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火

發火

喬奶奶這兩年的身子大不如前,冬天怕冷,夏天怕熱,經常不是頭痛、腿痛就是全身都痛,人老了,反倒越發的怕死,大約是覺得孩子們都出息了,她苦日子才熬到頭,好日子還沒過夠,所以格外的顧惜自己的身子,稍稍覺得哪裏不適,便敲鑼打鼓地讓兒子們帶她去醫院檢查。

沈蘭香這兩年對老太太熱絡、孝敬是想通過老太太從老三老大家謀點什麽,如今檔口二期工程喬爸把一半工程都交托給了二伯父,二伯父給她算了一筆賬,這一場工程下,裏裏外外掙的錢夠給兒子娶幾個媳婦的了,這麽一來,老太太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再看老太太這惜命的樣子,沒個十年八年是入不了土的,這小毛小病的醫藥費她還出得起,若真有一天,跟鄰居老太太似的癱瘓在床,豈非麻煩大了,於是話裏明裏暗裏重提過繼之事。

老太太也不稀得讓她養,這麽多年了,二伯母一如既往的摳門,冬天不開暖氣,夏天不開空調,要不是老二和老四家就在一個小區,老太太都不願進她家的門。

不願養更好,省的以後張羅她家那些破事,借著沈蘭香的話頭,老太太也把贍養的義務敲定了,三個兒子,每家四個月,老太太有自由選擇這四個月去誰家過的權利。

對於小兒子,老太太是打心眼裏疼愛,什麽都替他想,什麽都替他省,入夏去老三家,空調長期開放,過冬去老大家,逢年過節的,在老大家、老四家收到的孝敬,會在春暖花開、秋高氣爽之際跟著她一起回小四家。

當然,沒人在意她這點孝敬,隻除了沈蘭香,可她現在再沒資格說什麽,因為隻要她一冒酸氣,老太太就陰陽怪調地拿那過繼的事堵她的嘴,說,你出伏了,以後我老婆子是死是活不用你管,你們呢?有事沒事也別來煩我老婆子!

小學一放假,喬奶奶便張羅著去城裏避暑,喬昱非現在大了,知道城裏比縣裏好玩,每每老太太來城裏時,他都會鬧著跟過來,老太太最疼這小孫子,自然願意帶著,沈蘭香知道現在自己是被老太太徹底的厭惡和拋棄了,可老太太還是喜歡孫子的,於是,得知老太太要去市裏,忙將自己的猴兒子拽到老太太跟前,說,娘,反正放暑假了,讓涵涵跟非非一起去玩玩吧!

喬睿涵自是樂意,老太太也不能說不帶,沒道理都是孫子,隻帶小的,不帶大的吧,再說她厭惡兒媳婦,卻還是很喜歡大孫子的。

喬秀蘭為了麵子,死活不願複讀,喬二伯沒法,隻好求喬大伯托人,讓她上了位於A市郊區的一所普通高中,今年高考,意料之內,她落榜了,被沈蘭香嘮叨了好幾天,耳朵都起了老繭。

聽聞奶奶要帶弟弟去三叔家,也收拾東西說要去姑姑家住幾天,她可不想留在家裏幫她媽看檔口當小販,女兒大了,脾氣和惰性見漲,沈蘭香管不住她,罵罵咧咧了兩句,便也隨她去了。

這姐姐、弟弟都去城裏了,玉梅和喬引自然不願在家裏呆著,換洗衣服都不拿,便跟著來了,說是去姑姑家,可喬尙玲、喬尙香都要上班,哪有時間照顧她們,喬尙玲、喬尙香生的都是兒子,對喬秀蘭和喬玉梅兩個連吃帶拿的表姐表妹不甚熱絡,於是三人在姑姑那隻呆了一天,一人得了二百塊錢,便直奔喬小麥家去了,秀蘭為偷錢的事惱上了喬小麥和鄭幺妹,再加上這幾年又被喬小麥事事壓著一頭,對她怨氣頗重,這幾年都不愛搭理她倆,不搭理的意思是,見麵不叫人,可該吃吃,該拿拿,能占的便宜,一點都不拉,這次上門人家就說了,是來看奶奶的。

