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奉師命二子初下山 承君道將星終歸天

次日,雞鳴三次報曉,成名耳聽門外踢踏腳步聲,心道有人來了,叫醒迷迷糊糊睡夢中立姓,道:“有人來了”。房門已然被推開,進來兩名士兵,成名稍微有些印象,正是昨晚那二人。一人開口道:“喲嗬,居然蹭開了繩子”,又笑道:“不也還是逃不出去”。

另一人道:“別跟他們囉嗦了,綁了帶走吧”。

二人撿了繩套,便過來捆綁成名立姓。立姓道:“你們又要幹嘛,帶我去哪兒”?

那人道:“去了你就知道了”,已然捆住二人,前後帶出。

二人於密室中繞了一會兒,上了台階,出得大門,一道光芒便射入眼簾,立姓眯了眯眼睛,道:“真是好天氣”。

一人道:“好好珍惜吧,或許明天就見不到了”。

立姓道:“喂,你什麽意思”?未得回應。

正是晨間清爽時分,成名立姓被兩名士兵帶著於城中多時轉悠,路上官兵人流湧動,後逐漸稀少,道路已盡,終於來到一處院落,看時:那門前兩頭石雕大獅子,怒目圓睜,威武凶狠,兩旁眾多士兵站崗,門匾赫然兩個大字:“李府”。那二人押成名立姓入了大門,進得庭院,仍有士兵看守,兩旁花草綻放,樹木翠綠,幾十步伐,小徑已盡,到至花廳。

成名看廳房寬敞明亮,富麗堂皇,左右屏風遮擋,地上一張紅色毛絨大毯,直衝桌案,上麵鐫繡數朵牡丹,美豔絕倫,案前一人側立,背手跨步。耳聽一人道:“將軍,二人帶來了”。退侯廳外。

那將軍並未言語,隻是緩緩轉身,而後輕步移動,打量二人。成名看那將軍:雲紋細眉,睡鳳長眼,倒卵圓臉,一襲銀甲披身,眉宇間透露出一份英氣,不敢逼視。成名暗道:“好一個英傑俊士”,竟有一種親近之意。

半晌,那將軍突然起勢動容,大聲喝道:“兩個奸細歹人,膽敢混入我趙國營地,來此有何目的,快說”。

成名吃了一驚,隻是平和道:“我們並非奸細壞人,身入此地,乃有要事稟告李牧將軍”。

那將軍喝道:“身披秦人兵裝,還敢狡辯,若不說出詳情,定要爾等死無葬身之地”。

成名道:“請問將軍是否李牧本人”?

那將軍厲聲道:“來人,拖出去斬了”。已然躍入兩名護衛士兵。

“慢著”,成名阻道:“將軍可認得一人,名叫姬宗?

隻看那將軍臉色徒變,訝異之情稍縱即逝,兩名衛士已然拖住二人,往外拉扯,那將軍抬手道:“等一等”,邁出幾個大步,走近二人,逼視道:“你說什麽”?

成名並不驚慌,緩緩道:“三年前將軍可與一人相識,結為兄弟,此人喚作姬宗”?

成名自入得花廳,便一直觀察那將軍神色動作,看將軍言行舉止,早已猜得七八分,此人便是李牧,遂快語加以試探,若果真如此自然最好,若有所差錯再想辦法脫身不遲。

隻見那將軍雙眼上下打量二人,半晌道:“你究竟何人”?

成名道:“在下成名,這是吾弟立姓,乃姬宗弟子”。

那將軍麵現疑色,自語道:“賢弟竟已收徒”?又看看二人,道:“二位從何而來”?

成名揣摩那人幾語,已斷定此人便是李牧,道:“我等奉師命而來,乃是為了麵見李牧將軍,有大事相告”。

那將軍道:“什麽大事”。

成名道:“此事說來話長,事關重大,除非見到李牧將軍本人”。

那將軍應道:“我便是李牧”,看看二人身上繩索,對士兵道:“鬆綁”。護衛依命鬆了二人身上繩索,立於兩側。

那將軍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成名看此情形,知曉李牧依然懷疑二人身份,道:“素聞李將軍寬厚待人,豁達大度,當年與在下恩師義結金蘭,在下恩師不舍這份情義,方才驅我等到來告曉將軍,此事有關將軍身家性命,若將軍不相信我二人,便任由將軍處置吧”。

那將軍耳聽成名話語責怪諷刺之意,轉頭對護衛道:“先退下吧”。

護衛麵有難色,道:“這……”

將軍喝道:“出去”。護衛依命退下。

將軍喝退護衛,請道:“二位坐下慢慢說”。

成名見李牧態度有所轉變,不願為難,同立姓走至青案,落座客椅。

李牧將茶水推至二人麵前,落座道:“二位言道姬宗弟子,其中緣由,不妨細細說來”。

成名思忖無須再繞彎子,牢記姬宗叮囑,略去《山河社稷圖》中一段,陳道:“我二人本是兄弟,居住安陽城外映芷山下斷流河邊,家中父母早亡,從小相依為命。三年前有一人路過此地,因受風寒,暫且停留下來,我兄弟二人悉心照料,終至好轉,那人見我二人有恩於他,便傳授武功技藝,我兄弟亦拜他為師,正是恩師姬辛祖。時日既久,便在此隱居,至今不曾離去”。

李牧自知姬宗名號辛祖,外人卻甚少知曉,不由多相信二人幾分,聽此事故遭遇,李牧目光迷茫,幽幽道:“原來賢弟一直在那兒,難怪幾年來杳無音訊,唉,哥哥倒是至今掛念擔心不已”。

成名接著道:“恩師那次風寒過後,不想身體卻落下病根症狀,久久不能痊愈,是故一直待在山上,不涉江湖”。

李牧深知姬宗宿有暗疾,驚道:“竟會這樣,尊師現下怎麽樣了”?

成名道:“身體性命無礙,隻是不能長時經受烈日勁風侵襲”。

李牧歎道:“賢弟真是苦命啊”。

成名接著道:“多年來恩師常常提及將軍,心中很是思念牽掛,數日前得知將軍身處險境,心急如焚,苦於無法躬身前來,便驅我二人到來告之將軍,早做打算,以免落於敵人圈套,白白送了性命”。

李牧道:“尊師有這份心意,我十分感動知足,隻是我李牧為國為民,盡職盡責,為何有性命之憂”?

成名道:“將軍雖恪職盡責,隻怕王上不盡全知,如若受了那奸人挑嗦、小人離間,借機欲殺害將軍,將軍豈不是百口莫辨”。

李牧驚道:“為何如此說”?

