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初次下山

這一夜,狗蛋睡得並不好。

入睡前腦子裏都是平日裏聽說書先生說的江湖軼事,還有二師姐靜心的那簡單的一刀,不知道折騰多久才睡著,夢裏也是做著光怪陸離的混亂夢境。半夜還驚醒過,一陣從未有過的心悸感,直到快要天明才又睡著。待得再醒,天早已大亮了。

狗蛋揉著臉走出房間,徑自去飯堂了。窗外這個日頭,多半早飯已經吃過了。按照往日,小師姐應該早就過來喚自己起床,也不知為何今日自己迷迷糊糊睡到了現在。

狗蛋推開飯堂大門,長桌兩邊坐著三位師姐,師父坐在上首,眾人皆危襟正坐,桌麵也不見吃食,看起來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坐吧。”張天心望向狗蛋,示意他坐下,狗蛋看了眼師父規規矩矩坐在六師姐靜安身邊,小心地打量著師父,莫名覺得一夜之間似乎師父更蒼老了一些。

“狗蛋,你入我門下,如今也快八年了,按理說並不該這麽早賜你道號,隻是你年紀也大了,始終喚你乳名卻也不合適,今天,為師就賜你道號,今日之後,你可以盤道髻,你長大了。”張天心和藹地笑著,狗蛋不知所措地望向坐在對麵的靜心和靜音,二人皆微笑著,隻是小師姐的笑容看起來有些僵硬。

“我輩道人,修陰陽之變,所為不過求心安,為師今日賜你道號無憂,希望你此生無憂無災。”張天心望向靜心,繼續說道:“靜心,無憂是你一手帶大,你且為他加冠。”靜心似乎早有準備,緩步走到無憂身後,把他披散的頭發梳理整齊,盤好道髻。眾人皆默不作聲,靜靜看著靜心為他梳頭,待靜心回到座位做好,張天心從袖中拿起一封信放在桌麵推給無憂,“無憂,你是男娃,與幾位師姐不同,雖說為師不傳你武藝,但也不能一直把你困在觀中,這封信急得很,為師想你替為師去一趟龍虎山,把信交給為師師弟張道元,也是你師叔。”張天心從手上褪下一條布繩,無憂打量著布繩,看起來似乎有些年頭了,看似是幾條細布條編織而成。

“這是信物,若龍虎山問及你的來曆,就把此物交給當代天師。”張天心說著,看到無憂把信封和布繩收好,這才站起身邊向飯堂外走邊說道:“此事緊急,靜心你去送送無憂,為師回去了。”

無憂還是雲裏霧裏的,從今天一早醒來,發生的一切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而自己也沒明白為什麽今天突然師父就賜了道號要自己送信。靜心眼睛掃向靜音和靜安,示意二人先離開,靜心靜安看著無憂欲言又止,但還是沒說什麽隻是起身離開,隻是靜音離開飯堂前,深深看了眼無憂,隻是無憂暈乎乎沒有注意到。

“狗蛋。”靜心平靜地看著呆若木雞的無憂說道,無憂這才驚醒,靜心從桌下拿出一個小小的黑布包袱,遞給無憂,“今日之後,你就是無憂道人了,這狗蛋二字,師姐可是不能再叫了,這裏麵有你靜安師姐為你準備的幹糧盤纏,還有一張地圖和師姐年輕時用過的一把刀,來,師姐替你把包袱背上,該出發了,師姐送你。”

“師姐,這是怎麽回事?”無憂這才問道,發生的太快了,無憂現在才有點明白過來,自己要走了。

“待你到了龍虎山送到信你就明白了。”靜心始終平靜地說著,“師父有急事,我們幾個也要出發,隻是你年齡最小,這才等你。待你走了,我們也要出發了。”

無憂還是悶悶不樂,雖然離開清風觀闖**江湖一直都是自己的夢想,可當真發生了,心裏的滋味卻是說不上快樂高興,反倒五味陳雜。

“你不是一直想要闖**江湖嗎?這下好了,你可以出去看看,等你回來,下次再有機會出門可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靜心給無憂背好包袱牽著他的手一路向清風觀大門走去。“路上要注意安全,盤纏我看過了,夠你來回路途所用的,如果有什麽事,保全自己是第一。”靜心絮絮叨叨叮囑著,無憂也心不在焉地聽著,很快二人就離開了清風觀,走到清風觀所在的林外,靜心這才停下腳步,蹲在地上剛好平視著無憂的眼睛,無憂的臉上還是悶悶不樂,靜心隻得心中苦笑,臉上還是露出溫柔地微笑。“小師弟,龍虎山在南方,就是這個方向,如果怕迷路就沿著官道,或者和客商搭伴,一路順風。”靜心把無憂抱在懷裏,繼而鬆開雙手,示意無憂出發,無憂一步三回頭地前行,身後的靜心始終笑著,等看不到無憂身影這才轉身回頭返回清風觀,隻是一回頭,眼淚就流了下來。

清風觀中,無憂的六師姐靜安和小師姐靜音都盤坐在張天心房中的蒲團上,張天心背對著二人坐在香案前,幽幽說道,“你們兩個還是不願走嗎?”