老太太在那頂著,誰能說啥,隻能把家裏值錢東西都收好,免得把人孩子帶壞。

這三叔家空調吹著,冷飲吃著,電視看著,幾個孩子來了就不肯走了,跟度假似的,什麽都不用幹,還有人伺候著。

因為家裏孩子多,所以喬大款在買房時,都是按最大麵積買的,可這個時代的房子,都是房間大客廳小的那種,這一幫子人擠進來,連個落腳的空都沒有。

喬媽嫌煩,白天在公司忙,晚上不過晚不回家。

喬爸嫌吵,白天躲公司裏,晚上去應酬,媳婦啥時候回家,他啥時候回家。

喬棟不知道跟富大忙啥呢?回來到現在沒在家好好呆過,喬梁跟幾個哥們每天都出去敘舊,隻苦了喬小麥一人,要留守在家忍受這幫闖入者的荼毒。

“小麥姐,我要吃西瓜,”喬昱非一身水一頭汗地從外麵跑進來,進門就喊。

“冰箱裏,自己拿,”電視裏正在熱播還珠格格,喬小麥有一眼沒一眼地跟著看著,紫薇在幽幽穀出神,爾康策馬奔騰來找,兩人相擁,說了一大堆肉麻兮兮的話,喬秀蘭被感動的直抽抽。

A市的夏天跟烤火爐似的,喬小麥不願在家呆著,可又不想出門。

“麥麥啊,你爸什麽時候回來,”問話的是個老漢,皮膚炯黑,麵色灰沉,額頭又黑又亮,閃閃發光,好像塗上了一層油,白發蒼蒼不見幾絲黑發,身上穿著一件灰不灰、黃不黃的短打衫,下麵的褲腿卷過膝蓋,毛茸茸的小腿上,布滿大大小小的筋疙瘩,一副老農的裝扮襯的腳上的那雙鋥亮的皮鞋越發的鋥亮。

“剛打電話說在路上了,估計一會就到了吧,”喬小麥起身幫老漢添了水,又招呼老漢邊上的一男一女吃西瓜。

老漢是喬奶奶的親四弟,也就是她的四舅公,喬奶奶兄弟姊妹八個,死的死,遠嫁的遠嫁,如今就剩四舅公和喬奶奶兩人了,四舅公住四十裏外的大杜樓,**時,喬爺爺被迫害去世,喬奶奶孤兒寡母,一時間沒了依靠,想起她最疼愛的弟弟,便帶著老二、小四上門,請弟弟幫扶一把,度過難關,可四舅公怕被連累,連門都沒給開,被自己的親人如此對待,喬奶奶怒極攻心,暈倒在四舅公門口,四舅公連口水都沒敢讓人送碗出來,後來喬奶奶在路人和二伯父的攙扶下,回到喬家村,對親弟弟寒了心,從此,兩家就斷了來往。

後來得知大伯父是縣裏領導,四舅公便借著二堂哥的婚禮,帶著賀禮上來認姐攀親,抱著喬奶奶的大腿,跪地哭喊道,對不起,二姐。

說當年你帶孩子去家時,我去後山砍柴了,把你們堵在門外,是我婆娘的主意,後來我聽鄰居說了,大為惱火,把婆娘好一通打罵,我還舀了米、麵想給你們送來,可那婆娘抱著我的腿不讓我來,還威脅我說,若是我來,就把孩子們都帶走,再不跟我過了,大姐,這些年我心裏也不好過啊。

一把年齡哭的眼淚、鼻涕一把流的,看著都惡心,還說,自己也沒幾年活頭了,就想趁還有日子想求姐姐原諒,死後,下了地下,也有臉見爹娘兄弟姐妹們。

喬奶奶雖然恨他當初那般待自己,可,人老了,越發顧念骨肉親情,見他哭成這樣,也著實可憐,更多的是,她二孫子大喜日子,他哭的跟奔喪似的,太讓人鬧心了,於是答應恢複邦交。

之後,逢年過節兩家也開始走動,過年時四舅公那邊的表叔表姑們帶上節禮過來孝敬喬奶奶,第二天,喬爸他們便買上等同分量和質量的禮品送過去,僅此而已。

四舅公今天帶來的一男一女,是他的孫子和孫女,孫子夏丹亮是專科審計專業畢業,今年畢業攤分配,四舅公便想著讓已經是市規劃局副局長喬大伯幫忙給分配個好點的單位。

大伯父在喬爸的暗中操作下從縣裏調進了市裏,做市規劃局副局長,幫忙安排工作這事,還是有能力辦到的,便應了下來,不想,四舅公張口就說要讓孫子去稅務局,說那待遇好,有油水。

大伯父到底是大伯父,問明了表哥的專業後,說,他是統計專業畢業,隻能幹統計的工作。

統計工作又繁瑣又複雜,表哥撐著幹了半個月後,再沒給任何人打一聲招呼的情況下,就走了,大伯父氣極,當即放話說,所有親戚再不許上他那求工作。

可四舅公不知道這個中的情況,認為他孫子是大學生,有能耐,還說讓表哥去幹統計,是大材小用,非要大伯父再重新給找一份工作不可,而表哥在外麵轉了一圈,發現統計工作雖然乏味,但至少是份體麵的正當職業,想求大伯父讓他回來,當然能換一份更好的工作,那是再好不過了。

