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樹纏藤

徹底放鬆的崔萬山在回家後的日子裏,也不免俗,把自己在揚州縱情聲色的故事慢慢一點一點透露出來。

雖然沒有說自己做殺手的事,但對高閣莊人的功夫大吹大擂一番。

因有人在臨淄城見過周姑,也是他在似醉非醉,有意無意間把如何與周姑相識相知結成連理之事透露了個七七八八。

莊裏人對他既佩服又羨慕不已。不但家裏有了一個裏裏外外,聰明能幹的白靜,還要迎娶一個官宦人家的小姐,在高閣莊可是獨一份兒。

崔萬山要娶二房的消息在高閣莊傳播開。其實是崔萬山耍的一個小聰明,他相信這些話總會慢慢傳到白靜的耳朵裏。

他要試探一下白靜的反應。如果白靜不介意,他就把周姑接過來。

不過,莊裏有明白人,他們在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偷笑。這幾年崔長青也是越老越糊塗了,把家徹底交給了白靜。莊裏人有目共睹,那白靜可不是盞省油的燈。這些年誰要能從她家得點兒便宜,簡直癡心妄想。白靜是越來越精明了。

崔萬山如果把這官家的小姐娶回來,不管怎麽樣落魄,那可是有身份的大小姐。而白靜呢,以她家境況嫁到崔家就是高攀。

那麽問題來了,官家大小姐進了門,這二人誰為大誰做小?

還有,崔萬山那倆兒子,現在被莊裏人稱為“大歪”和“二邪”,這幾年在莊裏創出的名頭可是比崔萬山當年還更邪性。若是哪天崔萬山不在家,官家小姐死在臭水溝裏也未可知。

崔萬山,這號稱和高莊主一樣見過世麵的人,一身橫練功夫把腦袋給練壞了吧。

白靜雖然很少在莊裏走動,還是從別人的眼神中讀出了異樣。

高閣莊裏發生的八卦事件,白靜都是從滿月口裏得來。她便把家裏丫頭滿月放出去。很快,崔家將要添一房少奶奶的信息就傳到白靜的耳朵裏。

事情的發展和村裏人預想的差不多。

崔萬山一直在觀察白靜的舉動。但白靜的反應讓他心裏沒有底氣。見過“大世麵”的他還是低估了村姑白靜。

不管莊裏人怎麽傳,她都當成耳旁風,根本不接招。就像什麽也不知道一樣,該幹啥幹啥,依舊把這個家管的嚴絲合縫,滴水不漏。對老公公崔長青孝順,對崔萬山恭敬。至於崔萬山在外麵做了什麽,還是不聞不問。

白家本來貧寒,和崔家算不得門當戶對。幸虧當年高莊主的撮合才有今天。在娘家時每天想的是如何填飽肚子,全家人能吃頓飽飯就是最幸福。

嫁到崔家,特別是她在崔家站穩腳跟後,在自己的幫助下,娘家也不再為吃穿用度犯愁,哥哥也有了靠山。

如今在白莊,白家經過這些年的努力也是大戶了。她知道這一切來之不易,她必須努力鞏固自己在崔家的地位。崔萬山在外邊怎麽樣都可以,隻要不把別的女人領回家裏來。

她就像一隻山雀,守護著這個家,守護著她的領地。鵲巢鳩占,在白靜這裏根本沒有可能。她不允許任何女人的侵入,占她的窩。

崔萬山本想的是隻要白靜同意,阿爺那一關有姨娘在,根本不是問題。

但是,白靜什麽也不說。

不說,保持沉默。沉默就是她的態度,沉默是無聲的抗爭。那意思就是你不能領回家裏來,在外邊,我什麽都不知道,不管,隨便!