成名動容道:“我二人先前混入秦軍,從那秦兵口中得知,秦人已重金收買趙王身邊親信,造謠將軍私通秦國,隻怕此時趙王已經開始行動了,將軍隨時有性命之憂啊”。

李牧道:“秦人詭計多端,這定是無中生有之事,意在離間我趙國君臣和睦,趙王賢明開化,自會明辨是非。”

成名道:“將軍不可心存僥幸,權宜之計,將軍應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再作計議”。

李牧道:“如今趙國存亡之秋,黎民處於水火之中,我李牧如何能就此離去,就算你所言成真,我也決不會逃走,不必多說了”。

成名道:“將軍即便為了萬千百姓,須得保全性命,試問將軍一旦不在,趙國又有何人能抵擋秦國百萬雄獅”?

李牧道:“我心意已決,你無須再言”,又道:“二位一路辛苦,想必腹中轆轆,暫且吃些酒菜,歇息一番,再作停留”。

成名見李牧拒絕自己一片心意,一時無法說通,隻好暫停,尋思走一步算一步,得空與立姓計議一番,再來相勸。李牧命人安排酒菜,幾人移至偏房。

行走間,立姓到處看看,讚歎道:“好漂亮氣派的房子啊”。

李牧道:“說來慚愧,這是大王執意賞賜,不敢不受”。

立姓道:“我要是也有一套就好了”。

成名喝道:“你胡說些什麽”。立姓悶悶不語。

眾人依席落座,看桌上八菜四湯,乃是海參燴豬筋、鮑魚燴珍珠菜、魚肚煨火腿、蘑菇煨雞、轆轤錘、鮮蟶蘿卜絲羹、海帶豬肚絲羹、魚翅螃蟹羹、鯊魚皮雞汁羹、燕窩雞絲湯、淡菜蝦子湯、血粉湯。立姓從未見過如此豐盛飯菜,咽了一口口水,豔羨道:“好豐盛的飯菜啊,我還從來沒見過呢”。

李牧笑道:“那就嚐嚐吧,”又道:“二位一路辛勞前來報信,我總不能怠慢了,說起來我曾與尊師八拜之交,你倆自然也不算外人”。

成名道:“多謝師伯盛情款待”。

李牧看立姓狼吞虎咽,問道:“味道怎麽樣”?

立姓邊吃邊道:“好吃極了,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

李牧笑道:“那就多吃點,慢點吃”。

立姓道:“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可把我餓壞了”,又道:“師伯您那些士兵,昨晚把侄兒關在小黑屋,侄兒還以為見不到您了呢”。

李牧道:“今天早上侍衛來通報我才知曉,方才我已經嚴厲批評他了,世侄受委屈了,下去一定狠狠責罰他替賢侄出氣”。

立姓道:“倒也不必責罰,隻是他貽誤時機,差點壞了侄兒大事””。

成名喝道:“立姓你說什麽呢”。

李牧解釋道:“近來戰事嚴峻,多有秦人奸細混入我軍,我軍士兵時刻提防,不敢鬆懈,見你二人身著秦兵軍服,自然起疑,隻是耽擱了一整夜才來匯報,確實有罪。不瞞賢侄,我初見你二人,也曾誤以為秦人兵士”。看看二人,又道:“你二人怎麽還穿著秦裝,吃過飯快去換了”。

成名道:“事起倉促,也怪不得士兵們”。

李牧道:“賢侄曾混入秦軍,說說秦軍士氣紀律如何”。

成名將二人如何混入秦軍,所見所聞,而後又如何逃脫大致講述一番,了了道:“秦兵紀律嚴明,士氣高昂,師伯不能輕敵啊”。

李牧道:“不錯,秦兵訓練有素,不似我趙兵這麽懶散,確實不容小覷,”又道:“秦兵當真如此凶殘,屠殺我趙國無辜百姓”?

成名道:“正是,此事侄兒親眼所見,千真萬確”,昨日淒慘情形,猶曆曆在目,想起那小小孩童臨死模樣,痛心不已。

李牧捶胸頓足,切齒道:“可恨無恥秦人,我李牧與秦人不共戴天”。

成名安慰道:“師伯珍重身體要緊,莫傷了身體遂了秦兵心願”。

李牧狂道:“哼,想要我死沒那麽容易”。

成名道:“我看那股秦兵隻有千餘人,離邯鄲又咫尺之遙,師伯為何不伺機出兵,盡滅秦軍”。

李牧道:“賢侄有所不知,那些秦兵隻是邯鄲南城一些誘餌,意在引我趙兵上鉤,其實四周埋伏無數士兵,隻要兩軍交戰,周圍就會殺出無數秦兵,包圍我軍,那可大大不妙”。

成名道:“果然歹毒”。

李牧接著道:“不過秦國想滅我趙國也沒那麽容易,此次秦軍主將王翦,確實不好馴服,急於滅我趙軍而後快,與我趙軍對峙一年有餘,也無半點進展,隻要我軍堅持下去,早晚拖垮秦兵,便可不戰而勝”。

成名道:“那王翦自不可與師伯同日而語”。

……

幾人隨便聊聊,忽有護衛來報,有事急需李牧處理,李牧見那人言辭急切,吩咐二人繼續用餐,自己去去就來,起身離去。

二人此刻食之七八分飽,見李牧離開,也亦起身,順道折返客廳,漫步間,立姓道:“師伯執意待在此地,不肯離去,這可如何是好,咱倆該當如何”?

成名道:“可能相處時間太短,師伯有所顧慮,來日方長,咱們陪伴師伯身邊,定要護衛師伯周全,也算遵從師命,再圖計議”。

立姓道:“眼下也隻有如此了”。

……

自當年李牧宜安大敗秦軍,後與姬宗分別,受趙王之命率軍回至邯鄲,受封武安君,便一直留在都城,也算相安無事。後秦王嬴政再次派秦軍入侵,秦軍兵分兩路攻趙,以一部兵力由鄴北上,渡漳水向邯鄲進迫,襲擾趙都邯鄲,一路主力由上黨出井陘,企圖拊邯鄲之背。將趙攔腰截斷,進到番吾,李牧率軍抗擊,邯鄲之南有漳水及趙長城為依托,秦軍難以迅速突破。李牧遂決心采取南守北攻,集中兵力各個擊破方針。便部署司馬尚在邯鄲南據守長城一線,自率主力北進,反擊遠程來犯的秦軍。兩軍在番吾附近相遇。李牧督軍猛攻,秦軍受阻大敗。李牧即回師邯鄲,與司馬尚合軍攻擊南路秦軍。秦南路軍知北路軍已被擊退後,料難獲勝,稍一接觸,即撤軍退走。李牧擊破秦軍,同時南距韓、魏。

