀……”葉征想找借口離開。

“那你們跟大伯父、四叔和姑姑家住得遠嗎?”

“跟大伯父和四叔家住得比較近。姑母和我們不住在一個縣,但也不遠。我下午還要來吏部述職,得回去準備一下……”葉征敷衍著,心想著快點離開這裏。

葉勳像沒聽見一樣,隻管興奮地問:“那你和葉偉、葉昊、葉寧還有葉嵐他們也經常見麵嗎?”

“是的。我……”

葉勳感覺葉征似乎在瑟瑟發抖,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發現他衣著單薄,連忙說道:“哥,你穿得也太少了。今年冬天京城特別冷,你打南邊來肯定沒防備。你把這個鬥篷穿上……”

“不用。葉勳……”葉征正要阻止,葉勳已經把鬥篷脫下來,披到了葉征身上。葉征沒料到京城會這麽冷,的確都凍透了。棉鬥篷上身,立刻覺得暖和了不少。他心裏開始有些愧疚,不該拒他以千裏之外。他第一次主動跟葉勳說了話,“你把鬥篷給我了你不冷嗎?”

“沒關係。”聽到堂哥關心自己,葉勳心裏很高興,“我一會兒就進屋了。而且我離家也近。”

“你現在在哪裏供職?”葉征打量著他的衣服看不出他的品級,便問道。

“我現在在吏部幫忙。”看見葉征看自己的衣服,不好意思的笑笑,“暫時的。”

“葉勳,我要回去準備一下,下午還要忙。”葉征拍了拍葉勳的肩膀。

“我知道。”葉勳抿了抿嘴唇,“哥,今天晚上能回家吃頓便飯嗎?我父親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葉征想了想,看著葉勳期盼的眼神,還是狠心搖了搖頭,“有可能不太方便。”

葉勳眼裏掠過一絲失望,馬上被笑意掩蓋,“沒關係。對了,我結婚了,也有孩子了,而且還是三胞胎。”

“哦?三胞胎?恭喜你!”葉征衝他點點頭,“不早了,我走了。”說完便轉身要走。

“哥!”葉勳在身後喊他,“如果有時間你就回家看看……”

葉征停了下來,他真的被葉勳感動了,他回過頭來,“我剛才想了想,今天晚上還是可以騰出時間去看看叔父的。”

“真的!”葉勳驚喜萬分,“父親一定會特別開心。我這就捎信讓家裏準備一下。”

“不用太麻煩。”

“不麻煩。哥,你去忙吧。晚上我接你。”說完,葉勳不勝歡喜地走了。

那天晚上,葉勳一家用接待貴賓的規格,熱情招待了葉征。飯桌上,一家人其樂融融,誰都沒提過往的傷心事。好像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他們一直都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早朝後,文度給皇上送來昨日的監察記錄。皇上察覺到文度神色有異,便把手裏的奏本一扔,“有什麽事?說!”

“皇上,卑職之所以猶豫,主要是覺得這件事不是很重要。皇上這麽忙怕耽誤您處理正事。”

“跟葉勳有關係?”

文度點點頭。

“朕不是說過嗎?關於他的,大事小事朕都要聽。”

“皇上,雲南來的按察使葉征是葉勳的親堂兄。”

“哦?真的?沒聽過他還有這麽一位堂兄呀?”

“皇上,卑職之前跟您奏稟過,葉勳小時候因為頑劣,其家族因怕被連累將其被逐出族譜的事。”

皇上想了想,“好像有這麽回事。”

“後來家族的其他人為了躲避他們都遠遠的搬離了京城。”

皇上彎動嘴角笑了一下,“他們把葉勳當成瘟神了。”皇上又拿起一份奏章繼續看。

“皇上,昨天卑職看到葉勳去找葉征了。”

“哦?”皇上抬起頭饒有興趣的說,“人家都不待見他,他還找人家幹嗎?”

“可不是嗎?葉征一直對他很冷淡。但他卻是滿臉堆笑,極盡討好之色,把自己的披風給了他,晚上還邀請他去家中做了客。”

皇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真沒出息!他對朕都沒有這樣卑躬屈膝。天天就知道忤逆朕。”

“葉勳以前說起被他們家族清出族譜時說得很隨意,但可以看出他心裏很難受,也很在乎這些人。”

“下午朕有點空閑,到時候朕把葉勳和葉征都召來,朕這次要好好斷斷這樁家務事。”

葉勳聽說皇上又宣自己,想著又沒什麽好事,便惴惴不安、不緊不慢地往上書房走去。在殿門口,他意外聽見裏麵有說笑聲,而且還有男有女。葉勳靠近些還沒聽出所以然來,就聽見皇上有些煩躁地說,“這個葉勳,吏部來這裏才幾步路呀,走了這麽長時間?”

