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譜畫卷序引從前事 融血肉交會今生癡

安陽城外,偏東北方向十餘裏有一座山,曰“映芷山”,山高一千三百二十七丈,四季常春,古木鬆柏翠翠。山下一條河,曰“斷流河”,河寬百餘丈,東西綿延五千裏,直入東海匯流,河水清澈涼爽,甘甜無比。山腳下河邊上有一間小屋,茅草樹木搭建而成,經年風吹雨打,竟有些殘敗不堪。

今看那河岸上有一老者,銀發蒼蒼,手持竹竿,正悠然垂釣中。旁邊一個約莫五六歲小女孩,守護老者身旁。但見老者眼睛一亮,抖動魚竿,猛地一提,一條大魚躍出水麵,那女孩興奮道:“哇,魚兒上鉤了”。隻見那老者緩緩拖動魚線,終把魚兒拖上了岸,去了魚鉤,放入水桶之中。那水桶中已有兩條大魚,魚身顏色紅黃相間,足足有兩斤多重,便是鯉魚了。

那老者已然起身整理裝備,收拾行囊,小女孩問道:“爺爺,不釣了麽?”

老者收起魚線,道:“不釣嘍,咱們要回去啦。”

小女孩便幫襯著收拾,提了提水桶,自覺甚重,看老者笑意盈盈,嗔怪一聲,作個鬼臉,回身卻拿了輕輕地竹竿,隨老者雀躍走向那座小屋,身後殘陽如血,風聲**漾。

那小屋距河流甚近,片刻之間老少二人已走近那座小屋,老者推了院門,二人隨之進去,聽得那小女孩道:“叔叔怎麽還沒回來?”

那老者放下水桶,抬頭看看天色,道:“該回來了,再等等吧”,又道:“爺爺煮鮮湯給你喝好不好?”

那小女孩皺眉道:“又騙我喝那苦水,分明是毒藥,我不喝,我要吃魚。”

老者略帶威脅道:“不喝不許吃魚”,已然走至灶台邊上。

小女孩直道:“每天都騙我喝那苦水,不理你了,我去路邊看看叔叔回來沒”,轉身跑出庭院。

那老者苦笑一下,鍋中盛滿水,放入些許藥材,底下生了火,煎熬起來。

隻是藥水剛剛沸騰一會兒,聽得外麵說話腳步聲,正是孫女歡快聲音:“叔叔回來啦”。回頭看去,小女孩拉著一個男子已躍進庭院。看那男子穿著灰布衣裳,披頭散發,眉宇之間雖略顯稚嫩,身材卻高大威猛,眼睛深邃有力,臉上盡顯風塵之色。男子肩上扛著一頭野鹿,手上還提著兩隻野兔。那男子開口道:“師父,我回來了,”看那老者火光前端坐,放下獵物道:“師父熬藥呢,我來吧”,走向那老者。

老者揮手道:“不用了,你歇一會吧。”

那男子道:“弟子不累”,看老者並未起身,瞥到院中水桶中幾隻魚,喜道:“師父您今天釣魚回來了,”轉頭對那小女孩道:“今晚咱們有口福嘍,叔叔給你燒魚吃好不好?”

那女孩高興道:“好呀好,我最愛吃魚了。”

那男子刮一下女孩小臉,笑道:“饞貓,”回身找來刀具,水桶中取出一隻鯉魚,卻是滑了一下,那鯉魚蹭落地上,來回撲騰。男子笑道:“勁兒還挺大”,拾穩了拿至院落邊上,倒刮魚鱗。

小女孩旁邊觀看男子殺魚,看那場麵血腥,時不時捂住眼睛,卻又忍不住偷看。男子得空問道:“今天乖不乖呀?”

女孩道:“當然乖了。”

男子又道:“有沒有惹爺爺生氣?”

女孩道:“沒有,隻是爺爺又熬藥給我喝,不想喝。”

男子道:“為什麽不想喝?”

女孩道:“太苦了。”

男子停下手裏動作,道:“良藥苦口,生病了就要喝藥,聽爺爺話好嗎?”

