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尚淩軒終於崩潰了,他喊道:“沐空安,我喜歡你!”

沐空安本欲往外走的腳步一下子就頓住了,沉默籠罩在他們倆之間,就在尚淩軒忐忑不安的時候,沐空安突然笑了出來,他扭過頭,眸子裏是毫不掩飾的嘲諷,他一字一頓的說道:“尚淩軒,這是我本世紀聽過的最好聽的笑話,我笑得都笑不出來了。”

沐空安的聲音特別冷冽,像極了寒冬下的冰雕,冒著絲絲的冷氣,尚淩軒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凍住了,僵硬在那裏,半點也動躺不得。

沐空安看著他,緩緩地笑了,那笑容比哭泣都要難看,看得尚淩軒心都揪起來了,他一邊搖頭一邊後退,“我真的很難想象,尚淩軒,現在在這個身體裏的還是那個尚淩軒嗎?還是我認識的尚淩軒嗎?”

沐空安語意含糊,語氣輕柔緩慢,但他一步步向後退,仿佛有什麽事情讓他接受不了,“你真的是尚淩軒嗎?”

我真的是尚淩軒嗎?

我怎麽可能不是——!!

“沐空安,”尚淩軒啞著嗓子道,還沒說什麽就被沐空安打斷了

“尚淩軒,什麽時候開始你變成這個樣子了呢?”沐空安眸子晦澀難辨,聲音低沉地宛若歎息,“你竟然已經會欺騙我了,甚至會拿‘我喜歡你’這四個字來騙我了,”

沐空安笑得比哭還要難看,尚淩軒感覺心髒破了一個大口子,疼得他白了一張臉,他好像受不了一般退了幾步,“我沒有……”

“嗬……”沐空安的眸子上染上了水霧,“尚淩軒,我曾經那麽喜歡你,喜歡到能忘記我自己,”

“我曾經不顧一切的向你告白,隻是想要你明白我的心意……”

“你沒有!”尚淩軒猛地喊道,“你沒有說過喜歡我!”

沐空安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好半晌,痛快地笑出了聲,笑得彎下了腰,眼淚都流了出來,尚淩軒忍不住惶恐地向前去扶他,被沐空安一把推開!

沐空安直起腰抬起頭,眸子裏還有淚水,“你竟然不記得,尚淩軒,”沐空安頓了頓,大口大口的喘息,“不過,這很好。”

沐空安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堅定,尚淩軒心裏陡然生出不好的預感,他吼叫著,“不要說了!”

“結束了,尚淩軒,結束了。”沐空安完全不顧尚淩軒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告訴他,“尚淩軒,我曾經非常喜歡你,願意為你付出一切,但到今為止,我再也不會為你付出一絲情感。”

“我喜歡你,隻是曾經。”

哄——!

地動山搖,尚淩軒仿佛受了什麽重大打擊一般踉踉蹌蹌走了兩三步,還沒靠近沐空安就跌在地上,半晌也起不來,他隻能啞著嗓子,近乎哀求道:“空安,不要這樣……別這樣……”

他的聲音控製不住的發抖,整個人都搖搖欲墜,看起來格外可憐,沐空安沒有扶起他的意思,隻是那般看著,仿佛要把他這般模樣永遠記在心中。

“尚淩軒,我曾經喜歡過你,隻是曾經。”

“我的過去都是你,我的未來不會再有你。”

“尚淩軒,再見。”

沐空安推著所有的東西轉頭就走了,孫曉萌跟在他身後,回頭看向尚淩軒。

那個一貫高傲張揚的少年,仿佛一夕之間褪去了全部的銳利和張揚,被朦朧的晦澀籠罩著,脆弱而又絕望的樣子,就像一隻困獸,做著無力又徒勞地掙紮。

“沐空安——!沐空安——!”

尚淩軒的聲音淒厲而絕望,仿佛是瀕死的女妖,甚至都有些破音;沐空安頓了一下,停住了。

尚淩軒說不得自己在期待些什麽,但是看見沐空安停頓的身影還是禁不住心裏一喜,扶著身後的貨架就站了起來,然後,

他看見那一個人從食品櫃裏拿了些什麽,放到小車裏,又走了。

尚淩軒淒厲地喊叫再也沒有讓那個人停下過步伐,沐空安就那麽堅定地義無返顧地走了,再也沒有回頭。

連一次停頓都沒有——!

無論自己叫的多麽淒厲多麽絕望,那個人連腳步都沒有再停過!

一次也沒有——!

“啊——!”尚淩軒瘋狂地喊出聲,看著想要靠近他的人們,冷厲地咆哮,“滾——!”