葉勳隻得現身道,“臣葉勳聽宣覲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你終於到了!平身吧。”聽聲音今天皇上心情特別好,聲音中都帶著笑意。

葉勳起身抬頭望去,隻見婧琳公主和梁宏斌坐在皇上身側。看兩個人歡喜的表情,葉勳心下稍鬆,“公主和駙馬也來了。”

葉勳剛要躬身作揖,梁宏斌已經搶步迎下去,“哥,您來了。”

“嗨,駙馬,你還懂不懂個尊卑有序?”皇上故意板臉道,但眼神裏都是寵溺。

“天宇哥哥。”婧琳也對葉勳點頭微笑道。

梁宏斌嬉笑道,“皇上,我跟我哥之間不存在這些繁文縟節。”

葉勳說了一句,“祖宗禮法不可廢。”還是固執地給公主和駙馬行了個禮。

婧琳公主站起身,“天宇哥哥,你與皇兄在此說話吧。我要去看母後了。皇兄,我先告辭了。”

葉勳向她禮貌地點點頭。

公主又轉向梁宏斌滿眼笑意地望著他,“駙馬,和我一塊去嗎?”

“婧琳,我哥剛來,我有些日子沒見他了,想跟他多待會兒。一會兒我去母後那找你。”

婧琳乖巧地點點頭,說著,兩個人擁抱了一下,依依惜別。

皇上笑得合不攏嘴,巴巴地望著婧琳離去,才轉臉對葉勳道,“葉勳,今天朕高興!你看公主和駙馬這小兩口如今兩情相悅,如膠似漆的,真是羨煞旁人。朕剛才一問竟然還有你的功勞!”

“哦?”葉勳眨巴著眼睛,裝作一副很驚奇的樣子,“公主駙馬夫妻恩愛,怎會與微臣有關?”

皇上搖搖頭笑了,“他們兩口子原來都崇拜同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你。哦,之前的你。”

葉勳臉紅了一下,“臣哪裏當得?”

“朕也奇怪,剛才一問,這個駙馬竟對你過去的事如數家珍,把你奉為他心中的偶像?”皇上轉向梁宏斌,“駙馬,你到是跟朕說說,你為什麽會崇拜一個街頭混混?”

“皇上,不是臣駁您,您沒在京城圈混過,您不懂。我哥怎麽可以叫做街頭混混呢?他是有俠義胸懷的人,而且有擔當又富有正義感,是我們所有京城子弟的精神領袖。”梁宏斌振振有詞的說道。

葉勳嘴角不由勾出一絲笑紋,怕皇上察覺立刻隱去。

皇上忍俊不禁道,“哈哈……葉勳,他說的是你嗎?”

葉勳看了看他,不知道怎麽說,隻是敷衍地笑笑。

皇上接著問,“這個駙馬爺憨直可愛,身上還有一股子痞氣,像不像當年的你呀?”

葉勳一愣,脫口而出道,“我哪裏像他那麽傻?”隨即覺得失言,便不好意思地衝梁宏斌笑笑。

梁宏斌顯然沒在意,憨憨地笑道,“我哥可是我們心目中神一樣的人物,我怎敢和他相提並論?”

皇上打量了一下兩人,然後對葉勳說,“葉勳,不管怎麽說,歪打誤撞你算做了件好事。朕要賞你!”

葉勳連忙推辭,“皇上,臣沒做什麽,不需要賞賜。”

“你也不用推辭,朕也不會賞你什麽值錢的東西。朕聽說你的鬥篷送人了?據朕所知你可隻有那一件像樣的鬥篷。不如朕就賞你件鬥篷吧。今年冬天才剛開始,這麽冷的天再把你凍壞了。興旺!去拿一件鬥篷賞給葉大人。”

興旺躬身問,“敢問萬歲爺,奴才拿哪件鬥篷賞給葉大人?是紅色的還是黃色的?是絲絨的還是貂絨的……”

葉勳為難地說,“皇上,臣並不是跟皇上客套,皇上您賜的鬥篷不是黃色的就是紅色的,臣也穿不了呀。放家裏還得好好打理,恨不得供著,還占地方。臣可不可以……不要。”

“怎麽?朕賞你的東西您也敢推辭……”

梁宏斌適時插話道,“皇上,我家裏有很多鬥篷,我可以送我哥幾件。哥,您喜歡什麽顏色的?”

“材質無所謂,黑色的、白色的、藍色的都行。”

“好,一個顏色一件,我今晚就派人送到府上去。”

葉勳一笑,“駙馬爺,您太豪氣了。”

正說著,沈文度從外麵進來,對皇上耳邊低語幾句,皇上收斂起笑容道,“葉征到了。”

葉勳立刻警覺起來,“皇上,您為什麽要召葉征覲見?”