趙國由於連年戰爭,再加北部代地地震,大麵積饑荒,國力已相當衰弱。秦王嬴政乘機派大將王翦親自率主力直下井陘楊端和率河內兵卒,共領兵幾十萬進圍趙都邯鄲。趙王任命李牧為大將軍,司馬尚為副將,傾全國之力抵抗入侵秦軍。

李牧臨危受命,自知敵我力量懸殊,分析敵情,幾乎死守不戰,隻在秦兵薄弱處,時時偷襲幹擾,與秦軍對峙,恰逢二子到來。

成名立姓二人漫話間,已至閣樓拐角處,便見李牧大踏步邁來,似乎並未瞧見二人,看李牧神色匆匆,二人快步上前,成名道:“師伯回來了”。

李牧正逢二人,順口道:“賢侄過來了,正好,我有事出去一趟,你二人在府中先隨便轉轉,玩耍一番吧”。

成名問道:“師伯何事如此慌忙”。

李牧略一思索,道:“方才大王遣人過來,召我進宮一趟”。

成名道:“所謂何事”?

李牧道:“並未細說,大概為了商議戰事吧”。

成名道:“非去不可嗎”?

李牧道:“王上之命,沒有理由不去”。

成名道:“請允許侄兒與您一同前去”。

李牧疑道:“賢侄為何要去”?

成名道:“王宮殺機四伏,此乃非常時刻,侄兒須得護您周全”。

李牧笑道:“侄兒多慮了,王上不會無緣故殺我”。

成名道:“或許其他歹人環伺在側,防不勝防”,又道:“若無人加害師伯固然最好,侄兒初次下山,也想到王宮見識一番,請師伯答應吧”。

李牧想罷道:“也好,帶你前去倒也無妨”,又道:“你倆總不能這樣前去麵見大王,扮成隨從同去吧”。

成名道:“是”。

李牧命人取來兩套趙兵衣服,二人試試合身,眾人整理了容色,驅車前往趙王宮殿。

便是李牧乘坐一輛馬車,成名立姓二人混成趙兵,左右步行跟隨,十多人徑向檀信宮。成名於映芷山上時,曾到過安陽幾次,已覺不勝繁榮,此刻身在邯鄲,雖值戰亂,卻仍比安陽興盛許多,但見城中車旅匆匆,達官貴人,鮮裝豔服。有人識得李牧行裝,自動分出道來,點頭示意,盡顯尊敬仰慕,李牧等人迎著眾人迷離目光,疾疾而行,約莫半個時辰,已至王宮之外。

李牧下車,聳聳肩膀,已有士兵上來詢問,李牧說了緣故,隻待那士兵應承罷了,李牧吩咐眾兵士在此等候,隻攜成名立姓二人隨那士兵踏上青石台階,一步步走向宮殿大門。

二人隨李牧上了數十台階,走了幾步平台,便是宮殿正門。入得門來,乃是一條百丈衛道,兩旁百餘兵士身著盔甲,手持利劍,嚴陣以待。三人隨那士兵貫入前後而行,小道已盡,又拐了彎,又繞了幾處大小宮殿,那士兵駐足道:“大王便在裏麵,李將軍進去吧”。轉身離去。

二人隨李牧大走幾步,已至此處宮殿門口,正欲踏入,又有侍衛攔道:“大王有命,隻召李將軍,其他人一律不準進去”,解了李牧腰間兵刃。

二人看看李牧,李牧道:“既然如此,你二人在此等我片刻,”又道:“王宮禁地,不要隨便走動,等我回來”。

成名道:“這……”李牧拍拍成名肩膀,已然快步而去。

二人看李牧躍入宮殿,隨後護衛關上宮門,淹沒背影。立姓道:“師伯既去,咱們在這附近走走吧,等師伯出來”。

成名見李牧已去,心裏總有一種不祥預感,莫名有些不安,看這深宮禁院,遍地花鳥蟲魚,奇珍異獸,實在無心欣賞,看罷立姓一眼,憂道:“師伯此去實在凶險萬分,咱倆兒不能在這幹等,須得進去一探究竟,若師伯真有什麽差池,也無法向師父交代呀”。

立姓道:“李將軍特意吩咐咱們不許跟著,再者士兵眾多,戒備森嚴,咱們也進不去呀”。

成名道:“管不了那麽多了,無論如何咱們也得進去”,想了想又道:“情勢所逼,看來咱們得破例了,化作無形之氣進去吧”。

二人自隨姬宗出了《山河社稷圖》,來到人世間,居住在映芷山上之時,也勤加練功,後立姓突破《不忘初心法》至高心法第一層,由姬宗成名指點引導,也能使幻化之法,二人相輔相成,融會貫通,在這人世間將此法改進融合,早已爐火純青,隻是姬宗多次告誡,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不得運用此法,以免歹人窺測,或者旁人幹擾,以致墮入此中無盡輪回,無法脫身。二人同屬仙體,同性相斥,是以無法如當日成名附體姬宗進入無極那樣融合一起,隻能各自散開,各自施法。

當下二人尋一隱蔽處,意念所至,當即化作兩道無形青光,遁入無界暗門,繞過台柱,入了宮門,隱在寂靜之中,四下巡視,辨明方向,朝李牧那兒閃去了。

二人無視眾多侍衛士兵站崗放哨,一路前行,徑來到這座宏偉大殿上,看時:宮殿偌大四方,到處金碧輝煌,四根粗大白玉柱支撐天頂,無數奇珍異寶,精美字畫擺放林立,那正北麵一張壽紋龍椅,一人穩坐其中,頭頂平天冠,身著玉綢袍,兩側站立四仕女,恭敬侍奉。龍椅前三五台階,殿下兩旁數人正襟危坐,眾多衛士環立。但見一人匍匐在地,跪於大堂中央,又躬身微傾頭顱,叩拜帝王,口中振振有詞,正是李牧。

但聽得李牧正聲道:“微臣盡忠盡職,何罪之有,大王卻要革臣兵權”?

那君王道:“李將軍多慮了,寡人知你憂國憂民,愛民如子,隻是念你體弱多病,特準你告老還鄉,頤養天年,將軍何樂不為”?