孫曉萌聽著那個少年絕望的咆哮,她回過頭,看到

——亂發捂住了他的半邊臉,眸子血紅而恐怖,散發著令人絕望的哀傷與痛苦,淒厲的喊叫仿佛是他在人世間最後的聲響,而他的手死死的扣住了貨架,幾絲鮮紅的血液順著指甲流下……

那一瞬間,孫曉萌甚至覺得那個人有點可憐,

因為他的痛苦和絕望是那麽明顯,甚至讓人感同身受。

那一天中午,沐空安做了個夢,他夢見自己躺在醫院裏,周圍都是一片白,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聲音,隻有那一片白。

沐空安無端地感到恐懼,他想要坐起來,卻發現自己動躺不得,他隻能看著這一片白,看著那種幾乎可以將人逼瘋的白。

——!受不了了——!不要,不想看到白——!

他睜著眼睛,無助而絕望地看著眼前這一切。

突然,一抹亮色點綴了整個空間,那個少年帶著一身陽光,笑容滿麵地說道:“空安,我來看你了。”

那時候,正是淩晨一點。

沐空安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眸子呆愣了幾秒鍾才有了焦距,半晌,才苦笑出來。

這當然不是一個夢,這是一段真實的往事。

那時候,沐空安的父母在帶著沐空安出去郊遊的路上發生了車禍,他的父母當場慘死,隻有被母親護在胸前的沐空安免遭一難。

在這段時間,日日夜夜陪著沐空安的不是別人,正是尚淩軒。

那時候還小,十幾歲半大不小的孩子,正是好玩的年紀,但是尚淩軒就能忍受著玩樂的*日日夜夜的陪在沐空安身邊,即使沐空安一整天都不見得說一句話,尚淩軒還是想方設法地逗他開心,生怕沐空安一個想不開就自殺。

那一段時間沐空安萎靡不振,一天一口水都不見得去喝,為此尚淩軒還天天讓他媽變著法的做補品給蘇安然送去。

那時候醫院裏牆壁是白的,床是白的,被子枕頭什麽都是白的,沐空安的臉也是一片慘白,而沐空安都不敢閉眼,一閉眼便是車輛的撞擊聲,鮮血染紅地麵,母親的體內流著仿佛流不完的血液。

他不敢閉眼,隻能傻愣愣地看著窗外,半天都不換一個姿勢。

一開始,是沐空安的爺爺陪著他的,但是

沐空安的父母都是獨生子女,外公外婆和奶奶早就去世了,隻留下爺爺,爺爺一個老人那段時間剛剛白發人送黑發人,一大堆事情要做,葬禮需要準備,又加之那戶人家也死了家中的頂梁柱,明明是那個人酒後駕駛造成的慘劇,卻偏偏來沐空安家裏鬧,爺爺氣得發抖,身上的擔子又重,還有些親戚為了沐父的財產來與老爺子商量領養沐空安的事情,老爺子忙的不分白天黑夜,連陪在沐空安身邊的時間也沒有。

他不能讓他的孫子聽見那戶人家肮髒的辱罵,也不能讓他的孫子參與父母親葬禮的準備,更不能將他的孫子交給其他人,哪怕他們其實是親戚也不行,他隻能將孫子帶在自己的身邊,他也怕他的孫子出事。

所以,他隻能請了看護,日日夜夜地陪著沐空安,那個人被沐空安趕了出去,那時候的沐空安,不願意見任何生人。

沐空安並沒有真的受很長時間的折磨,因為尚淩軒來了。

但是尚淩軒並不能陪著沐空安在醫院裏過夜,他的父母是不會同意他夜晚住在醫院的,所以沐空安晚上隻有自己,滿腦子都是母親慘死的畫麵。

血液,扭曲的身體,破碎的玻璃……

正當沐空安發抖的時候,一束光亮突然打在他眼上,隻聽到一個張狂的聲音,“沐空安,我來陪你了!”

那一天晚上,沐空安露出了這幾天以來第一個笑容,因為好久沒開口說話聲音嘶啞的難聽,“尚淩軒,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會會!我會一直陪著你,一直一直!”尚淩軒斬釘截鐵的說道。

那個人稚氣的笑容仿佛還在腦海裏,沐空安微微露出一個苦笑,正是因為如此,他才不會恨尚淩軒。

也恨不下去。

——是尚淩軒將他從地獄裏拉回來的。

沐空安順著窗戶看向對麵的房子,微微一歎。

“淩軒!不是讓你去買醬油嗎?醬油呢?”尚母看著回來的兒子疑惑的問道,“你的臉?你的手?你幹什麽去了?!怎麽弄成這個樣子!”

