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賤民如草芥,人間即地獄

“駕!駕!駕!”

“讓路!統統讓路!”

“二皇子與八皇子奉旨回金陵,閑人避讓!攔路者斬!”

舉著皇族龍爪旌旗的侍衛在前方開道,掀翻了不少過路的行人。

有許多老年人反應不及,摔倒在地,疼得不停申吟出聲。

馬車上的二皇子與八皇子隻是冷眼掃過,便放任侍衛在前方開道的霸道行徑。

“小姐,聽說南越的二皇子最受寵,他回金陵是不是說明皇族也要回?”

白芷順手摘下一把野果,說完塞進嘴裏,吧唧吧唧地嚼著。

蘇嬋衣望著下方那些倒在地上的人們沉默不語,眼神卻變得堅定起來。

忽地,她抬起腳步朝山下走去。

正在薅野果的白芷見狀,連忙追上去,不解地問:“小姐,你剛才指的不是這條路。”

“我後悔了。”

嗯?!

小姐是看到皇族視平民如螻蟻的行為,後悔下山治病救世了嗎?

“我應該先接觸再決定,到底要向誰效力。”

蘇嬋衣加快了腳步。

她要先幫傷者治療再追上兩位南越皇子。

若是南越皇族都像兩位皇子一樣不值得效力,她便轉道去西楚。

“不拿百姓當人看,隻視百姓作牛馬的皇族就算被滅了也不可惜。”

山路上。

一個六十左右、滿頭銀發的老嫗正捂著扭傷的腳踝,在兒子的攙扶下試圖站起來。

但嚐試了十幾次,鑽心的疼痛還是讓她放棄了。

“娘,我背你走。”

“人老了不中用了,你把我放在這裏緩緩,趕緊帶著媳婦孫子們跟上去,萬一落單被山裏的狼群盯上,咱們全家都會死。”

老年人最怕摔一跤絆一跤。

老嫗本身想留在金陵,生死由命,可兒子兒媳孝順,拉著車也要帶她逃亡。

誰知夜間糧食被搶,她坐的獨輪板車隻能換糧食。

好在她平時身體不錯,倒也能跟上年輕人的腳步,誰知道突發橫禍,被馬驚了扭傷腳踝。

“娘,你隻是扭了一跤,傷得不重,再堅持三五日就能回金陵看大夫了。”

兒媳連忙將丈夫身上背的一袋糧食換到自己肩頭。

叮嚀十歲的長子照顧著弟弟妹妹,肩負著近百斤的重擔,像一頭老黃牛似地低頭彎腰,走在家人的最前方。

老嫗看到平時柔弱的兒媳此時竟被逼成了家裏的頂梁柱,眼淚直在眼睛打轉。

“娘,我背你。”

兒子單膝跪地彎下腰去。

老嫗沒再拒絕,緩緩爬到兒子寬大的背上,熱淚縱橫。

“這該死的……”

她罵的誰,兒子沒有聽清,也不想深究。

罵這賊老天?老天爺哪管他們這些賤民的死活?

罵這張氏皇族?

萬一讓人聽見揭發了,全家都要被腰斬,這口惡氣,隻能自己咽下去。

蘇嬋衣走到山下時,看到這一幕,再看那些傷到腿骨的老人,幹脆一瘸一拐地往山裏走,許多子孫小輩隻是抹淚而不阻攔,已然認同這種自生自滅的方式。

她的眼睛裏流露出無盡的哀傷。

“我以為要到了戰場才會看到人間地獄,沒想到這人間處處是地獄。”

蘇嬋衣從白芷背的籮筐中取出藥箱,率先走向老嫗。

作為一名醫者,理應有救無類。

可她更想先救治那些自己想活下來的人。

畢竟她隻能治病,不能救命。

“阿婆,你的腳踝傷得不重,隻要敷了藥便能拄拐走路。”

蘇嬋衣的突然出現,讓老嫗一家又驚又喜。

特別是兒子兒媳,聽說傷得不重還有治,哪怕麵容疲憊也笑得格外開心。

隻有老嫗,正用渾濁的雙眼打量著冷若冰霜的蘇嬋衣,一時間猜不透眼前的小姑娘是何心思。

如果她有藥早就用藥了,也不用勞累兒子兒媳。

可眼前的姑娘盡管眉眼冷清但她能感受到關懷而不是說風涼話,隻能訕訕一笑。

“姑娘,我們從家中走得匆忙沒帶藥。”

“我有藥,我是一名大夫,恰好路過此地……”

蘇嬋衣朝白芷伸手。

白芷連忙放下籮筐從裏麵一堆紮緊口的牛皮紙包,翻出一包寫著“跌打損傷藥”的紙包遞給小姐。

“每日用藥一勺和水攪成糊狀塗在疼痛處,三日見效,七日便能恢複如常。”

“這麽神奇?七日的藥量需要幾金?”

老嫗一家又緊張又期待。

在糧食都不夠吃的年代裏,吃藥治病是皇族和權貴們的專屬權利。

像他們這些平民百姓,一輩子到頭也吃不了幾副藥。

不僅是因為醫者少,多是權貴皇族豢養的,更由於藥材珍貴,尋常人難以種植。

一副藥最低也要半金起步。

一金相當於十銀,一銀則是百枚銅環錢的價值。

而五百枚銅環錢能抵普通人家半年吃用。

不是緊急救命的藥誰也舍不得買。

“這些是我自采自製的藥,還在試用,不收錢,你們敢讓我醫治嗎?”