女孩略顯感傷,仰著小臉問道:“我的病什麽時候會好,我是不是快死了?”

男子斥道:“不許胡說”,又柔聲道:“明天就好了,好了以後叔叔天天給你做魚吃。”

女孩道:“不許騙我。”

男子道:“傻丫頭,叔叔怎麽會騙你呢。”

女孩伸出小指,道:“拉鉤。”

男子笑道:“好”,擦了手指,同女孩一起喊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已將魚鱗刮淨,男子起身水盆中清洗,看老者藥亦熬好,忙走過去用碗盛了,小心翼翼端起放在石桌上,旁邊坐下勺子輕輕攪動。

那老者亦石凳上坐下,看看那男子,開口道:“今日上山,可曾見得那人蹤影。”

男子道:“弟子時刻留意,仍一無所獲。”

老者看看門口玩泥巴小女孩,歎口氣道:“可憐她小小年紀,命在旦夕,卻遲遲又等不得那人歸來。”

男子安慰道:“師父不要太擔心了,注意身體要緊,拂曉會好起來的。”

老者歎道:“今日一早,你剛離開,拂曉便吐血了,為師雖勉強克製,卻是徒勞無用,隻怕她時日不多。”

男子驚道:“拂曉她又吐血,這些藥物起不了作用麽?”

老者道:“這些藥物畢竟廉價,隻是輔助作用,不能祛根。”

男子似乎下了決心,堅毅道:“要不讓弟子進那……”

老者打斷男子道:“不行,為師給你說過多少次了,莫說你資質有限,須得機緣之下,方能進去,以後不許再提此事。”

男子道:“可是這都一個月了,半點兒情況也沒有,拂曉又命懸一線,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呀。”

老者道:“聽天由命吧”,看看碗中湯藥,道:“藥涼了,喊拂曉過來喝藥吧。”

男子心下悲痛不已,卻又無法可施,看小女孩天真爛漫,卻命在頃刻,不由起身走至女孩身旁,憐聲道:“拂曉,喝藥了。”

女孩知是叔叔走來,聽到話語回頭看看碗中藥湯,道:“這藥黑乎乎地,好嚇人,不喝行不行。”

男子道:“不行”,舀了一勺湯藥,道:“拂曉乖,喝了之後叔叔待會帶你去捉螢火蟲。”

女孩聽罷,這才勺中抿了一小口,卻扭捏道:“好苦啊。”

男子道:“張大口猛喝就不苦啦。”

女孩天真問道:“真地嗎?”

男子點頭肯定道:“嗯。”

女孩試著張開小嘴,朝碗邊移去,男子卻順勢將碗中湯藥盡灌進去。女孩被突然襲擊,喉嚨噎了一下,待咽入腹中,已知上當,終覺委屈,隻見她淚眼盈盈,幾欲哭出。男子忙道:“叔叔這就帶拂曉捉螢火蟲嘍”,牽起女孩躲避小手,朝外小跑去,看黃昏天色,山路盡頭處三人一馬,遠遠行來。

……

那三人你道是誰,正是姬宗一行。卻說姬宗一眾得那冥鏡至寶,便開啟時光隧道,幾人入了冥門,在歲月空間裏穿梭,不覺時光流逝,一步一輪回,一念一執著,心即歸處已然踏破永恒,便是轉念間重現人間,刹那間方知身在山野夢幻之中。姬宗看青山綠水,似曾相識,花草相間,如夢初醒,不知此刻究竟是虛是實,分不清真真假假。

姬宗重拾回憶碎片,依稀分辨出此刻便在山林之中,往日情形曆曆在目。看那樹木凋零,百花枯萎,腳下道路依然平坦,印象逐漸清晰起來,再看路旁折斷樹枝,斷痕依舊。姬宗恍然道:“這莫不是當日被神秘男子偷襲跌落之處麽,”略一猶豫,又道:“隻是時隔數十年,為何它傷痕仍在,似乎昨日發生一般”?姬宗百思不解。

姬宗既已尋得來時道路,三人也亦逃離無極魔域。姬宗看察看幾人毫發無傷,當即無限感懷道:“徒兒們,我們終逃離無極之地,此刻你們已在人間塵世。”

成名立姓二人聽師父豪情壯語,多年期盼終已成真,雖不知何為人間煙火,也亦無限遐想。立姓向往道:“師父,人間美不美,世上有什麽呀?”