尚淩軒沒有回答,三步兩步的衝到樓上,一腳踹開了房間的門。

“尚淩軒!”母親的怒吼尚淩軒仿佛沒有聽見,腦海中回放著剛才那個人無比認真的神情,“我喜歡你,隻是曾經。”

隻聽見“嘩啦!”一聲,桌子上的東西都被尚淩軒摔到了地上,他頹唐地緩緩倒在了地上,無助地哭了出來。

隻有在這個隻有自己的靜謐的空間裏,他才能把自己的痛苦釋放出來。

心髒扭曲的疼痛,他蜷縮著靠著床,九月的天氣裏,他冷得不停地打抖。

“我喜歡你,隻是曾經。”

“尚淩軒,我曾經喜歡過你,隻是曾經。”

“我的過去都是你,我的未來不會再有你。”

“尚淩軒,再見。”

恐慌入空氣一般緊緊地包圍住他,尚淩軒突然意識到了,沐空安不要他了,沐空安終於決定拋棄他了。

“咚!咚!咚!咚!”尚淩軒一圈一圈打在床腿上,完全感受不到疼痛,這點疼痛比起沐空安說話時自己撕心裂肺的疼痛又算得了什麽?

又算得了什麽——!

尚淩軒從床頭櫃裏扒拉了一罐酒,張口就灌,為什麽我們會成為這個樣子?!

我們明明那麽要好的!

為什麽你要拋棄我?!

為、什、麽——?!

漫天的痛苦席卷了他,尚淩軒拿著酒瓶的手一個不穩,半瓶酒水都直直地澆到了他的頭上,他閉上了眼,任酒水洗刷自己的頭。

昏昏沉沉之間,腦海中突然蹦出來這麽一組畫麵。

“淩軒,我喜歡你。”

“臥槽!沐空安你吃錯藥了吧!我有喜歡的人了好不好?”

沐空安笑笑:“我逗你的。”

“臥槽你嚇死老子了!我們是兄弟,別老是什麽喜不喜歡的,惡不惡心啊你!”

沐空安笑笑,沒有說話。

尚淩軒整個人都僵直了,手中的酒瓶不自覺地從手中滑落,尚淩軒的瞳孔都睜大了,

原來他竟然和自己告過白嗎?!

尚淩軒揚起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扇得自己都側過了頭,臉上一片紅印。

他在屋子裏低低地笑了出來,卻沒有一點喜悅,聽起來比女鬼還要滲人,夾雜著哭泣的抽噎聲。

原來,他竟然這麽辜負過這個人的心意嗎?

他竟然將這個人的心意如此拋在一邊嗎?他竟然在這個人跟自己告白的時候告訴他自己喜歡祁寒?!

他竟然說那個人惡心……

啪——!

尚淩軒忍不住重重地打在自己的臉上,他整個心髒都被一雙手揉搓著,疼得讓他喘不過來氣,淚水控製不住地流下來,尚淩軒絕望的無聲地哭泣。

自己竟然說他惡心,自己竟然以如此慘烈的方式拒絕了他;

那個時候,他該有多痛?他該有多絕望?

是不是比自己現在還要絕望,還要痛苦?

可是沐空安一點都沒有露出來,他隻是那般,平靜地笑著,“我開玩笑的。”

那時候,他的心是在滴血吧?

尚淩軒慘烈地笑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味,可是尚淩軒完全不覺。

他將剩下的酒水一口氣倒到自己嘴裏,然後咳嗦著噴了出來,尚淩軒臉上頭上都是*的,衣服上被血跡和酒水以及灰色的塵土沾染,整個人看起來頹唐而絕望。

他昏昏沉沉的,竟然不在覺得疼痛,大腦也越來越不清醒,他低低地笑了,覺得酒真是個好東西;

上一次這麽痛快地喝酒是在什麽時候?

哦,對了!

是在初三同學聚會上,自己因為祁寒去了國外而痛苦,就在那一次同學聚會上喝了不少,還是沐空安送自己回來的呢!

回來以後呢?

尚淩軒猛地睜大了眼睛,他整個人都直起來了,他一下子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向門口走去,一下子撲倒在門前,再也站不起來了。

因為哭泣而紅腫的眼睛閉了起來,這一刻,尚淩軒覺得,連呼吸都變成了痛苦。

那因為醉酒和潛意識不想記住的那些畫麵,終於在這種時候,以如此慘烈的方式爆發了。

記憶中瘋狂的占有和掠奪,記憶中的鮮血和淚水,記憶中自己一聲聲的祁寒,記憶中沐空安蒼白而空洞的臉。

尚淩軒隻感覺到自己全身上下竟無一絲一毫的力氣,他甚至連哭泣都做不到了。

他就坐在那裏,想象那時沐空安絕望和痛苦,那些想象就像刀子一般,一刀刀刮在他的心上,一刀刀割他的肉。

這一刻,呼吸都是痛苦,空氣都是絕望。

“你竟然不記得,尚淩軒,”

