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切斷通訊,她坐在臨時安全區,看著便攜終端顯示的微型地圖,還是感到有些心煩意亂。明明所有可能出現的突**況都提前預演過了,到頭來卻還是出了岔子,實際情況和自己預想的完全不一樣,這讓她很惱火。然而現在抱怨已經沒用了,部隊已經開拔,不可能因為少了這麽一個助力就停止前進,雖然這個助力的缺失讓她對戰局的走向有點忐忑不安。

“你還好吧?”貝塔帶著偵查小隊返回了安全區,看著阿爾法一臉苦悶,蹲在她麵前問道。

“沒事,不要緊。”她抄起橫在地上的步槍,支撐著站了起來,“報告下情況吧......”

......

切斷通訊,西塔沒有片刻的猶豫,而是直接就帶著兩個小隊馬不停蹄地啟程趕往博士給定的坐標點...

從她的營區出發趕過去,還要稍微花點時間。看著麵前整整齊齊的兩隊機械士兵,她獨身一人坐在最後排,慢慢地卸下武器,冥冥之中,如煙般的往事在她的眼前慢慢浮現......

......

依稀記得自己心愛的丈夫死於一次實驗室意外,自此,生活的重擔就壓在了她的背上,再也沒有鬆開過.....

她是一個命運多厄的苦命者,本就漫長的生命旅途就此失去了一個知心的同行者,她抑鬱過,自殘過,也曾想過將他們唯一的兒子交給朋友撫養,自己追隨他而去。但她也是一個承蒙上天眷顧的幸運兒,在她為了轉移傷痛而醉心科研的時候,機緣巧合之下,她擁有了屬於她的成就;幼年喪父的兒子很快就成長了起來,有別於同齡人的頑劣和叛逆,他很成熟,也很聽話,對於失去伴侶的她來說,兒子是她生命中僅剩的一絲曙光。他們母子兩人一直含辛茹苦地生活和學習,她憑借她的本領,在科研領域占下了一席之地;兒子也不負眾望,最終憑借自己的學識和本領,學成後進入了她所在的研究所,陪伴在她左右。

她向窗戶靠了靠,思緒繼續飄散;不知不覺,眼睛有些濕潤了......

依稀記得他小時候性格很孤僻,不願意和別人說話;小學那會兒上課的時候要上台自我介紹,據說他在台上愣是一句話都沒說,足足憋了兩分鍾;後來老師等不及催了他兩句,他急得嚎啕大哭......

依稀記得當初自己為了鼓勵他和別人搭話,和別人交流,花了多少心思;冒著被課題組主任處分的危險,把他帶到研究所來接觸陌生人,學習溝通交流......現在看他活潑開朗的樣子,很難想象他過去是一個閉塞,不愛說話的羞澀男孩兒....

依稀記得他小時候沒人陪他玩,也有段時間成績不好.....

依稀記得他後來有了暗戀的女生,也曾和她提過心裏的這種青春期獨有的懵懂....

腦海中那些殘影如同幻燈片一般層層閃過,從她教他數學,到她送他去學校;從她陪他打球,到她帶他出去旅遊;從她為他送考,到她為他打理寢室......他們的點點滴滴如同走馬燈一般在她眼前回放......

淚水不經意間從她的眼角滑落,一向好強的她,不是一個愛哭的人,但此時此刻,她實在忍不住了.......

....

“西塔,你現在在路上嗎?”潸然淚下的時候,博士的通訊突然接入。

“是,是的。”西塔擦了擦眼睛,回答著。

“記得把德爾塔的遺體給帶回來,也許我可以修複,順便幫你找出擊殺他的真凶。”說這話的時候,博士也是一臉凝重。對他而言,每個義體都如同他的親生骨肉一般,是凝聚了他心血和精力的傑作,德爾塔自然也不例外。麻煩的是,德爾塔的機體構型不太一般,作為速度型義體,他的身體框架和其他義體截然不同,用的零件也有著天壤之別。博士也在擔心,他隨行帶來的替換零件都是為阿爾法他們這樣的常規義體準備的,德爾塔的情況實在是很特殊。

“就算沒法修複,也得讓她幫我帶回來。”他切斷通訊,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我倒要看看,是誰有這麽大的本事,把身為速度型機體的他幹掉的...”