姬宗聽立姓言語,一時無話,想人間疾苦,戰爭動亂,生老病死,不由長思惆悵,看二人無邪模樣,隻是道:“心若歸處,哪裏都得太平快活”,思忖多年未見恩師,自當領二子先去拜見一番,抬頭看看天色,又道:“我們下山去吧。”

立姓聽師父言語虛無縹緲,一時不解,心想這便下山體驗人間了,轉而欣喜。

成名立姓二人隨師父所說道路折返下山,隻走幾步路,成名看姬宗突然小腿一軟,幾欲摔倒,忙上前攙扶,已見姬宗臉色蒼白,豆大汗珠滑落,急道:“師父,您怎麽了。”

姬宗得成名扶住,稍稍喘口氣,看二子驚慌關切神情,道:“為師此刻心力絞痛,隻怕受了內傷。”

立姓道:“師父,怎麽會這樣?”

姬宗強忍道:“怕是逃離無極之時,為師在冥鏡中被時光追逐吞噬,抵抗不了洪荒之力”,話音剛落,隻覺體內烈火焚燒,百鞭抽打。

原來三人未進冥鏡之時,姬宗口中仙杏仙力將盡,後來時間倉促,待三人踏進輪回,仙杏法力已然耗盡。冥鏡乃陰陽之物,姬宗畢竟體虛之人,任是法力高強,不得仙物抗衡,終究被冥鏡驅逐重傷,若非仙杏殘餘仙力及佩玉護體,恐怕命歸黃泉。姬宗勉強支撐,待出得無極之時,竟一時不覺有恙,姬宗還道已無大礙,不想此刻卻又發作,症狀顯現出來。

成名看師父初出無極,已感異常,卻捉摸不得問題究竟出在哪裏,便時刻留意姬宗狀態,不想果然出事,此刻看姬宗虛弱不堪,痛苦異常,忙對立姓道:“快給師父輸入真氣。”

二人扶姬宗坐下,一前一後作法將功力源源不絕輸給姬宗。

姬宗得二子輸入精氣,臉色漸漸紅潤,自覺基本好轉,勸止二人。

二人見師父恢複正常,心中鬆口氣,立姓仍心有餘悸,虛虛道:“師父,剛才您樣子嚇死人了,現在感覺怎麽樣?”

姬宗心裏再明白不過,這次所受內傷已傷及根髓本元,自己已是強弩之末,此刻又在人世間,仙草藥物亦不起作用,即便師父鬼穀子前來,也是回天乏術,不由落寞長噓。想二子初來人世,懵懂無知,卻道:“師父這不沒事了嗎”,又道:“天色不早了,山間陰涼雜穢,說不來再進無極,重蹈覆轍,快些走吧。”

成名聽師父言語,看師父神色,雖然起疑,卻也無可奈何,當下同立姓扶姬宗上了馬,朝山下走去,山風徐徐吹來,盡感涼意。

話說三人一路順道下了山,天已灰蒙蒙,恍惚間看到遠處火光炊煙,姬宗尋思:當下天色漸晚,此去前方城池甚遠,不若暫歇一晚,明日再走不遲。當即道:“前麵似有人家,咱們過去看看”。便下了馬,引二子朝這邊走來。

三人遠遠看到槐樹下佇立一個男子和小女孩,姬宗當即上前,看那男子高大魁梧,小女孩天真可愛,隱約覺得似曾相識,念頭一閃而過,拜道:“這位壯士,我等三人山林中迷了路,到此貴地,看天色已晚,可否寶舍借宿一晚,在下感激不盡”。看那男子神情專注,直直打量自己,遲遲不語,提醒道:“壯士?”

那人這才回過神來,又看看三人,道:“先生稍等,煩我進去通報”。拉了女孩,返回庭院尋那老者。

那老者已聞外邊言語聲,朝外走去,正遇男子匆忙趕來,男子悄聲拜道:“師父,門外有人求見,說是借宿一晚。”

老者道:“是什麽人?”