皇上用手指了指葉勳,“你不要說話,站在旁邊看就行。”

葉勳心急如焚地望著一步步走上殿來的葉征。葉征雖頷首且目不斜視,但依然看到了殿上的葉勳,以及感覺到他焦急的情緒,心裏對事態做出了簡單的判斷。他在大殿上跪下叩首道,“雲南按察使葉征叩見皇上。”

“你就是葉征,抬起頭來,讓朕看看你。”

葉征慢慢抬頭,臉上淡定又從容。

皇上端詳了一下,“這眉眼間和葉勳卻有幾分相似之處,但周身氣派、風度卻完全不同。朕看過你的曆次考評,還都不錯。但是,你這個官朕不打算讓你繼續做下去了……”

“皇上,葉征既然是個好官,您為什麽要這樣做?”葉勳突然跪地喊道。

皇上嚇了一跳,“你!朕的話還沒說完呢!這件事與你沒有關係,我大明選官員有我們的標準。你一邊老實呆著去!”

皇上又對葉征說,“葉征,朕知道你心裏不服。朕問你,你認識身邊跪著的這個人嗎?”

葉征沒有看葉勳,表情冷峻地答道,“回皇上,臣認識。他是……微臣的堂弟。”

“堂弟?你們不是把他逐出家譜了嗎?你們有一天把他當做你們的家人嗎?朕就不明白了,葉勳當時隻是個孩子,他得多麽十惡不赦,讓你們整個家族的人厭棄如此?他是殺人了?還是放火了?你們竟然容不下他?他從小就沒有母親,你們家中的長輩不但不關心教化他,還想方設法將其一家清出族譜。像這樣連自己家人都不能包容的家族,怎能堪當國之重臣?”

“皇上!不是您說的那樣。請您收回成命!您不能因為您一句話就會毀了一個人的前途,甚至毀了一個家族。”

“朕哪句話說錯了?”皇上停下來,皺著眉問葉勳。然後轉向葉征問,“葉征,你覺得朕說的對不對?你服與不服?”

葉征朗聲道,“皇上說的句句在理,臣自知有錯,願意聽憑皇上處置。”

“不服!臣不服!”葉勳皺眉大喊。

一旁的文度忍不住斥道,“葉天宇!你別不知好歹!”

梁宏斌上前扶葉勳,“哥,我覺得他們對你屬實有些過分。讓皇上替你教訓一下他們也好。”

“你給我閉嘴!滾一邊去!”葉勳怒道。

梁宏斌連忙捂住嘴,退到一邊。

皇上看了一眼灰溜溜退下的梁宏斌,陡然變色,“葉勳!你就知道跟對你好的人耍橫!你還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朕!你的那點能耐都用在這裏了。而那些壓根不待見你,視你如瘟神避之不及的人,你卻上趕著巴結討好!朕看你病得不輕!”

葉勳像沒聽見一樣,自顧自地說,“啟稟皇上,臣小時候頑劣不堪,打架滋事、好勇鬥狠,簡直無惡不作!不是他們不願感化我,是我自己冥頑不靈,不受教化……”

“哥!您別這樣說自己……”梁宏斌忍不住為葉勳辯解道。

葉勳瞪了他一眼繼續說,“葉家家風甚嚴,出了我這樣忤逆子,自覺祖上蒙羞,是我父親怕牽連族人,才和大家商量把我父親這支分出來。這又與他人何幹?”

“葉勳,你閉嘴!你少在這裏混淆是非,為他們開脫!”皇上厲色道。

葉勳不閉嘴,依然義憤填膺的道,“葉征葉大人一家都是本本分分、循規蹈矩的人家。葉征從小書讀得好,他也有誌向要做國之棟梁,並且一直在恪盡職守做一個好官。大明朝有這樣的官員皇上應該覺得慶幸才對,怎可因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就毀人前程?這不讓天下士子寒心嗎?”

“大膽!你在教育朕嗎?”

“此事因臣而起,跟別人沒關係,臣願意一力承當。”葉勳表情堅毅地說。

“你?擔得起嗎?”皇上怒吼道。

“臣願意以一己之身,換一家人的平安順遂,就算千刀萬剮也在所不惜!”葉勳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

皇上怒不可遏,想在案子上尋找東西砸他。

駙馬梁宏斌見勢連忙跪下,為葉勳求情,“皇上,您不要怪罪我哥。我哥就是這樣重情重義的人。”

“什麽你哥你哥的!誰是你哥?我看你們一個個就是鬼迷心竅了!”皇上衝著梁宏斌喊了一通,又轉向葉勳,“還一家人?人家把你當做家人了嗎?葉勳,你應該慶幸朕今天心情好,你算撿了個大便宜。要不然,你就慘了!”皇上深出一口氣,“好吧,本來打算你再做兩個月觀政,就給你派個正經差事。現在既然這樣,你就等著做一輩子觀政吧。給我滾!”