沐空安的聲音說不出是悲傷還是慶幸,他的笑容就像瀕死的天鵝一般絕望而美麗;

尚淩軒四肢大開的躺在地板上,涼意滲透在他的四肢百骸,他那一刻真的認為,自己死了都要比活著好受。

“尚淩軒,我喜歡沐空安。”

祁寒的一句話突然竄到腦海裏,尚淩軒突然冷靜了下來。

酒水帶來的狂熱壓不住內心的痛苦,而祁寒的這句話卻像一盆冷水從頭澆下來,澆了尚淩軒一個透心涼。

如果自己就這麽離開,如果自己就這麽放棄,那麽沐空安怎麽辦?

他是不是會跟著別的人一起雙宿□□,從此忘記自己呢?

不,絕不可以!

自己怎麽能放心把他交給別人呢?

他受人欺負了怎麽辦?別人對他不好怎麽辦?空安身子那麽弱,別人不能照顧好他怎麽辦?他被別人欺騙了怎麽辦?

他的家人死得死,散得散,就隻有一個爺爺,也不能陪他多久了;

萬一他受了氣,是不是連個哭訴的對象都沒有?

天氣變化,是不是連個提醒他穿衣減衣的人都沒有?

我怎麽能放心呢?尚淩軒看著自己的手,手上麵有一片暗紅的血跡,我怎麽能放心把你交給別人呢?

隻有在我身邊,我才能安心啊,沐空安。

我怎麽能放心把你交給其他人?

尤其是祁寒,

那是一個像罌粟花一般的男人,代表著誘惑和險惡。

如果我不在你身邊,你真的被他傷到了,那可如何是好?

沐空安,求求你,再信我一次。

我定竭盡全力,護你一世平安。

周六,高二所有的班級都在操場一字排開,尚淩軒連找沐空安說幾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因為他是體育委員,需要站在前麵扛旗,而沐空安是男生,男生墊後,女生打頭陣,這讓沐空安和尚淩軒的距離無限製拉大。

這使得尚淩軒多多少少有些不爽,尤其是看到祁寒在沐空安身邊說笑,心中的焦慮又上升到了一個層次。

跳出那所謂對祁寒的迷戀,他更能看清那個男人溫柔表皮下的冷漠,尚淩軒絕對不相信,祁寒對沐空安僅僅是單純的喜歡!

“各位高二學子!展現你們風貌的時刻到了!我們在高二之初,進行這次遠足活動,就是希望大家學會堅持和忍耐!希望我們的學子們,圓滿完成遠足活動,為即將到來的高三學會堅持和忍耐!”

“為你們的高三,打下良好的開始!”

伴隨著音樂地響起,隊伍開始啟動,八班先行啟動,然後是九班,十班……十四班,隨著,一班動了!

眾人懷著火熱的心情踏上了遠足的步伐,情緒高昂而激動,文藝委員放了歌,大家一起唱了出來。

“大河向東流啊,天上的星星參北鬥啊……”

沐空安在隊伍的後半部分,看著這些朝氣蓬勃的孩子,臉上浮現出笑容。

“空安,不舒服告訴我啊,”祁寒笑得溫文,淺色的眸子流露出真摯。

邢超一把摟住沐空安,指到那邊興奮的說道:“看,那花好漂亮!”

沐空安僵硬地看著邢超,半晌才幽幽道:“你連喇叭花都沒見過嗎?”

邢超臉一紅,“咳咳,我當然見過!”

沐空安安靜的瞥了他一眼,不說話,邢超炸毛道:“喂喂!人與人之間的友愛呢!”

沐空安:“……你吃了。”

隊伍繼續前行,走了一個半小時以後,大部分人就受不了了,都是嬌養的孩子,哪裏走過這麽多路?更何況還不是走!

因為有紅綠燈的原因,都是斷斷續續地走,時不時地跑,走幾分鍾再跑幾分鍾,斷斷續續地,有一些女孩子白了臉,岔了氣。

祁寒看著沐空安有些蒼白的臉,問道:“我幫你拿著包吧,別太累著,”

“不用,謝謝,”沐空安客氣地笑了笑,又走了幾分鍾,邢超一把抓住過沐空安的包,嬉笑道:“嘖嘖,這包真漂亮,給我吧!”

沐空安笑了,當真把包給了他,祁寒站在旁邊,眼眸閃了閃。

隊伍已經沒有什麽形狀了,大家都散了,有幾個男生拿了三四個書包,隻見尚淩軒走到孫曉萌身邊,沐空安心裏一緊,正想大踏步地過去,隻聽到尚淩軒冷冷道:“書包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