......

遠處的火光已經隱約可見,定位了下坐標,已經快到目的地了。即使是尋子心切,她還是很清楚地知道一件事:現在所處的位置不是己方控製範圍,運輸機在這裏懸停和降落是很危險的。她背上武器,指示飛行員趕緊就近降落,兩個小隊的機械士兵也都做好了迫降和戰鬥準備....

好在她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整個降落過程一切順利,西塔快步從飛機上走下來,向著火光的位置慢慢地靠近;兩個機械小隊也緊跟其後,呈前三角的搜索隊形跟著她移動...

快速地靠近後,那片火光的源頭逐漸清晰:一架墜毀的運輸機橫躺在那裏,殘破的零件四散遍地,燒著的地方還沒有熄滅;從殘留的外殼來看,它的樣式和自己的那架運輸機一樣。“那一定是德爾塔的座機!”西塔反應過來,舉起槍衝了過去,她覺得她已經靠近真相了,德爾塔就在附近了。

站在那架飛機殘骸旁邊,她在飛機四周展開了搜索。然而找遍了整架飛機,從內到外仔仔細細地察看了一遍,始終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她從背後掏出長槍,用長槍撬開變形的艙門,俯身走進了座艙。裏麵已經一片狼藉,在陰暗的小角落裏,她留意到了一個正在發光的裝置,“那個用於通訊的手環式終端一定是他匆忙之中留下的。”西塔拿起那個已經失靈的手環,尋思著。

“長官,這裏發現異樣。”一個機械士兵的領隊跑過來報告。

西塔趕過去,看到了一個粗略折疊起來的降落傘包。蹲下身細細檢查的時候,抬眼一看,她看到了不遠處躺著的一個人。不顧機械士兵的提醒,她快步衝了過去。身後的機械士兵們見狀,也都趕忙跟了過去。隨著她的靠近,那人的模樣漸漸清晰——德爾塔。

西塔跪倒在地,摸著德爾塔的臉頰痛哭著,喪子之痛讓她的心沉到了穀底,精神幾近崩潰的她發出了讓人膽寒的呐喊......

......

歐米伽站在遠處靜靜地觀察著,也許是對那些義體的陌生,讓他對那些家夥的反應毫無感情,他冷眼看著麵前的一切,麵色冷若冰霜。他抄起槍,本想現在就用高爆破甲彈從遠處將西塔擊斃,槍已經握在手中,扣動扳機前他還是忍住了,他關上保險,甩手把槍背到背上,“也許她是個值得一戰的對手,希望下次能有機會,讓我好好見識見識.......”

......

西塔調整了下狀態,咬著牙,含淚把德爾塔的遺體抱回到運輸機上,匆匆離開了戰場....

淚水滴落在德爾塔的臉頰上,慢慢地從德爾塔冰涼的臉頰上滑落,留下一道透亮的淚痕,她把頭埋在他的胸口抽泣著。她是多麽希望德爾塔此刻能活過來,哪怕是手指輕微地動一下,眼睛稍微閃一下。她伏在德爾塔的胸口,迫切地希望聽到他核心重啟運轉的聲音,哪怕再微弱也好。然而這已經不可能了,德爾塔的傷勢太重,他的右臂被整個地斬斷,軀幹的核心部位被長劍刺穿,已經沒有恢複的可能了。帶他回去唯一能做的,可能隻有找到殺死德爾塔的真凶。

她坐起身,抹了抹眼淚。“不管是誰殺了他,我一定要將他親手撕碎!”她咬著牙暗下毒誓,眼神中射出了犀利如刀一般的凶光......

......

