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牢獄之災

春,微涼。

林壽終於緩緩地蘇醒了過來。

他閃著一對漆黑的眼眸,像兩顆沁在水中的黑珍珠,滿是疑惑和茫然地掃視著昏暗的四周。

此地,狹小汙穢,形似牢獄,空氣中還飄**著一股濃濃的腐臭味道。

這讓林壽不禁納悶起來。

昨兒是他警校畢業的大日子,晚上哥幾個慶祝喝了個酩酊大醉,本來約好今兒去幽會幾個妹子的,怎麽一覺醒來,竟仿若時空置換了?

難道是昨夜的宿醉還未睡醒?

還是寢室的那幾個損友,跟他玩起了“密室逃脫”?

林壽輕輕地晃了晃腦袋,讓自己先稍微清醒了一點。

他本想掙紮起身,可是剛一動彈,從前胸和後背上突然傳來一股劇烈的疼痛,讓他禁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趕緊撕開身上那件血跡斑斑的衣衫,這才惶然發現,他的胸膛上竟滿是一條條的鞭痕,被抽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再撕開衣袖,拉開褲腳,撩起後襟,皆是如此,全身上下竟沒有半點完好的皮膚。

林壽瞬間怒了。

媽的,是哪個混蛋趁我醉酒時打的我?

有種現在出來單挑,看老子不削得連你媽都認不出來你!

可是在這寂靜的空間裏,任他如何喊得歇斯底裏,也不見有一人出聲回複他。

如同石沉大海,銷聲匿跡。

良久良久,林壽滿臉頹廢地躺在了破草堆上,眨著一對無神的眼睛仰望著屋頂的一角。

那裏懸掛著一張破碎的蛛網,正如他此刻腦中混亂的思緒。

時間慢慢地開始流逝,直到一抹夕陽透過牆上的陋窗,在青灰色的牆皮上留下最後一道餘光。

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突然從緊閉的門外緩緩地傳來。

有人來了。

林壽慌忙地爬起來,也顧不得身上火辣辣的疼痛,猛地撲向了那一扇狹窄的小門口。

“喂,有人嗎?快放我出去!”

“你們這是非法拘禁,而且還涉嫌故意傷害,這可是重罪!”

“我可是警校畢業的預備刑警,你們這也算是襲警,情節更為嚴重,還不快放了我!”

“喂,喂,回話呀!”

“……”

他的連綿叫喊聲,卻依然沒有得到半點的回答。

林壽用力地將臉貼進門口的縫隙裏,艱難地向外張望,隻看到一個消瘦的身影,正扶著牆皮一瘸一拐地緩慢走來。

走廊並不長,可她卻走了好久。

等走到林壽的小門前,她的額頭上已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那是個小姑娘,年齡約有十四五歲上下,長得眉清目秀,隻是臉龐上略有幾分蒼白和消瘦。

不知怎的,林壽的心底,竟突然彌漫上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

他明明並不認識她好吧。

而小姑娘卻像是對他十分的熟悉,她那一雙特別好看的眉眼,自看到林壽的第一麵時,就笑成了一道彎彎的月牙兒。

她倚在門口邊先喘了會粗氣,也顧不得再擦淨臉上的汗水,就先將肩頭的包袱解下來。

粗布縫製的補丁包袱,包裹的很是厚實,她一層層地解開,直至最後一層,露出來一個雜和麵的窩窩頭,還有一小塊鹹菜疙瘩。

“哥,餓了吧,快吃。”

她捧起那個窩窩頭和鹹菜,像獻寶似的一股腦兒塞進了林壽的手裏。

“哥?”