男子顫聲道:“便是那個人。”

老者驚道:“你可看仔細了?”

男子道:“弟子看得清清楚楚,隻是那人十分蒼老,不似當日模樣,還帶了兩個隨從。”

老者疑道:“哦”,又道:“隨我出去瞧瞧。”

那老者出得門外,已然望見三人門前等候,為首一人白發蒼蒼,臉色暗淡,似有暗疾在身,眼光掃過後麵二人,心中卻是一喜,卻不形於色,朝幾人走來。

姬宗看一老者走來,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料想便是當家主人,不敢失禮,作拳道:“老人家打擾了。”

那老者道:“尊者從哪裏來?”

姬宗回道:“在下幾日前上山采藥,卻不慎迷了路,下得山來,便到了這裏,眼看天色已晚,山路難行,特來借宿一晚,還望老人家行個方便,不勝感激。”

那老者聽罷言語,不露聲色,隻是道:“既是這樣,附近也無其他人家,看幾位風塵仆仆,請隨我來吧。”

姬宗未料老者如此爽快,喜道:“多謝老人家”,吩咐二子栓了馬,隨那老者進了屋院。

老者引三人屋裏落了座,那男子已然提壺奉上茶水,老者對男子道:“方兒,你且去燒幾個菜來”,男子領命去了。老者又道:“小老兒這裏無甚美味佳肴,隻是粗茶淡飯,幾位客官將就用些吧。”

姬宗忙道:“承蒙熱情招待,已不勝榮幸,豈敢再有奢求。”

老者道:“既是遠來之客,自當盛情款待。”

姬宗道:“老人家太客氣了。”

老者道:“三位遠道而來,意欲何往?”

姬宗道:“明日便前往安陽城去”,又道:“在下姬宗,敢問老先生姓名,在下定當銘記在心,日後也好報答今日盛情。”

老者道:“小老兒無名無姓,山間一漁夫也。”

姬宗見那老者不肯透露姓名,也不好追問,耳聽得一聲“爺爺”,已見一個小女孩跑了進來,撲在老者身上。

姬宗剛來之時並未留意那小女孩,此時細看一番,不由大吃一驚,此人陰氣罩身,血氣虧損,隻怕命不久矣,回想起多年前曾遇到一個類似小女孩,逾感熟悉,不由疑心重重,道:“請問老先生,您孫女得……”

姬宗還未說完,聽得那老者對小女孩道:“找叔叔玩去”,姬宗便已住口,看那小女孩乖乖地去了。

直至小女孩走遠,那老者唉歎一聲,道:“她身患重病,來日不多矣。”

姬宗憂心道:“看她小小年紀,竟染上絕症,當真可惜”,尋思自己何嚐不是命在旦夕,同病相憐,又道:“不知小女孩患得什麽病,或許在下能略盡綿薄之力。”

老者眼中精光一閃,道:“此女患得不治之症,這世上本沒有解藥,除非采得仙山上萬年人參,或許有救。”

姬宗聽老者言語,心中一驚,暗道老者非一般人物,隻怕看出身邊二子人參化身。試探道:“仙山渺茫難尋,萬年人參更是難得,老人家怎能得此無價之寶?”

老者道:“看先生表麵身體無恙,實則內髒受損,戾氣纏身,先生便是從那仙山中來,故此身受重傷罷。”

姬宗驚亂不已,己方三人從無極中逃離出來再無他人知曉,連自己體內重傷也被他看穿,當即起身喝道:“閣下究竟何人?”

那老者看姬宗三人暴起,並未驚慌,隻是道:“小老兒已經說過,無名無姓之人,是誰不重要,我卻可以治先生之病,不知道先生願不願意。”

姬宗道:“閣下與我素不相識,為何要替我治病?”

