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黠戛斯的史畫

李昂也微微歎了一口氣,道:“慎言,讓你見個人吧!”接著便向白居易吩咐幾句,白居易隨後離殿。

未過多時,一名男子走入殿中。

該男子高鼻長臉、眼窩深邃、臉部棱角分明,最為顯眼的是一頭濃密的赤色長發粗獷散落;身著對襟翻領貼身短衣,腳踏長靴,腰間斜跨皮包。

身形高大,足有九尺,步伐沉穩迅疾,自帶山嶽氣勢卻又不失朝氣活力,一看便異於漢人;但又有黃膚黑瞳,和漢人有幾分神似。

這種胡漢相間的外貌,讓杜慎言產生一種新奇的矛盾感。

男子向李昂行禮畢,坐到杜慎言右手邊的翹首案,李昂對男子道:“注吾合素,你們黠戛斯世代與回鶻交戰,對回鶻最是了解,和我們說說這匹凶殘的狼吧!”

“說到回鶻,沒有人比我們黠戛斯更有發言權!”注吾合素一開口,杜慎言就被其極其標準的漢語口音吸引了。

“回鶻勇猛、貪婪、殘暴、狡猾!我們黠戛斯九部,生活在極北的堅昆(今俄羅斯葉尼塞河上遊)地區,水草豐美、天青地闊,每年的牛羊收成都很不錯,與周邊部族通商交好,日子安定、和諧。”

“但九十年前,回鶻逐漸征服了我們周邊的部族,而且蠻橫地要求我們臣服,否則就要血洗黠戛斯。”

“我黠戛斯五十萬部眾,皆是熱血勇毅之輩,豈能束手為奴?遂在天寶九年至天寶十四年(公元750年至755年)與回鶻接連爆發了三次大戰。”

“天寶九年,貪漫山(今俄羅斯薩顏嶺)之役,回鶻英武可汗率十一萬騎參戰,我黠戛斯眾部在俱力貧賀忠阿熱率領下共八萬騎迎戰。”

“黠戛斯勇士騎射突進、勇往無前,無奈器不如人。回鶻人馬具裝皮甲,手執強弓利刃,弓刀劍矢皆依唐製,盾甲之固、刀矢之利非我黠戛斯可及。”

“更有回鶻精銳五千騎,號曰‘鐵衣人’,人馬具裝鐵甲,明晃如鏡,手執九尺長刀,於沙場上奔走如雷、穿越無阻,擋者盡皆披靡。”

“可憐我黠戛斯勇士,隻有木盾木甲蔽體,與回鶻戰十不能折損其一!此役我族四萬勇士慘遭屠戮!”

注吾合素的聲調已顯悲憤!但依然強壓著情緒,繼續講道:“接著是天寶十一年的劍河(即俄羅斯葉尼塞河)之役,黠戛斯六萬勇士背水而戰,人人奮死,依然被回鶻五千‘鐵衣人’殺敗!”

“‘鐵衣人’縱馬驅趕,我軍陣型大亂,前後軍互相踐踏,推擠入河,溺斃踩死者不計其數,此役過後,黠戛斯可戰之軍剩餘不足二萬。”

“天寶十四年,回鶻圍我黠戛斯牙帳駐所青山,由是爆發青山之役,二萬餘黠戛斯勇士拚死出擊,掩護族人突圍,陣亡過半,最終蒙得天幸,俱力貧賀忠阿熱和十多萬部族脫險,避過亡族之禍。”

李昂和白居易雖非第一次聽聞黠戛斯與回鶻的天寶三大戰,但依然忍不住為黠戛斯一族的悲慘遭遇扼腕歎息。

杜慎言則覺察到了悲情以外的東西,他向注吾合素問道:“你方才說回鶻的‘鐵衣人’用的是九尺長刀,著的是明晃鐵甲,且都是我大唐製式?”

“正是!我們黠戛斯有以畫記史的傳統,凡是重大的曆史事件,如祭司、登基、邦交、戰爭等,除了史官用文字予以記錄外,還有專門的畫師將當時的場景畫於紙上,我們稱之為史畫。”

“將軍如若有興趣,隻需端詳畫卷,便可知悉一二。”說著,注吾合素從皮質挎包中抽出一副一尺見方的畫卷遞給杜慎言,此畫乃是記錄貪漫山之役。

杜審言展開畫卷,仔細瞧了一遍,果然人物山川栩栩如生,瞧之有如身臨其境,比之中原水墨畫,雖少了幾分意境,但貴在真實細膩,不由地心下讚歎。

細察畫中雙方交戰兵士裝束,果如注吾合素所說,黠戛斯兵士均戴木甲,執粗陋棍棒,使用樺木所製的單體弓,鮮有兵士用利刃。

回鶻兵士大部著皮甲,執長矛短刀,使用大唐製式伏遠弓;另有少部分兵士著鐵甲,執九尺長刀,該部分兵士應該就是注吾合素所說的回鶻精銳“鐵衣人”。

杜慎言看畢,略皺眉道:“回鶻‘鐵衣人’所用的不正是我大唐的明光鎧和陌刀嗎?”

“正是明光鎧和陌刀!”

注吾合素尚未來得及開口,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白居易倒是搶先接過了話頭。

“明光鎧、陌刀乃是我大唐主戰的精銳軍備,依唐律概不外傳,為何回鶻人在九十年前便已有此物?”

杜慎言本是博聞強記之人,對於大唐律例早已爛熟於心,故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問題。

“裏通番邦的逆賊,曆代皆有,當下是北司,天寶年間則是安祿山。”

“當時安祿山領三鎮節度使,轄地與回鶻接壤。”

“安祿山反叛前,曾與回鶻密謀,一同謀反,並送回鶻明光鎧五千副、陌刀五千柄,畫中‘鐵衣人’所用明光鎧和陌刀正是來自於安祿山。”

“但安祿山此賣國之舉,最終反而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