李牧道:“如今秦兵大軍壓境,我趙國隨時有亡國之憂,臣怎能臨時退縮,臣雖有病疾,已無大礙,望大王收回成命,臣定鞠躬盡瘁”。

那君王道:“李將軍莫要固執了,吾趙兵強馬壯,人丁富裕,屹立百餘年而不倒,他秦國不自量力,敢來侵犯,許於時日,定叫他铩羽而歸,落荒而逃,將軍就放心吧”。

李牧道:“奏明大王,秦兵作戰勇敢,兵力充足,猶如猛虎撲食,我趙國積弱累虛,元氣大傷,大王切不可忽視輕敵,一意孤行啊”。

忽聽一人道:“大膽,你怎可妄議大王,大王賢明厚德,仁愛恩慈,你竟敢欺君犯上,是不是不想活了”?

成名立姓二人自入此中,隱於虛無,眾人自然瞧不見,二人先前見此人立於趙王身邊,已看得仔細:但見那人印堂短窄,人中狹小,口緊鼻翹,麵廣臉長,兩腮無肉,麻麵青須,一雙吊梢眼飄忽不定,目露凶光。二人當時便吃了一驚,心想此種麵相之人實乃罕見,後聚焦李牧身上,時刻觀察現場動向,便不再留意,直至此時見那人開口。

李牧抬頭看那人一眼,並未理會,道:“臣乃忠義肺腑之言,請大王明鑒”。

那君王道:“寡人念你一片赤膽忠心,不怪你忤逆之罪,你這便交了帥印吧”。

李牧道:“若要臣交出兵權也行,隻是如今猛秦在側,實乃我趙國心腹之患,臣這一去,秦國定會**,試問趙誰人能抵擋,那時趙人必為秦刀下之魂,屠戮我萬千百姓,大王於心何忍”,又道:“請大王許臣假以時日,待臣擊退秦兵,自然交出兵權,任憑大王處置”。

那君王道:“將軍之言太過誇大,愛卿大可放心離去,寡人已命趙蔥、顏聚二人接替你和司馬將軍之位,他二人有勇有謀,膽識過人,亦可擊退秦兵,李愛卿還有何憂”?

但見李牧蔑視一眼座下左側那二人,正聲道:“此二位將軍初臨兵營,未曾與秦軍有過正麵交鋒,貿然領軍與秦作戰,隻怕會貽誤戰機,耽誤軍情”,又道:“他二人可隨軍先磨練一番,熟悉戰況,再領兵不遲”。

那君王道:“寡人主意已定,無須多言”。

李牧慨聲道:“請大王三思”。

耳聽一人厲聲道:“李牧你休要居功自傲,狂妄自大,君上憐你昔日功名,一再禮讓,你竟敢再三衝撞,得寸進尺,當真不怕死嗎”?

成名立姓聞語看去,正是先前喝斥李牧那人,隻見李牧冷眼瞧了那人一眼,譏道:“常聞郭大夫舌功了得,有上天入地之功,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那人麵色徒變,咬牙道:“你……”。

此人正是趙王寵臣郭開,趙晉陽人,善溜須拍馬,阿諛奉承,性貪財。趙悼襄王為太子時陪伴侍讀,後得寵,任大夫,與名將廉頗有隙,尋機陷害。後趙幽繆王遷即位,備受寵愛,隨囂張跋扈,日益驕橫,受秦重金收買,離間趙王李牧。李牧既知郭開品性,是以此時反唇相譏。

李牧續道:“我與大王商議國事軍情,你一個小小大夫,輪得到你插嘴”。

郭開笑道:“大王日理萬機,操勞國事,小臣乃是替君上分憂”,又道:“李將軍不肯交出帥印,難道是為了貪戀功名利祿嗎”。

李牧冷笑道:“笑話,我李牧豈是貪婪小輩,我是怕小人得誌,苦了天下百姓”。

郭開道:“未必吧,將軍連大王也不放在眼裏,足見不臣之心,難道是想謀反嗎”?

李牧怒道:“混賬東西,膽敢誣陷於我,快拿狗命來”。李牧性情之人,驚聞此等罪名,起身作勢便要向那郭開撲去。

趙王攔道:“李愛卿莫急,聽郭大夫把話說完”。

李牧怒氣未消,道:“這等禍國殃民敗類,居然陷害微臣,大王絕不能相信他胡言亂語”。

趙王道:“寡人自有分寸”。

郭開道:“李將軍口口聲聲忠君為國,卻為何與秦人勾結,輸送情報,這不是反叛謀反是什麽”?

李牧道:“我李牧一向光明磊落,何時與秦人勾結,你有何憑證”?

郭開冷笑道:“昨天夜裏兩名秦兵奸細被我軍俘獲,今日一早便被送入李將軍府中,若非與李將軍密謀,想必現在還躲在將軍府中吧,此事多人親眼所見,你還狡辯嗎”?

李牧未料此節,不想一時大意,竟被抓住把柄,辯道:“那二人乃吾故友之子,前來投靠微臣,事出緊急,未及向大王稟報”,又道:“此二人此刻正在門外,正要引薦給大王”。

郭開道:“事實如此,你休要花言巧語,當今情形,李將軍還想踏出這宮門一步麽”?

李牧一驚,心知不妙,隻得鎮定道:“大王明鑒,臣實在冤枉,臣若有半點反叛之心,必遭五馬分屍,萬人唾棄”。

趙王道:“寡人本來隻想收你兵權,饒你性命,可你居然頑固不化,裏通敵國,若放了你寡人如何向趙國臣民百姓交代”。

李牧此時心中已然明白,趙王早欲置己死地,殺之而後快,當真百口莫辨,仍抱著一絲僥幸,道:“大王慎思,切莫中了小人奸計,臣一死不惜,隻是死後趙國生靈塗炭,難免亡國之危啊”。

亦有二三人高呼道:“請大王開恩”,其中一人道:“此時戰亂不休,我趙國正值用人之際,殺李將軍難免動搖軍心,臣願為李將軍請命,不若暫且收監,嚴加看管,待戰後理清罪名,再殺不遲”。

郭開道:“司馬尚,李牧其罪已明,謀反屬實,你既已交出兵權,本來無事,卻要替他開脫,難道你和他是一夥的”?