蘇嬋衣一本正經地問。

白芷撇了撇嘴。

小姐慣會撒謊騙人。

這藥雖是自製的,但在穀中可是搶手貨,效果好得很。

“這……”

兒子兒媳聽說不要錢,反倒遲疑起來。

還是老嫗活得久、見得多,拍了拍兒子的背,示意將她放下。

“這一路背我回金陵還要攆著人群走,那要一命換一命,難得姑娘大發善發,老嫗願意試藥!”

說著,老嫗顫巍巍地彎下腰去。

“阿婆,我來。”

蘇嬋衣搶先一步蹲在老嫗麵前,卷起打著補丁的褲腿。

滿是汙泥與死皮的一截小腿和枯黃色的腳踝,與潔白如玉的纖纖玉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讓姑娘見笑了,不如讓我兒子來……”

“下次吧。”

蘇嬋衣直接拒絕,將麵紗摘下,以防沾到藥粉。

“你來看著如何上藥。”

對於一個連澡都不怎麽洗的人家來說,自然不會無師自通掌握上藥的方法。

兒子被蘇嬋衣的美貌晃花了眼,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歉然一笑,連忙湊上前仔細觀察起來。

白芷早已在附近溪流打了水,又拿出一個空碗,先倒了藥粉又倒了水攪和好。

“要從邊緣向中心塗抹,不要落下任何一個地方。”

上藥十分簡單。

蘇嬋衣講解完時,白芷已經取了七天的藥量,放到巴掌大的紙包裏,遞給了老嫗。

老嫗剛接過藥包就是一臉喜色。

“涼颼颼的不疼了!”

老嫗接過長孫撿來的樹枝走了幾步路。

喜得全家熱淚盈眶。

“這麽神?既然藥管用,我們可不能白拿人家的藥。”

“多謝……咦?”

當兒子要找剛才給藥的美麗姑娘時,哪裏還有對方的身影。

“醫仙下凡。”

老嫗激動地跪倒在地,朝著蘇嬋衣來時的山頭磕了一個結實的響頭。

“醫仙下凡解救我們受苦受難的老百姓了!”

不遠處,山路旁的山坳裏。

蘇嬋衣從屍堆裏又翻出一個摔斷腰骨而撞石自絕的老者,伸手蓋住他的雙眼,不忿地反駁。

“我可不是醫仙……”

她隻是一個無能的醫者罷了。

白芷數了數撞石身亡的八個老人家,沒心沒肺隻知道習武與吃喝的她,此時也突然湧起一種世態炎涼的悲傷。

“小姐,那裏還有兩個傷者。”

不過,白芷沒有消沉多久,便眼前一亮。

“看來傷得不算重,給他們上完藥,帶我去追那輛傷人的馬車。”

哦吼!

白芷一下子來了精神。

小姐盯上那兩個傷人不管的皇子了。

他們要慘啦!

……

馬車從狹窄的山路上橫衝直撞。

來到官道上,卻放緩了速度。

最前方開路的傳令官見狀,無奈地搖搖頭,卻也隻能全速繼續前進。

向金陵傳達陛下的新旨。

“就是要做樣子給那些賤民看的,讓他們知道本殿下是為了金陵城安危而奔波。”

車內,二皇子把玩著一柄的銀刀,對著八皇子傳授經驗。

“我們要是走得太快,趕在父皇派出的傳令官抵達金陵前到的話,誰來安排給我們接風?”

悄悄地走是為了保住社稷。

高調地回是為了拿下太子之位!

“要讓張君臨率領留守的朝臣親自去城門迎接,我們正好給他一個下馬威!”

二皇子握緊手裏的刀柄,眼中閃過一抹凜冽的殺機。

臨走前,母後告訴他原來張君臨自墨皇後死後不久,就中了慢性毒。

這毒出自百草穀一位高階長老之手,萬金一瓶,有價無市。

它無色無味,用銀也測不出來。

每月混入吃食中一次,導致三皇子身體虛弱,就算哪天暴斃也懷疑不到母後的頭上去。

本該在三個月前張君臨就會毒發身亡,可惜命好挺過去一次,這次他帶了剩下的半瓶來找個機會全部給張君臨服下。

待到張君臨暴斃,他正好順勢接替監國太子一位。

“二皇兄,三皇兄如今可是監國太子,他會不會記著以前我們對他的不好,報複我們?”

八皇子剛開始也想爭奪太子之位。

可想到捷報中提到張君臨親手殺了七階巔峰的項鴻,心裏直打鼓。

“他敢!”

二皇子橫眉豎眼,趾高氣昂地叫道:

“父皇帶走了金陵城中所有糧食,本殿下隻要告訴他,乖乖聽本殿下的話,就讓外祖家借給他一千石糧食吃,解他的困境,他一定乖乖來求我!”

“難怪二皇兄這麽淡定,原來早有成算。”

打了勝戰卻沒有糧食給軍隊和百姓吃。

金陵一定亂套了。

八皇子想到自己外祖家留下的一萬石糧,喜笑顏開。

他也能用二皇兄這個方法,從張君臨手裏套取些職權來安插他的人手。

對!

就這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