西塔沒有回防區,而是折道去了Rodot所在的後勤總站。剛下飛機,她讓士兵抬著擔架,片刻不停地把德爾塔的遺體送進了Rodot的研究室。

所有能用的零件已經羅列在一旁,Rodot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顯然他也很著急。然而,當他切開德爾塔的運動皮質,掀開他的內襯夾板,看著德爾塔的傷口,他向後一倒,癱坐在椅子上,手中的工具猛然落地,“他沒救了。”

“怎麽,怎麽會?博士你再看看吧!”西塔焦急地問著,或者說,她是衝博士喊著。即使路上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這個消息真真正正地傳入她的耳中,她還是感到心痛欲絕。

“那個家夥的下刀很精準,他的長劍直接刺穿了德爾塔的核心模塊,記憶模塊,中央處理模塊,戰術總控,指揮模塊,僅此一刀,全部被他打碎了,眼下已經沒有修複的可能了。”他從助理手中接過杯子,灌了一杯冷水,有氣無力地說著。

一杯冷水灌完,博士把一次性紙杯捏成一團,隨手扔在身後;他從地上撿起工具,開始拆解德爾塔的視覺處理模塊。雖然救人已經無望,但眼下獲取那個凶手的特征還是很有必要的。他慢慢地從德爾塔的顱腔中拆出視覺處理係統,用接口導入顯示屏。終於,他們終於知道了那個凶手的模樣:白色長發,紅眼,雙刃,伊彌忒材質的護甲。很奇怪,這家夥仿佛給人以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細看又覺得有點不對勁,博士眉頭緊鎖,盯著顯示屏中的那個人,內心直犯嘀咕。

不過西塔並不在意那個人是誰,此時此刻,複仇已經完全主宰了她的內心。她記住了那個家夥的樣子,印刻在心中的,是一種不可抗拒的衝動,將那個殺死德爾塔的敵人撕碎的衝動。

她沒有說什麽,徑直走出了Rodot博士的研究室。

“你要去哪裏?”博士焦急地追問著。他知道,被仇恨支配的她,很可能會做出出格的事情,他擔心會有什麽閃失,趕忙追過去。

西塔沒有回答,而是快步地向停機坪走去。

“站住,告訴我你要去哪裏!”Rodot擋在她麵前攔住了她。

站在西塔麵前,博士看著她那雙碧藍色的眼睛,其中露出的強烈殺意讓他不由得一驚,這凶狠的眼神仿佛在告訴他,如果他繼續阻攔,就會被她撕成碎片一般。“這家夥已經失去理智了,我必須阻止她!”為了挽回西塔,博士沒有讓路,依舊用自己的身體擋在西塔麵前。

她向前一步,一言不發地把博士推開,繼續前進。這一下雖然沒用全力,不過力氣也不小,博士一個趔趄摔倒在地,看著西塔黑色的馬尾辮隨著她快速前進的腳步左右飄舞著,他心急如焚,卻也實在是無計可施......

“別死了啊!”博士站起身,看著登上飛機的西塔,心裏默念著。不論是德爾塔,還是西塔,每一個義體,他都視作珍寶;他能理解西塔現在的心情,但是他真的不希望西塔一味地盲目複仇,最終步德爾塔的後塵,滿心怨念地倒在敵人的槍口下......

西塔回到她的座機上,啟程回到了她的防區。

“讓貝塔和她一起行動吧,我覺得她一個人行動肯定會出事的,看她剛才的舉動,總覺得不對。”助理也追了過來,看著已經升空的運輸機,他提議道。博士默默地點了點頭,“還是等等吧,貝塔現在和阿爾法他們已經行動了,他們現在應該還在作戰。”

......

下午,西塔回到了營地。

“召集所有可用的兵力,檢查裝備,調動所有部隊,我們立刻開始行動!”西塔跳下運輸機,讓副官把緊急召集令傳達下去。

回到房間,她帶上了所有的裝備,重斬巨劍背在背上,長槍也掛在背帶上,粒子步槍的電容也是滿的。走之前,她回過頭,細細地打量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目光停留在了桌上她和德爾塔的合照,她皺起眉頭,走過去拿起照片。這是他們到S戰區前拍的一張合照,那時的他笑得很自然,很陽光......

“孩子,我們很快就會見麵了!”她默念著,輕輕地把這張她一直珍藏著的照片撕碎......

紙片飄揚著,破碎的照片如同雪花,飄進了她的內心。心已死的她最後看了一眼地上的碎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傍晚,大軍開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