再說表姐,職高會計畢業,四舅公求著喬奶奶讓她去喬媽的服裝公司上班,還說,會計這活是管錢的,最好是用自家人,不然錢被人拐跑了,後悔都來不及。

喬奶奶對這個倒是有點上心,她知道服裝公司很賺錢,但不知道有多賺錢,最近看了不少電視,也曉得內線是什麽意思,於是死活逼著喬媽讓表姐去服裝廠當會計。

服裝公司的會計很多,負責的區域也不一樣,表姐沒有經驗,喬媽讓一個老會計帶她一段時間,可表姐在老會計後麵學了一個月,居然連做賬對賬都不會。

表姐去時,喬媽就放話了,她那不養閑人,一個月試用期不過,立馬走人。

四舅公則怪喬媽不顧念他的麵子,打他臉子,還說他孫女有能力,是那老會計怕教會了徒弟,自己丟了飯碗,故意刁難她孫女,一句話,他今天來,是替孫子孫女抱不平來著。

喬小麥確是知道的,那老會計是她姥姥介紹的,是一個相當有經驗的老會計,也就是看著姥姥的麵子,才過來幫她媽的。

當然老會計也的確非常鐵麵無私,老媽把表姐交給她帶,也是打著讓表姐知難而退的意思,不過,若表姐真的專業過硬,學習能力夠強,也不會被PASS掉。

“小麥姐,家裏沒可樂了,”喬睿涵趴在冰箱前喊道,要知道,他才吃了兩根四個圈喝了一瓶可樂。

喬小麥從口袋裏摸出五塊錢遞給他,“樓下小賣鋪,你應該比我熟,”

喬睿涵接過錢,屁顛顛地跑出了門。

“麥麥,冰箱都快空了,你跟涵涵一起下去買點吃的上來吧,表姐表哥都在,總不好隻給他們喝白開水吧,”喬秀蘭衝表哥表姐笑笑,聲音溫軟地對喬小麥說,擺出一副懂禮貌的慈姐摸樣,如若她現在不是喝著果汁,吃著瓜子,翹著大腿,躺在沙發上悠閑地看著電視,也許會更有說服力。

在喬小麥充耳不聞,表哥表姐連聲說不用麻煩後,喬秀蘭一改方才的慈善摸樣,凶巴巴地喊道,“喬小麥,我跟你說話你有沒有聽見,”

“聽見了,”喬小麥用勺子挖著西瓜,淡淡地應了聲。因為種種原因,她對這個堂姐非常之不感冒,所以兩人關係隻比陌生人多了份熟悉感,看著一地的瓜子皮,某麥皺著眉頭,對堂姐秀蘭越發厭煩。

“聽見了還不快去,”一副命令的口吻理所當然道,“有你這麽招待客人的嘛,懂不懂禮貌,小心回頭我告訴三叔,說你怠慢客人,”

喬小麥看著電視,眼神都不帶斜瞟地說,“秀蘭姐,你在這裏教訓我的功夫都可以跑到樓下超市將東西買來了,”

“喬小麥,你這什麽態度,我可是來你們家做客的,”喬秀蘭怒,低吼道。

“沒人說你不是啊,”喬小麥慢悠悠地說。

“我不是來給你家當傭人的,”

“沒人說你是啊,”你這樣的傭人誰敢請啊,不怕家裏如蝗蟲過境啊。

喬秀蘭從沙發上爬起來,走到喬小麥麵前,居高臨下,盛氣淩人道,“喬小麥,你什麽意思,有你這麽對待客人的嘛,你有沒有禮貌,有沒有禮貌啊,”說著,伸手就要來戳喬小麥。

“我奉勸你最好別碰到我,”喬小麥斜睨了她一眼,冷聲警告道。

喬秀蘭一愣,當真不敢對她放肆,隻是氣哼哼道,“你若不歡迎我們,大可直說,我們走就是,大可不必擺出這副不耐煩的摸樣,”

喬小麥莞爾,“出門右拐就是樓梯,秀蘭姐你認識路,我就不送了,”

“喬小麥,你什麽意思?居然敢攆我,”喬秀蘭叫囂著。

“你這個客人做的比我這個主人都囂張,我不覺得在我家,我的地盤上,我要受你這個外來人的氣,”

“你,”喬秀蘭氣急,這時,喬玉梅從屋裏出來,手上拿了件草綠色吊帶長裙,“麥麥,這裙子我穿著很好看吧,借我穿兩天,”