林壽聽到那一聲呼喚,瞬間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僵立在了當場。

緊接著,一段本不屬於他的記憶,如同洪水波濤一般,瘋狂洶湧地浮現在了他的腦海裏。

……

現在是萬曆四十二年,也就是公元1614年。

他叫林壽,字長青,是個秀才,今年正好20歲。

林家世居山東布政司下轄的銀豐縣,父母早亡,隻留下兄妹二人相依為命,胞妹名曰“林婉兒”,今年隻有15歲。

喏,便是麵前這個雙腿有傷的小姑娘。

在林秀才的記憶裏,他雖是長兄,卻從沒盡得長兄如父的責任,反倒是他妹子一直在盡心盡力地照顧著他。

話說這林秀才,也實屬不消停。

先是荒廢學業,流連青樓妓院,為此不惜豪擲千金,致使家道中落。

而後,還曾為爭奪一名花魁的“使用權”,而與街頭的潑皮混混起了爭執,當夜就被人敲了悶棍,扔進了臭水溝裏泡了三天三夜。

還是林婉兒聽到了消息,托人從臭水溝裏撈了出來,從那以後,他就一直病癱在床頭,成了一個隻知吃喝的病秧子。

又是林婉兒遍尋名醫為他診治,診金昂貴,那便賣田、賣房、賣家具,直至家徒四壁,身無長物,無處安身。

甚至她那雙殘腿,都是在雨中跪求清泉道觀的孫神醫時,被冰冷刺骨的瓢潑大雨給凍傷的。

可以說,那幾年若沒有林婉兒的貼心照顧,隻怕現在林秀才那墳上的茅草,都得長到有一人多高了。

後來,終不負所望,林秀才可算是病好安康了。

本以為林家就此可以否極泰來。

卻不曾想,就在昨日,縣衙王典史竟將林秀才屈打成招,以“竊偷聖旨的大盜同夥”的罪名,而將他關入了縣衙裏的死牢。

想必是林婉兒肯定是聽到了消息,這才一瘸一拐地進入死牢中探視。

……

事兒,就是這個事兒。

林壽腦中的記憶雖然有些雜亂無序,但還是大致理清了脈絡。

他還估計著,肯定是昨夜的林秀才,沒能抗住縣衙酷吏的鞭打毒害,就此一命嗚呼去了閻羅殿。

而林壽也不知是何原因,竟僥幸附身在了他的身上,代替他成為了這死牢中的一介冤魂。

唉。

真可謂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

“丫頭……”

林壽終於幹澀地開口。

這是林秀才對自家胞妹的專有稱呼,他從不喊她“妹子”,也不喚她名字“婉兒”,就隻叫她一聲“丫頭”。

林壽初時還有些不適應,待在心裏多加默念了幾遍後,再喊出口時,竟是越發的順嘴和親昵了。

“丫頭啊,你可知現在王家的案情如何了?那被偷的聖旨可有消息?”

他這第一言,自然要問清楚案情的發展了。

誰知,林婉兒的眼眶卻先紅了半圈。

她抽噎著鼻頭道:“我知道哥哥是被冤枉的,可是咱官府中無人,家中又再無銀錢打點,隻怕你這冤屈,此生是難以昭雪了。”

“今日,縣衙裏已下了消息,王家一案審理結束,男丁皆被發配充軍,女眷盡被貶入教坊司為妓,至於哥哥……”

說到這,她終於壓抑不住心底的悲傷,淚如雨下。

“縣衙說,偷竊聖旨乃是誅殺九族的大罪,念在你隻是從犯的份上,估計會判個一個斬監候。”

“他們還說,此罪沒有累及家人,算是皇家了不得的恩賜了,奉勸妹子我不要再上告雲雲。”

“哥,反正你就放心的去吧,妹子這裏你不用管,我早想好了,待替你收完屍,入了墳,我便跟你一起去了。”

“黃泉路上,咱兄妹倆一起走,也不孤單不是?”

“……”

林壽聽著她的絮絮叨叨,心頭不禁泛起了一片酸楚。

這得是對這個世界多麽的失望,才會如此安然地說出對死亡的向往。

他慢慢地伸出手掌,輕輕地撫摸著她那張日漸消瘦的蒼白臉頰,林壽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要碎了。

不行。

絕不可坐以待斃!

即使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他這蕙質蘭心的妹子考慮啊!

逝去的林秀才,那就是廢物一個,即使活著也沒啥作用。

可他林壽不同。

穿越之前,他可是警校畢業的高材生,在校期間的各項考核一直都是名列前茅,尤其是在探案追蹤上,那更是連年被評為優等中的優等。

甚至,他還被同學們冠以“現代版福爾摩斯”的榮譽稱號。

一個小小的竊案而已。

而且還是發生在四百多年前的大明朝。

林壽不認為這件案子的破解難度,會比22世紀的超級大竊案還要高。

他相信隻要給他一個機會,他一定能憑借著所學的專業知識,洗掉身上的冤屈,還自己一個清白。

所以,他立刻義正辭嚴地道:“丫頭,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哥哥可以向你保證,一定能活著走出去,答應我,可千萬別做傻事呀!”

“哥,你這是……”

林婉兒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家哥哥如此嚴肅的態度。

她張嘴想要說些什麽。

這時,一個不合時宜的粗魯聲音,突然大聲喊道:“喂,時間到了,林家妹子,你該走了!”

這是獄卒進來攆人了。

林婉兒隻得咽下了口中未說完的話,抹著眼淚,扶著牆皮,一瘸一拐的,戀戀不舍的向外走去。

林壽還是不放心,他使勁地趴在門縫裏,繼續高聲呼喊。

“丫頭,記得我說的話,千萬別做傻事啊,等我,老老實實在家等我!”

可是寂靜的走廊裏,卻是沒有傳來半點的回答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