司馬尚道:“臣和李將軍多年感情,深知李將軍為人,李將軍擊退匈奴,連卻秦兵,保我趙國多年平安,大王可念舊功,從輕處罰,令李將軍交出帥印令牌,饒李將軍一命”。

趙王道:“寡人自然不願殺李將軍,隻是他罪大惡極,難以赦免”,又道:“既然眾愛卿求情,寡人便隻追究李牧一人罪責,不牽連他人”。

司馬尚還欲言語,郭開搶道:“李牧罪大滔天,理應株連九族,大王已經格外開恩”,轉頭又道:“李牧,你今日交與不交帥印,都難逃一死”,高聲道:“來人哪,拿下李牧”。

但見側廂冒出數十武士,手持刀劍,齊刷刷團團圍住李牧,李牧仍痛喊道:“臣不甘心呐,大王糊塗啊”。

成名立姓二人遍觀全程,時刻注意李牧安危,此時哪容遲疑,雙雙現了真身,掃退一眾兵士,分開一道,破了宮門,留下驚魂未定眾人,架著李牧,躍上層樓,閃去了。

二人拖著李牧左閃右現,一遠一近,既出王宮,又遠遠跑了一會兒,尋一街道僻靜處,耳聽模糊喊叫聲“抓刺客”未絕,待李牧緩口氣,成名道:“師伯,是非已明,此地不已久留,咱們盡早離開才是”。

李牧雙眼淒迷,虛弱道:“還能到哪去,我李牧忠心為國,卻落得如此下場”。

成名勸道:“那趙王忠奸不分,師伯不必難過,天下之大,自有師伯用武之地”。

李牧歎口氣,成名接著道:“不想最終卻是侄兒害了您,假扮秦兵,惹趙王猜疑,招致殺身之禍”。

李牧道:“這怪不得你倆,我曾得罪那郭開,他懷恨在心,早想除掉我了,正好找到借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隻是大王被他蒙蔽,實在寒心”。

立姓道:“早晚殺了郭開替師伯報仇”。

李牧道:“令師曾提醒我,要提防那郭開,隻怪我太過大意,沒有聽令師的話”。

成名道:“事已至此,師伯又何打算”?

李牧道:“大王一時糊塗,日後定會清醒過來,那時我再表明心跡,想必大王定會回心轉意”。

成名道:“趙王如此昏庸,師伯莫要執迷不悟呀,此地凶險異常,咱們先逃離邯鄲,從長計議”。

李牧厲聲道:“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我身為趙國臣民,自然生死與共,邯鄲危在旦夕,我怎可此時逃去,此事莫要再提,今日賢侄雖然救我性命,師伯感激不盡,你們這便走吧”。

成名還待分說,已聞官兵聲音:“搜搜那邊去”,耳聽急切腳步聲,俘了李牧,饒道離開。

成名細語對立姓道:“師父囑咐務必保護師伯性命,可如今師伯如此固執,眼看命在旦夕之間,卻不肯離去,這可如何是好”。

立姓道:“惟今之計,隻有強擄師伯逃去了,哪怕師伯日後怪罪,好歹保住性命”。

成名道:“隻有如此了”,又道:“師伯曾說邯鄲南城秦軍兵力眾多,趙兵守城森嚴,北城相對薄弱,咱們便從北邊迂回出去吧”。

立姓道:“正是如此”。

成名道:“現在滿城通緝師伯,咱們行跡明顯,先尋一處避些時辰,晚上再行動”。

當下二人攜李牧街上謹慎遊走,伺機尋找隱身之處,正徘徊間,迎麵正遇一路官兵,看旁邊一處打鐵鋪,旗麵“徐夫人鐵匠鋪”,為避免與官兵發生衝突,二人忙拐了彎,閃入房屋後邊茅草墩裏來,隻待官兵離開。

耳聽腳步聲漸近漸遠,幾人舒口氣,正欲起身,抬眼間,恰一小女孩跑向此處,那小女孩也已發現眾人,駐了腳步,臉露驚慌表情,看她幾欲大聲呼叫,立姓忙躍上去,捂住嘴巴,眾人有驚無險。

待官兵走遠,立姓這才鬆開手掌,耳聽一聲呼喚:“溪裏”,一名男子走入眾人視線,看那男子約莫三十歲左右年紀,麵容清秀,身材魁梧,一時寂靜。

那男子看到眾人先是吃了一驚,再看看小女孩被人俘虜,又仔細瞧瞧當中一人,麵現異色,上前兩步,言道:“這不是李將軍麽,怎麽在這裏”?

立姓此時已放開小女孩,跑至男子身邊,扯住衣角,叫聲爹地,成名立姓看那人並無歹意,亦不知此話何意,一時無法答話,聽李牧道:“原來是徐大師啊,在下李牧,這兩位在下侄兒”。

那男子同成名立姓抱了拳,道:“將軍為何在此”?

李牧踟躕道:“這……”

那男子看看眾人,道:“這裏說話不方便,將軍請隨我來”。

那人請了幾人,成名立姓看看李牧,由那人帶頭,領眾人由後門進了鐵鋪,那男子又探頭左右看看,這才小心關了房門。

那男子道:“將軍為何至此”?

李牧歎口氣,道:“不瞞徐大師,在下遭人追捕,逃避至此”。

那人驚道:“發生什麽事了,誰敢追殺將軍”?

立姓插道:“便是趙王下令,誣陷李將軍謀反,這才派人抓捕”。

李牧道:“不得胡說”,指了指立姓成名,對那人道:“小侄立姓,成名,今日全靠他二人一路護衛”,又對成名立姓二人道:“此乃天下第一鑄劍大師:徐夫人”,又道:“徐大師與我多年交好,情義深厚”。

幾人道聲幸會,立姓道:“乍聽徐夫人名字之下,還以為是位女子,原來乃是堂堂男兒”。

李牧斥道:“不許無禮”。

徐夫人笑道:“閣下見笑了,無妨,名字父母所賜,在下早已習慣了”。

成名道:“徐大師胸懷坦**,豁達大度”。

此時有一婦人進來,徐夫人道:“秋娘,去端壺來”,那婦人諾聲去了。

徐夫人道:“她是在下內人,這是小女”,又道:“幾位請坐吧”。

幾人坐畢,那小女孩也不認生,徑至立姓麵前凝目打量,徐夫人道:“小女方至六歲,喚作溪裏,溪裏,叫叔叔”。

溪裏奶聲道:“叔叔好”。

成名看她長長睫毛一眨一眨,道:“好可愛啊”。

立姓捏一下女孩臉蛋兒,笑道:“剛才叔叔在外麵逗你玩兒,溪裏不會生氣吧”?