喬小麥最討厭的就是別人亂翻她的東西,而玉梅似乎最喜歡幹的就是翻她的衣櫃,穿她的衣服,從沙發上站起來,喬小麥皺著眉頭向自己房間走去,果然,衣櫃大開,床上鋪滿了幾件試穿過或者還沒來及試穿的衣服。

深呼一口氣,扭頭,喬小麥一字一字地說,“喬玉梅,我最後再說一遍,不要亂翻我的東西,”

玉梅和秀蘭不愧是兩姐妹,不僅容貌相似外,品德和本性也很相似,隻是沒她姐顯的硬氣,就拿衣服來說,若是秀蘭,會直接穿上身,你不問,就是她的,你問了,穿髒了就還給你,而玉梅,在這點上,比她姐自覺,至少在試穿合適後會告知你一聲。

“你那麽多衣服,借我一件穿穿,怎麽了?”喬玉梅嘟囔道。

“不借,”走過去,從她手裏搶過裙子,丟到床上,將櫃門關上,將房門鎖上。

“奶奶,你看麥麥,她那麽多衣服,我穿一件怎麽了,”玉梅跑喬奶奶跟前撒嬌道。

“麥麥,”喬奶奶喊道,“玉梅是你姐姐,她來時沒帶衣服,你有適合的借她穿一件就是,”

“一件衣服?”喬小麥冷哼,“奶奶你要不要過來看一下,她把我的屋子翻成什麽樣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遭小偷了呢?”對於自家奶奶,喬小麥還是很有尊老精神的,雖然這個奶奶真的很偏心。

“我隻是試試合不合穿,又沒說都要,”玉梅囁嚅。

“你經我同意了嘛,就翻我櫃子,穿我衣服,勿以惡小而為之,不問自取就是盜,你比我大兩歲,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玉梅被嗆的毫無還嘴之力,論嘴上功夫,她從來都不是這個堂妹的對手,可這次來,她們並沒帶換洗衣物,因為她媽說了,你三嬸是開服裝公司的,家裏最不缺的就是衣服,你們這次去,記著多問她要幾身,留著開學時穿,而三嬸也確實在來的第二天一人送了她們兩身衣服,可她還是覺得麥麥的衣服好看。

可憐巴巴地望著她姐和喬奶奶。

“姐妹間互穿幾件衣服,至於生這麽大的氣?”喬奶奶當和事佬勸說道,雖然她也不喜歡玉梅那亂翻人東西的毛病,可有親戚在,總不好讓人看笑話吧。

喬小麥轉身向浴室走去,拿出幾件衣服,丟在地上,一字一頓地說,“這兩天她們穿的都是我的衣服,可洗過嗎?管穿不管洗,我沒那麽大度,客人做到你們這份,主人做到我這份,還真是不多見,”被當小保姆使喚了幾天,是個人都會有脾氣,更何況她脾氣還真稱不上好,隻是先前懶的跟她們計較,

“不就是幾件破衣服,至於這麽小題大做、上綱上線嘛,穿你幾件衣服怎麽了?也就是你們家,小氣鬼、鐵公雞、一毛不拔,要是那服裝公司是我們家的,別說幾件舊衣服,就是新衣服,你想要幾件拿幾件,不用借,直接拿去穿,”秀蘭新仇舊恨一起算,惡聲惡氣地道,“哼,越有錢的人越小氣,你們不待見我,我還不樂意在你這呆了呢?”她跟她媽一樣,本性善忘,就是將自己的過錯淡化,然後忽略、忘卻,然後無限地放大別人的錯誤。

喬睿涵出門時,門並未關嚴,門打開,隻見喬爸一臉鐵青地站在門口,“不愛呆就滾,不愛來以後就別來,瞎屁不知的玩意,連非非都不如。”他對這個侄女實在是失望透了,十九歲的大姑娘,來看奶奶居然兩手空空,進門叫了聲‘奶奶’和‘三叔’後,就直奔廚房,出來後左手一瓶可口可樂,右手一根四個圈,朝沙發上一歪,將一旁的‘三嬸’和‘堂妹’直接忽略掉。

在他家窩了幾天,不幫忙幹點家務不說,連自己換下來的衣服都不洗,他也很是惱火,可因為顧念她女孩臉麵,一直壓著火沒發。

今天算是攢一起了,好麽,吃他們家的、穿他們家的,居然還恬不知恥地罵他們是小氣鬼、鐵公雞、一毛不拔,真是狼心狗肺的玩意,跟她娘一樣,不值得可憐、同情。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按一章三千字算,我也能保證日更的,隻是我不太會分段,經常是寫多少發多少,於是便顯得有些不定時!

那個,這是彌補的章節!

以後我會把字數控製在三到四千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