“皇上!您收回成命了嗎?葉征是不是可以繼續回去做他的官,造福一方百姓了?”葉勳依然不肯罷休,繼續追問道。

皇上怒目圓瞪,狠狠地瞅了一會兒他,才無奈至極地喊,“收回了!收回了!滾吧!”

“謝皇上。臣告辭。”葉勳起身,並去拉葉征。

“微臣…告退。”葉征向皇上拜道。

“皇上,臣也告退了。”梁宏斌看著起身離去的葉勳、葉征也著急忙慌地對皇上說道。

“你跟著去幹什麽?你還真成了他的小跟班了?”皇上氣不打一處來道。

“臣去找婧琳。”說著頭也不回地追出去。

見人都出了大殿,皇上看了看身邊的文度說,“這一天天的要把朕氣死呀!你說朕是不是太軟弱可欺了!”

文度搖搖頭,“依卑職看,皇上也並非真的想革了葉征的職。”

皇上又重新看了看他,然後不置可否的笑笑。

一出了殿門,葉勳就給葉勳鞠了一躬,“哥,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葉勳連忙攙他起身,眼神裏很是意外,他想說什麽卻沒說出口,隻是搖搖頭。

“哥,你們什麽時候啟程回雲南?”

“後天早上。”

“到時候我去送你。”

“嗯。我先回去了。”葉征又衝梁宏斌點點頭,緩緩離去。

“哥,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人。您真是敢怒敢言,有膽有識。真英雄也!”梁宏斌衝葉勳豎起大拇指道。

葉勳苦笑一下,突然覺得身體有些發軟,“快扶我一下。不行了。”

梁宏斌趕緊上前扶著他,“哥,您這是怎麽了?”

葉勳長出一口氣,“怎麽了?嚇得唄。”

梁宏斌掩口笑道,“您也知道害怕?”

葉勳白了他一眼,“瞧你話說的,我也是人,我怎麽就不知道害怕?就算我死不足惜,可是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如果皇上一怒之下把我砍了,他們怎麽辦?”

“我哥真是有擔當呀!”

葉勳都無奈了,“你不是要找婧琳去嗎?趕緊去吧。別在這拍馬屁了。”

梁宏斌衝他憨憨地笑笑,“那我去了。晚上我親自給您送鬥篷去。”

葉勳點點頭。

這是設在京城外不遠道旁供旅人歇息、送別的亭子。兩位身材頎長,相貌俊美的男子臨風立於長亭之中,冬日刺骨的寒風,吹起他們的衣擺、飄飛他們頭發,刮在臉上如刀割般疼痛。但兩人卻都表情淡然的望著遠方,好久沒人說話。

葉勳望了一眼葉征,知道此一別也許今生再也沒有機會見麵,不免有些傷感。他有些惱恨自己道,“無怪於大伯母和四叔都說我是災星,果然誰沾上我誰倒黴。我應該忍一忍不去找你。”

葉征搖搖頭,他上前溫柔地將葉勳鬥篷的飄帶係緊,“你不要這樣說自己。其實該愧疚的是我們。以前大家那麽對你,難能可貴的是你並不記恨大家,反而極力在維護我們。”

葉勳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他極力掩飾著,勾動嘴角勉強笑了一下。他好想抱抱他。

葉征望著他,繼續說,“小時候家裏的大人都不讓我們跟你玩,你那會還那麽小,不該承受這麽多的。雖然那時我們都不理你,可你還暗地裏幫助我們。葉玲就經常提起有一次你幫她打跑欺負她的人。唉,我那會兒也還小,雖然覺得長輩做法欠妥,但也沒辦法。”

葉勳長舒一口氣,釋然道,“都過去了,不提了。我隻希望有生之年能到咱們葉家的祠堂,給葉家的列祖列宗磕個頭、上柱香。我就死而無憾了。”

“一定可以的。回去我會跟大伯他們說說,看看能不能把你們重新編回族譜。”葉征很認真地說。

“哥,不用!不用!”葉勳慌亂地又搖頭擺手道,“這個我真不敢奢望。我隻要能帶著妻兒在祠堂給祖先磕個頭,讓孩子們知道他們的根在哪兒就好。我不想……讓大家再跟著我提心吊膽了。”葉勳神情有些落寞,但他馬上讓自己振奮起來,擠出些許笑道,“我們家裏也打算自己排個族譜,你看我父親、我和我夫人、還有我的三個孩子這就三代了!”

葉征點點頭,又看了看他說道,“葉勳,伴君如伴虎,你在皇上身邊辦事,以後行事要萬分小心。”

“我會的!謝謝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