小女孩搖搖頭,眾人皆樂。

不一會兒,那婦人端茶進來,給眾人沏上,領小女孩出去了。

徐夫人道:“此乃明前極品,色香味醇,大家嚐嚐”。

眾人早聞茶香撲鼻而來,隻見立姓一飲而盡,連道:“好喝”。

徐夫人笑笑,正色道:“在下素知李將軍性情為人,誓死保衛趙國臣民,趙國子民無不感恩戴德,鄙人十分欽佩。在下雖不知李將軍何故淪落至此,確信無論如何也不會做出傷天害理之事,將軍若有吩咐,在下萬死莫辭,鼎力而為”。

李牧道:“大師言重了,這份情義在下心領了,隻是此事無關緊要,日後若需大師幫助自然開口”。

徐夫人似乎若有所思,道:“今日正午時候,我見將軍家屬親眷被官兵悉數帶走,將軍可知此事”?

李牧驚道:“竟有此事,我絲毫不知”。尋思定是進宮之時,郭開派人抓了自己家人,若非緊要關頭,以此要挾自己就範,想上下百餘口性命掌握敵手,心急如焚,不勝黯然。又道:“大師可知官兵將在下親眷帶往何處”?

徐夫人道:“朝北城方向去了,在下本欲跟上去一探究竟,無奈官兵眾多,排查緊密,隻好半途而廢,不知究竟送往何處,後小弟折返回來,前去查看將軍府邸,果然已被封禁,士兵戒備森嚴”。

李牧本欲回家查視一番,如今看來,已無必要,自是救出家人性命要緊,當下道:“大師費心了,可認得帶隊之人”?

徐夫人搖搖頭,道:“那領頭之人黑口黑麵,倒是生臉,不過我見那人本領高強,將軍可要小心為上,莫要衝動行事”。

李牧道:“這個我自然知曉,多謝大師盡言相告”。

徐夫人道:“何須掛齒”,又道:“將軍有何打算,不若舍下暫住幾日,待風聲過去,再做計議”。

李牧道:“不必了,在下一家老少落於敵手,隨時有性命之憂,我自當前去解救”。

徐夫人道:“在下願與將軍同去,略盡綿薄之力”。

李牧道:“多謝大師美意,隻是此事與大師無關,此去徒勞無益”。

徐夫人心知李牧怕連累自己,見李牧態度堅決,隻得道:“若將軍周旋不開,在下隨時恭候將軍”。

李牧道:“好”,又轉頭道:“事不宜遲,成名、立姓,這便走吧”,起身走至門口”。

徐夫人道:“將軍且慢,稍等片刻”,回身走進裏屋,片刻便又出來,走至李牧麵前,遞於一物道:“將軍心係社稷,體恤臣民,在下恨不能與將軍浴血沙場,隻有贈以外物,以慰心跡,請將軍務必收下”,又道:“此乃天蠶寶甲,純手工打造而成,任何利物不能傷及”,又遞與於一物道:“此乃黑金匕首,名曰“陽泉”,鋒利無比,吹毛斷發,在下數日前淬煉而成,可穿透世間所有堅硬之物”,又遞於一物道:“此乃變形麵具,初生嬰兒滿月之時將表皮生生揭下,百張人皮磨練而成,淨重一兩四銖,敷於臉上,可以改變原來容貌,此三物送與將軍防身”。

徐夫人再拜。

李牧看徐夫人恭之又恭,盛情難卻,難為情道:“好,在下便收下了”。

徐夫人道:“恭迎將軍圓滿歸來”,看門外黃昏光景,目送眾人模糊離去,而後回屋來,喚出妻女,低聲吩咐幾句,決絕轉身,一路跟隨三人而去。

三人既出,趁著暮色朝北行走,成名立姓二人本欲強擄李牧離開邯鄲,卻值李牧家中有難,不忍冷眼旁觀,私下商量由李牧而去,到時見機行事。

幾人隻走一段路程,便見布告貼示牆欄,上印李牧肖像,幾行文字旁白,言明隻要抓獲李牧或者提供有用線索,賞金萬兩,若知情不報者,殺無赦。

李牧笑道:“我李牧人頭居然值萬兩,沒想到天天拿著這麽值錢東西炫耀”。

立姓順手撕下布告,看四下無人,道:“師伯把麵具戴上吧,以防他人認出”。

李牧道:“不戴,即便有人認出又能怎樣”?

成名道:“趙國百姓愛戴師伯,人人尊敬慕仰,可難免有貪婪之輩,迷失心性,況且師伯家人安危未知,為免不必要麻煩,師伯就受些委屈吧”。

李牧這才不樂意戴上麵具,二人一看,若非身形相似,幾乎分辨不出,暗讚神奇。

立姓道:“這麵具真如徐大師所言,由百張初生嬰兒之皮製成,那也未免太過殘忍,沒想到徐夫人是這種惡人”。

成名笑道:“高人通常神秘莫測,誇大其詞,或許真是這樣,改天再見到了你仔細問問”。

立姓想來依然顫心,不再細究,轉頭道:“師伯把盔甲也穿上吧”。

李牧怒道:“你們當真以為師伯無能至此,竟須依盔甲護身,氣死我了”。

立姓道:“匕首呢”?

李牧道:“不拿”。

二人心想由兄弟兩個照料李牧,料無大礙,並不強求。

幾人接著走動,隔三差五便有布告貼示,沒想到消息如此之快,官兵辦事效率如此之高,立姓盡皆撕下,便是遊步之間,眾人已近城池北門,看門下隻有兩名士兵站崗,閃入這邊黑暗中計議。

李牧心下起疑,道:“我們一路走來,並未發現半點蛛絲馬跡,路上亦無行人,隻有四名士兵守城,看天色還早,難道其中有詐”?

成名立姓二人卻不管這許多,趁月黑風高正好省卻不少麻煩,心想先出城再說,當下道:“師伯,趁此良機,咱們出城吧”?

李牧拂然道:“不行,或許他們沒被抓到這來,我得回去,麵見大王陳述原委”。

立姓急道:“那不等於自投羅網嗎,趙王等人急於殺害您呐”。

李牧道:“我不是貪生怕死之人,就此逃去豈非懦夫,卻要背負不忠不義罵名,況且連累家人,於情於理都得回去”,又道:“二位賢侄不遠千裏趕來相救,我深感欣慰,你們已盡其責,這就出城回去吧,咱們就此別過,日後我再去拜訪令師,那時再敘”,拍拍二人肩膀,已轉身而去。

李牧驚道:“你這是幹嘛”?

立姓道:“師伯先委屈一陣,這就帶師伯逃出城去”。

李牧怒道:“你倆膽敢挾製我,快放開我”。

二人怎會理會,又點了李牧啞穴,左右攙扶架著李牧移向城門。

幾人將至城門,已有兩名士兵上來盤問,二人攔道:“站住,幹什麽的”?

