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內訌

刺骨的金屬寒冷,從心髒沿著後頸,一絲絲地傳到了劉泰倫的大腦。

“這是為何?”劉泰倫盯著魏仲卿,艱難地吐出了幾個字。

“你平日仗著仇閹,處處睬我,功勞你獨占,黑鍋我來背,讓我等有真才實學之人鬱鬱不得誌。

“似你等豬狗,早該橫死,現在就是報應!”

魏仲卿一字一血,惡狠狠地把心中的怒氣都化成了話語噴向劉泰倫。

“這個社會,本就是如此,得誌的都是蠅營狗苟之輩,是你自己頑固不化,不願改變,如何怪得到我頭上!”

“是的,這個社會本就如此,我承蔭進入神策這二十多年的功績、辛勞,還有滿腹的才學,渾身的武藝,都不如你個豬狗的巴結奉承,我卻實要變,而且要徹徹底底、改頭換麵地變!”

魏仲卿說著最後的“改變”兩個字時,手上的橫刀也在內勁的催動下,在劉泰倫的胸膛中翻轉了半圈,發出了割裂撕扯肌肉的“撲”、“撲”聲。

劉泰倫雙眼猛然暴睜,四肢發出一陣劇烈的**,口中急促地喊著不能辨識的“啊”、“額”之聲,不到半個彈指,便整個身子軟軟地垂了下去,死了個徹底。

魏仲卿非常享受這劉泰倫垂死的半個彈指時光,心中多年的鬱結,都在劉泰倫生命最終點的極端痛苦中得到了釋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放肆的大笑,從魏仲卿的口中發出,飄**在冬日陽光和安善坊滿地血肉的鮮紅之上……

魏仲卿向安善坊內望了一眼,坊牆和坊門,依然是爭先恐後、自相殘殺地一片片神策軍兵士。

更遠處的坊內空地上,依然是左墨離都對無數神策軍兵士的單方麵屠殺。

唯有他自己的禦劍都,正齊整的列陣在坊牆之外的四條大道上,麵對安善坊內的屠戮毫不慌亂,仿佛這煉獄般的場景,與自己無關。

他們在魏仲卿指揮下,早在左墨離都尚未施展黃沙陣法時,便從東麵退出了安善坊,同時伸展開來,將整個坊四麵團團圍住。

現在,他們要執行魏仲卿的最新軍令:“將所有安善坊裏逃出的神策將卒,全部殺死,一個不留!”

於是,安善坊外圍的四條大道,也變成了一個修羅場。

很多從安善坊中逃出的神策兵士,臨死時,眼神裏都充滿了難以置信。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為何今日一同征戰、平日朝夕相處的同袍,竟然會在這個最險惡的時刻,對自己痛下殺手!

魏仲卿在六丈高的坊牆牆頭上遊走著、觀察著,他很滿意現在的感覺。

一個低沉而略帶威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沒想到,神策軍內部的矛盾已經到了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

魏仲卿轉頭一看,卻是一個披戴明光鐵鎧、黑色盔翎的俊俏後生。

“你就是杜慎言吧?”

“正是在下!魏將軍今日可是幫了在下大忙。

“不過你我沙場對陣,分屬不同陣營,我不會因為你對同袍下手,就對你格外寬恕的,除非你示弱投降!”

“哈哈哈,可笑,本將向來不知投降二字,凡是我的敵人,都隻有一條路,那就是死!”

“無論是劉泰倫、仇士良,還是你杜慎言,隻要敢和我作對,統統都得死!”

說到最後,魏仲卿已然桀桀狂笑,狀若瘋魔,看著杜慎言的雙眼,更是填滿了殺戮之意!

杜慎言望著這個四十多歲的男子,從他高大壯實的身軀、以及銳利無比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種壓迫人心的強烈氣場。

杜慎言知道,這世上有這種氣場的人並不多。甚至連他向來有幾分忌憚的老上司雷無水身上,也是極難感受到這樣的氣場。

有這樣氣場的人,決然是擁有非凡能力的人,與這樣的人為敵,實是令人頭疼的一件事。

杜慎言並不想和這樣厲害的角色成為敵人,因為魏仲卿剛才刀刃向內對神策軍反戈一擊的表現,讓杜慎言覺得還有必要再爭取一下。

“魏將軍,今日你識破我黃沙陣法的才幹,我看在眼裏;你屠戮同僚的堅決,我也看在眼裏,說實話,杜某非常敬佩你,也不想和你成為敵人。

“現下,你在神策軍已然難以立足,為何不投向我方,另起爐灶,一展宏圖,似將軍這樣的才幹,天子和南衙,一定會給你一個足夠施展抱負的平台!”

“而且,現在仇士良勾結回鶻,意圖出賣我炎黃故土,所以南衙與北司之爭,已超脫了單純朝堂政治鬥爭的範疇,而是關係到我炎黃生死存亡的鬥爭了!”

“相信這一天魏將軍比杜某更清楚,一定能夠深明大義!”

魏仲卿聽完杜慎言的話,冷笑一聲,滿是輕蔑的道:“杜將軍,你少年英雄,謀略詭譎,確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縱奇才。”

“卻有一樣不好,你缺乏歲月的積澱,閱曆太淺!”

“愚者暗成事,智者睹未形,所謂的閱曆,並非需要自己親身經曆,隻要博學、慎思,曆史上千百年來的無數人的前車之鑒,不都可以成為自己的閱曆嗎,何愁閱曆淺薄呢?”

杜慎言滿臉從容,古井不波。

魏仲卿又是一笑,道:“但是你讀的那些書,會把人間的黑暗都一一記錄嗎?”

“少年郎,這世上的黑暗,遠比你想象的要多、要深、要駭人聽聞、要令人痛苦,你沒有親身經曆這些黑暗,那就不配談什麽閱曆。”

“至於什麽民族大義,雖然聽起來高大上,年輕時我也曾為這些事物熱血沸騰,但現在的我,對這些東西已經不感興趣了!”

“說到底,人為了自己而活著才實在,為了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活著,太累,太空!”

杜慎言想要反駁,心底卻升起一種奇異的混沌感,讓這個一向冰雪聰明之人,忘記了所有能夠用於反駁的詞句。

是的,杜慎言在這一刻,竟然淩亂了。

並非因為他被魏仲卿的話擾亂心智,對自己堅守的民族大義產生了任何動搖。

而是因為,他覺得魏仲卿這種隻關注個體本身,不在乎家國情懷的立場,雖然缺乏道德上製高點,卻也是一種現實存在的人生態度。

每個人都有選擇以什麽方式走完一生的權利,隻要這個方式不觸及人性底線,那便無從指責。總不能要求所有人都為了家國情懷無條件的犧牲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