這個結果崔萬山無法接受。走到了這一步,他礙於麵子,也不好再開口挑明,隻好過幾天就到鳳棲庵去一趟看看周姑,變著法安慰她。

鳳棲庵裏,周姑不知道什麽時候徹底俘獲了姨娘的心。好像她成了姨娘的親閨女,崔萬山倒成了外人。姨娘對崔萬山遲遲沒有態度就很是生氣。如果她的眼神是刀子,崔萬山早就被戳的遍體鱗傷了。

別人看不到,崔萬山的傷都在心上。在周姑麵前他無招可用。對不接招的白靜,崔萬山也沒有任何辦法。夾在中間,就像風箱裏的老鼠兩頭受氣。

他每時每刻都想見到周姑,但又怕見到她,怕她佯裝出來的快樂。後來他走到鳳棲庵外,遠遠的看,不敢進去。

隨著天氣轉涼,周姑咳的又厲害起來,有時痰裏帶些血絲。

周姑見到他時總有無限的柔情,笑的那麽開心。那咳嗽聲都敲在他的心上,震的他心痛不已。

周姑說,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見阿爺和弟弟來找她要錢,說漂泊在外,生活淒苦,沒有錢吃飯。說著她背過身抹眼淚。

崔萬山說,他認識幾位北邊的江湖朋友,已經托人去打探。周姑隻是點頭,笑著流淚。

姨娘給周姑開了藥方,命崔萬山去抓藥。周姑吃過後,有所好轉。

離開後,崔萬山買了一些紙錢在一個無人處燒化了,禱告逝者安息。他卻一直找不到合適時機和周姑說明此事。

崔萬山把更多心思放在了周姑這裏,他忽略了白靜,從內心裏來講他是故意為之的。想用這樣的辦法逼迫白靜讓步,但他錯了。

白靜在崔家待了十五年。她從一棵小樹苗長成了參天大樹,根深深的紮在這裏,枝繁葉茂。一棵高大的樹,樹冠罩住了整個崔家。但是她也錯了。

她應該是一棵攀附在崔家的藤。

女人啊,還是不要太自信的好。自信的女人往往也會認為自己是聰明的,當那股自信掩蓋不住聰明時就成了自負。而自負和無知隻是一步之遙。太自信的女人實在並不可愛。

白靜本來就沒有走可愛的路線。但自信的她錯誤的估計了自己的對手。她的對手是崔萬山,是整個崔家,是整個高閣莊,而不是這個出身比她強百倍,已經落了勢的官宦人家的小姐。

更致命的是她主動出擊了。她是一個安靜沉穩的人,是一個從不把心事說出來,從不把喜怒掛在臉上的人。她把所有事都埋在心裏,可是心再強大也有被填滿的時候。說女人是水做的,當白靜心裏的防線不足以阻擋內心裏洶湧澎湃的怒濤時,她爆發了。她的爆發的方式也向平時的行徑一樣,不聲不響。

第二年孟春的某一天,她領兩個兒子趕牛山踏青。走出莊,轉頭就偷偷去了鳳棲庵。

見到那官家大小姐,她隻是說是高閣莊崔氏。然後就強按著倆兒子的頭,三人一齊都跪在了周姑麵前。

看似示弱的一跪,卻是**裸的威脅。大歪和二邪滿臉怒色,像是要隨時暴起打人。白靜隻是靜靜的跪著,她本想是要哭的,但不知道什麽原因她哭不出來,甚至想裝出一個弱者的樣子也做不到。在一股怨氣的衝擊下,她臉上是理直氣壯的平靜。

本想依附於崔萬山,可憐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子哪裏見過這陣仗。周姑站在當地,躲無可躲藏無可藏,不知所措,咳嗽連連,淚水立刻就流了下來。

白靜冷眼瞧著周姑,心想,罷了,罷了,這嬌弱無力,西子捧心的樣兒,倒像是畫上的人兒一般。難怪崔萬山被迷惑,連俺都有些不忍。一念又想,如果這狐妹子真的進了家門哪裏還有俺的好。便硬下心腸,直直跪在那裏不說話。

隻聽門外有人說道:“高家娘子這是做什麽,怎麽還給我這徒兒跪下了?”

白靜心裏大驚。忙回頭看,原來是崔萬山的姨娘嗔滅師太。

白靜心頭突突亂跳,連頭也不敢抬,匆匆離開。

大歪,二邪曾經跟隨崔萬山拜見過這位姨奶奶,自也不敢造次,匆匆磕了頭,也跟娘出去。

嗔滅扶周姑坐下,取出一顆藥丸喂她服下。歎一口氣,對著窗外說,真是孽緣。卻不知說的是窗內還是窗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