成名道:“俺們父子三人,城外近郊人家,今日攜父親進城看病來,不想走得遲了,這便出城回家去”。

一人道:“不行,不知道今晚宵禁麽,快回去”。

立姓摸出一錠金子來,塞入士兵手中,笑道:“趁天色還早,軍爺通融一下,父親重病,急著回家吃藥呢”。

那人推過銀兩,道:“別囉嗦,再不走把爾等抓起來”。

成名立姓二人對視一眼,雙雙出手,已然料理這二人,便在同時,那兩名士兵已經高喊道:“不好啦,有匪徒”。

耳聽得鼎沸呐喊吆喝聲,霹靂啪啦腳步聲,便是霎時間,一眾人馬忽地出現,手持火把刀劍,團團圍住幾人。

成名立姓二人心下駭然,不曾想一瞬間哪裏冒出這麽多人來,看這陣勢,足足有百餘號兵馬,二人護住李牧,掃視四周,但見人馬中分開道來,一人坐於馬上,手持長劍,緩緩踢踏至三人麵前。

那人長笑道:“哈哈哈,李牧,今日你是插翅難逃了”。

成名瞧那人,一張四方國字臉,眉毛粗碩,胡須渣碴,麵容極黑,若非火把照明,幾乎分辨不出,便道:“閣下認錯人了吧,我等三人,不識得李牧”。

那人冷笑道:“就憑這小小伎倆也想瞞過我,把麵具摘了吧”。

成名道:“閣下休要妄加猜測,我等乃父子三人,哪來什麽麵具頭罩”。

那人道:“李牧,何不以真麵目現人,現下情形,還要做那縮頭烏龜麽,李將軍可不是這種人呐,莫非要我親自動手,撕破臉麵不成”。

成名早察李牧幾次眼神示意,心知李牧心高氣傲,絕不容許他人侮辱踐踏尊嚴,事已至此,悄悄解了李牧穴道。

李牧既得自由,當即扯下麵具,隨手扔在地上,同時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桓大將軍啊,幾年不見,今日怎麽突然到這來了”?

那人道:“哈哈,是啊,三年不見,李將軍怎麽沒了昔日風光,落魄成這樣了”。

李牧道:“原來桓將軍是來看熱鬧的,聽說桓將軍覓得高師,三年來隱形埋名,苦練本領,不會是為了找我一雪前恥吧”?

那人道:“不錯,我還算來得及時,萬幸沒被別人搶去,那樣就太遺憾了,李將軍,上來比劃比劃”?

李牧道:“先前有人數次加害於我,想必那都是你吧”。

李牧道:“桓將軍,你既是我手下敗將,世人皆知,即使前來複仇,也應尋我一人,為何牽連我妻兒家人,做此卑鄙肮髒之舉,好歹昔日將軍,有辱男兒本色”。

那人道:“李將軍休要滿口仁義道德,冠冕堂皇,卻是個偽善君子,廢話少說,上來領死吧”。

立姓早已按捺不住,此時口中道:“惡賊休要猖狂,先與小爺比劃一下”,騰空而起,撲向那人。

那人道:“哪裏毛頭小子,乳臭未幹,敢來送死”,話音未落,立姓飛身已至,看立姓來勢淩厲,掌風逼近,忙伸手格擋,隻覺虎口大震,口中一甜,幾欲吐出鮮血,連人帶馬後搖幾步,勉強支撐,這才穩住身子。

立姓既已得手,也不戀戰,收掌落回原地,笑道:“小爺這一掌如何”?

那人心下大驚,雖說一時大意,絕不至於一敗塗地,自己三年來苦練功夫,江湖中鮮有對手,那小毛孩年紀輕輕,卻有如此深厚內功,自知不是那人對手,李牧由此人保護,料難下手,硬撐著道:“閣下何人”?

立姓道:“小爺坐不改姓,行不改名,立姓是也”。

那人道:“好,今日放你一馬,改日再會”,已然雙腳縋馬,躍上城牆,消失在黑暗中。

那人正是秦將桓齮,當年宜安一戰大敗於李牧,落荒而逃,錦繡前程就此斷送。秦王知桓齮兵敗,雷霆大怒,先是革去桓齮功名,後誅其三族,周國重金懸賞桓齮人頭,桓齮有聞於此,不敢再回秦國,逃亡在外。桓齮思來想去,當今慘狀皆因李牧而起,自此生恨李牧,發誓報仇血恨,可李牧身在軍中,萬千士兵環繞,無從下手,遂化名樊於期,以避秦王追捕,又遍訪名師,拜一高人門下,三年來隱形埋名,苦練武功劍法。藝成下得山來,隻身入趙,曾習得易容之術,是故混人耳目,善於隱蔽,不為李牧發現,雖入邯鄲,數次行刺均被李牧躲過,苦無良機。桓齮重金賄郭開,郭開悅,獻計引薦趙王。桓齮曾為秦將,掌握大量情報,遂出賣給趙國,換取趙王信任,趙王看他情報頗有價值,又有郭開在旁煽風點火,賜予偌大權利,對他倒也言聽計從。桓齮幾日前外出私事,回得邯鄲來恰逢宮中大變,李牧已成甕中之鱉,落寞之餘,討了差事抓捕李牧一家幾百口,後李牧逃走,聽郭開安排,將眾家眷押往北城。

那人既去,立姓道:“我去追他回來”。

李牧攔道:“算了,別追了,由他去吧”。

耳聽得一人尖聲怪氣,道:“李將軍好派頭,竟有高人護衛”。

幾人循聲望去,但見遠處一人拍手鼓掌,口中叫好,成名立姓二人日間見過此人,正是郭開,一語既畢,側頭喝道:“帶上來”。

郭開笑道:“早料到李將軍從此處逃竄,本大人恭候多時了”,又道:“李將軍,可識得這些人”?

李牧如何不認得,正是一家老小,心知不妙,當下道:“郭大夫,你把我一家抓來幹嘛,你想怎樣”?

郭開道:“我是來勸勸將軍,莫要做無謂反抗,白白犧牲這許多無辜性命”。

李牧怒道:“你這卑鄙小人”。

郭開喝道:“李牧,你還不束手就擒,難道非要連累家人麽”,又道:“李將軍隻要乖乖投降,我便放了他們,保他們平安無事,若固執不化,我便一個個宰掉他們”。

李牧道:“大王在哪,本將軍要麵見大王”。

郭開道:“你這亂臣賊子,和兩個妖人勾結在一起,有何麵目再見大王,豈容你再次驚動君上”。

李牧怒道:“你休要血口噴人,顛倒黑白,我李牧敢作敢當,有種便放了他們,莫做無恥行徑,要挾於我”。

郭開道:“你作上叛亂,外通秦國,證據確鑿,大王已經下令夷滅九族,本大人心下不忍,特求大王開恩,赦免將軍族人,現下局勢明朗,你難逃一死,李將軍仍要做困獸之鬥,殃及無辜麽”?