靜安靜心互相對視一眼,齊聲說道:“師父,徒兒不願。”

“為師知道,即便你們走了也是難逃此劫,但試試總歸沒有壞處的。”張天心歎了一口氣,背影又佝僂了兩分,靜安平靜地說道:“既是大劫,自無處可逃,萬幸小師弟不在劫中,還能為我等留下香火,此已是天道垂憐了。”靜音接著靜安的話繼續說道:“師父,你可知道到底是何等劫難?為何要小師弟去龍虎山而不是別處?”

張天心仍舊一動不動,似是成了一尊雕像:“為師不知,為師天心三問雖然算無錯漏,但是卜算自身因果牽連之事,也隻能看到模糊結果,如何發生一概不知。想來也是天數,不許我等卜算之人趨吉避禍。至於你們小師弟,為師隻是算到他無論東,北,西皆是死局,唯有向南才有生路,龍虎山正好在南方,也算是讓他有個安穩去處。罷了罷了,既然不願走,為師不勉強你們,神通難敵天數,既然天數如此,怕是遠去也未必是好事,且去做早課吧。”

靜心靜安對著張天心施禮,一起離開了木屋,屋裏隻有張天心的歎息。

無憂終歸是少年心性,順著官道步行約有一個時辰,一路上風景極好,離開時的不安也被他丟在腦後。又不是不回來了,等我送了信到處看看再回去也不遲。無憂心裏暗道。按照地圖上,龍虎山離鬆陽府約有兩百裏,自己腳程如果日夜兼程不眠不休,不過三日,不過再怎麽計算,一旬時間總是能夠走到的。無憂腳步輕快,這是他第一次離開清風觀,以往去鬆陽府聽書可與這不同,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離開,就連草木的味道都那麽親切。無憂哼著道詞蹦蹦跳跳,二師姐教授的輕身之術早就被他忘在腦後,若是用輕身之術怕是六七天就要到了,到時那麽早回去觀中,下次可哪有這樣的機會出來玩呢?

雖然沒有施展輕身之術,但是無憂自幼練習道門養氣功夫,身體雖然不曾習武,但是百脈暢通,腳程還是較成年男子更勝一籌的,快到正午,無憂邊玩邊走看到遠處高高掛著一個布幡,上書一個茶字。

“果然如說書先生說的一般,這官道上約麽半日路程就有茶肆,就是不知道今夜這官道上可否有那客棧呢?”無憂心想,腳步加快了幾分。

這上央朝廷自建立以來,大力發展農商,各郡各府皆有官道聯通,官道通暢,自然行腳客商就多了。馬車運送畢竟少數,多半都是馬車拉著貨物,人地上行走。人不是鐵打的,是要吃飯進食的,按照腳程,官道自然兩邊就開起了茶肆客棧,供客商補充水糧。

無憂走近茶肆,是一簡陋的草棚,茅草搭製,沿著樹蔭下擺著四張桌子,已有幾個大漢坐在那裏端著土瓷大碗飲茶了,旁邊就擺著他們的推車,上麵擺滿貨物。看到這一幕,無憂倒也口渴起來,本就早上未曾吃飯,初時心頭煩悶不曾感覺,後來路上景色自己不曾看過,興奮起來也未覺得肚餓,這時看到人家飲茶,肚子也正好咕咕叫。好在自己翻看地圖時在包袱中看到了靜安師姐給自己準備的幹糧餅子,隻喝上一碗茶,總歸是不貴的吧?

這可不是無憂小氣,靜安往包袱裏隻放了兩粒碎銀子,雖然是因為道觀中本就銀錢不多的緣故,但是卻也足夠了,路上吃喝不過幾天,一碗素麵也不過兩文錢,兩粒碎銀子換成銅板也有百來枚了。隻是無憂並不懂,他平日裏從未接觸過銀錢,雖然有錢財概念,但是以往都是六師姐靜安去采買,自己哪裏注意過?隻是見過別人在茶樓聽書給錢,但那可都是十數個銅板,自己沒有銅板,這兩粒銀子到底值多少錢他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這位居士,”無憂走到茶攤前,對著正在煮水的中年婦人行了一個道禮,這叫法也是見靜安師姐和前來上香卜卦的人說的,無憂隻好現學現用,雖然和幾位師姐一直玩鬧,但是麵對生人,無憂還有有些緊張的。“這位居士,請問您這茶多少錢一碗?”

茶肆老板娘看到是一個剛有鍋台高的小道士,大笑道:“小道長,這茶一文錢一碗,若是喝光了可以繼續蓄水的。”

無憂有些緊張地從懷裏拿出一粒碎銀子,“這位女居士,這錢可夠?”老板娘仔細打量著無憂,確定他不是玩笑這才笑起來,“小道長第一次下山吧?足夠了,你這一粒銀子可換幾十文呢,來來來,快坐。”無憂這才把心放在了肚子裏,找到一個離那幾個大漢最遠的桌子坐下,從背後的包袱中取出一個餅子,這時老板娘拿著大茶壺和茶碗走過來,把足有無憂腦袋大的茶碗放下,倒滿了茶湯。

無憂剛咬下一口餅子,看到這般大的茶碗,口中的餅子正好卡在了喉嚨,滿臉通紅手忙腳亂地端起茶碗,想喝一口水,卻被滾燙的茶水燙了舌頭,看到無憂手忙腳亂,老板娘善意地為他拍著後背,幾個大漢看到無憂出醜,也露出善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