李牧道:“廢話少說,有膽上來取我性命即可”。

郭開冷冷道:“好”,大手一揮,道:“殺”。

一聲令下,便有無數士兵手持刀劍,蜂擁而上,成名立姓二人更不容緩,護住李牧,兩側招架士兵,一掌掃過,麵前兵士盡皆倒下,後續士兵呐喊助威,緊接續上,衝向三人。瞬時之間,血流成河,屍橫滿地,立姓殺得興起,雙眼通紅,士兵麵麵相覷,盡皆膽寒,不敢上前。

此時郭開立於人群之外,場麵看得真切,看二人如此勇武,士兵死傷不計其數,高聲道:“李牧,你膽敢殺我兵士一個,我便殺你家屬一人,戰士們,不要怕,衝啊”。

兵士聞語精神一振,便又衝上一波,成名立姓瞬時擊斃,隻聽得陣陣慘叫,扭頭望去,郭開已經下令,兵將手起刀落,一排家眷人頭落地。

李牧痛喊道:“不要啊”,徒勞無用。

又是一眾士兵齊上,立姓奪得一人長刀,隻一揮舞,麵前倒下一片,對應那邊親屬應聲人頭落地,士兵又車輪而上,再亡,家屬人頭又落……

不知過了多久,耳聽得李牧一聲怒吼:“住手”。立姓劈死麵前一人,同成名回過身來,怔怔看著李牧。李牧眼神浮動,緩緩掃過腳下這片土地,看萬千屍體陳列,少許士兵仍未斷氣,地上痛苦蠕動。再看己方百餘人屍首分離,亦知剩下五人。抬頭望望天際,月明星稀,血色映紅了夜空,李牧眼神絕望,冷如死灰。

隻見李牧後仰頭顱,雙手指天,怒喊道:“蒼天啊,你為什麽對我這麽不公平”。

成名立姓憐聲道:“師伯”。

隻聽郭開一聲殺令,李牧看去,又有兩人人頭落地,正是父母雙親,李牧回過頭來,淚眼朦朧,緩緩掃視場下眾人,震聲道:“天下之大,竟無容身之地,我李牧一世英名,卻要付諸東流,今日喪命於此,可笑可歎”。

成名見李牧死誌已現,忙道:“師伯,千萬別灰心喪氣,咱們這就帶您殺出去”,便欲再次動武。

李牧攔下,柔聲道:“師伯一生戎馬,自問無愧於心,不懼一死,隻是不忍看見趙國將亡,祖宗基業毀於一旦,百姓身處水火之中”,看看成名迷茫眼神,又道:“我死之後,賢侄若有心意便為趙百姓請命,抗擊秦軍,若力不從心,那也無礙,由他去吧”,指指那邊遠處,道:“那是我兩個孩兒,平日裏最過疼愛,實不願見他們小小年紀喪命,請賢侄務必保他性命,看他長大成人,我也算了無遺憾了”。

成名道:“侄兒記下了,侄兒這就帶您出城”。

耳聽得那邊郭開大聲道:“李牧,你還猶豫什麽,當真不顧妻兒性命了嗎”。

成名看看那邊情形,對立姓道:“立姓,你先潛過去,救下師伯妻兒,以防他突下毒手”。

立姓會意,便欲動身,隻見那邊黑影一閃,一人近前,擄得那雙孩童,聽得女子驚叫聲,而後那人消失暮色,烈馬嘶聲愈遠。

二人不防此道,眼見於此,成名道:“你快去追,我在此保護師伯”。

立姓應聲,更不遲疑,騰身而起,腳踏疾風,越過眾士兵頭頂,遠遠而去。

成名見立姓已去,那邊隻留婦人,對李牧道:“師伯稍等,我先去救師娘過來”。看李牧麵無表情,隻管一路殺將過去。

那郭開早見成名立姓二人凶狠,還道哪裏妖人成精,此刻見那人嗜血成性,衝殺過來,手中已沒了砝碼,心下害怕,丟下那婦人,趁亂獨自灰溜溜逃去了。

郭開既逃,兵士四散,成名也不追趕,看那婦人軟綿綿欲倒,忙上前扶了那婦人,回首間,瞥見李牧自握長刀,橫於脖頸,驚呼道:“師伯,不要”,拚勁全力奔向李牧。

隻見李牧朝成名甜甜一笑,微微發力,血湧九天,長刀脫手,身子倒地。

成名已然上前,忙扶住身子,看李牧嘴角蠕動,淡淡笑意,雙眼慢慢閉上了,已然咽氣,回天乏術。成名萬念俱灰,此時此景,想雖隻一日光景,已被李牧一身正氣感染,況且自己師伯,與恩師莫逆之交,此刻身死,愧對師父叮囑。萬千思緒交融,不由眼淚奪眶而出,長抱李牧不起。而後那婦人搖步過來,半晌不語,自盡於李牧麵前。

隻見人群中走出一人,走至成名麵前,道:“李將軍死得悲壯,可歌可泣啊”。

成名抬頭看看,識得徐夫人,並無言語。

原來那徐夫人看李牧等人走後,一直放心不下,一路跟隨於此,躲在暗處,卻幫不上忙,直至此時現身。

徐夫人道:“李將軍既死,趙王必派重兵前來,此地不宜久留,壯士快快離去吧”。

成名左右思忖,心想立姓追趕歹人而去,此時不知情形如何,便道:“可將軍這……”

徐夫人道:“壯士放心,李將軍一家後事,在下全力料理”。

成名心想也隻能如此,眼下師伯愛子不知去向,既是師伯遺命,自當救人要緊,日後再來拜祭師伯,便道:“那就辛苦大師了”。

徐夫人道:“快走吧,再晚來不急了”。

成名起身抱拳,道:“後會有期”,深深望罷李牧一眼,決絕轉身,大步出了城門,隱去夜色之中。

後世有讚李牧:“三年不鳴,一鳴驚人。啾啾之群,焉知屈伸之徒,奚分否臧。用之則行,舍之則藏。賢哉武安,誌勝霜霰。眾謂我怯,隱則難見。邊複我用,計亦自善。不捕一虜,不射一箭。先乃雌伏,後則虎変。匈奴所畏,燕秦不戰。易若摧枯,疾如激電。終惑讒言,反袂拭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