老者道:“因為小老兒也要求先生一件事。”

姬宗道:“閣下不妨先講來聽聽,看在下是否辦得到。”

老者道:“此事隻需你答應便可,隻是要你旁邊二人身上一塊肉,一身血。”

姬宗頓時吃了一驚,仔細想來,那老者欲得血肉無非替孫女治病,看那女孩病情確需血肉供給方能痊愈,那老者神通廣大,或許也能祛除自己根疾,並非虛言,隻是難為成名立姓二人,當下便道:“你我萍水相逢,在下生死無關緊要,也願意救您孫女性命,隻是要他二人身上血肉,未免殘忍。”

老者道:“二人非血肉之軀,取下區區一塊血肉,於性命無憂,有何不可。”

姬宗道:“閣下怎知他二人非血肉之軀,又知我等從仙山中來。”

那老者略微猶豫一下,伸手入懷,取出一件物事來,隻見老者緩緩展開那物事,竟是一幅畫卷,卷軸相連,恣意鋪開,看那圖畫山水相映,樹木交疊,甚是唯美。老者道:“先生可否記得這幅畫?”

姬宗看罷那畫卷,往事一幕幕逐漸浮上心頭,驚道:“這莫不是二十多年前那副畫,老先生是……”

老者緩緩道:“此乃《山河社稷圖》,為十大先天靈寶之一,此前為女媧娘娘所有,後不慎失傳,我於多年前偶然所得,收藏至今,先生此前便是進了這《山河社稷圖》,煉化了兩隻人參子。”

姬宗一時恍神,不敢相信老者所言,老者言語卻信誓旦旦,不容懷疑,回想山河中種種遭遇,半晌問道:“若在下果真進入圖畫之中,為何於其中一待數十年,而當世情形卻似昨日一般”?

那老者道:“山河中歲月無常,時間虛無,世上一日,圖畫中便是一年,”又道:“自你進入山河中,至今已有三十日,你便在裏麵待了三十年了吧。”

姬宗心算一下,疑道:“並未三十年,隻有二十四年罷了。”

老者疑道:“哦”?又道:“那你肯定踏入另一個無極之中。”

姬宗回想沼澤地遭遇,道:“不錯,我等便是在那無極之中逃離出來。”

老者道:“無極交替,歲月輪回,時間便會變得搖曳不定,”又道:“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姬宗聽老者言語,回憶一下,後來確在那無極之中待了六日,一日一年,加起來剛好三十年,難怪方才看他三人似曾相識,隻是時間太久,記不清以前模樣,應道:“在下得一寶物,方逃無極。”

老者問道:“什麽寶物,可否給小老兒一看。”

姬宗心想無礙,便取出冥鏡,遞給給那老者。老者取過冥鏡,仔細審視一番,奇道:“真乃至寶,此鏡可入天地,直通陰陽”,還給姬宗,又道:“幸得先生得此寶物,方能脫離無極輪回。”

姬宗道:“此話怎講?”

老者道:“此山河社稷圖內有大千寰宇、山川河嶽、光怪陸離、日月星辰、花草樹木、飛禽走獸、山川地脈……靈寶中無邊靈氣孕育億萬生靈,又盡在生滅之間,應有盡有,若是聖人進入圖內,手無至寶,困數百年,手掌至寶,一年之數便可脫困。”

姬宗聽老者言語,方知自己進入乃是冰山一角,又暗暗慶幸,能得冥鏡寶物,隻是道:“老先生可知在下如何誤入這圖畫之中?”

老者斷然道:“乃是小老兒引你進去。”

姬宗驚道:“此話怎講?”

老者緩緩道:“小女數月前身染重病,小老兒查看之下,此病世所罕見,須得天山之雪蓮,深海之珍珠,岩中之石斛,沙漠之蓯蓉,鬆下之茯苓調配服用方能痊愈,而寶物難得,何時才能找全。我既有山河圖畫,知那畫中仙草眾多,得一樣便勝卻世上萬千,隻是多年來不得其法,無法涉身其中。”又道:“那日,我見先生行走於市井之間,氣質非凡,知你師出高人,法術高強,思量你或許進得其中找到寶物,便和徒兒作局,引你入甕,不想一試成功,你果得到仙參出來”,歎道:“隻是苦了先生三十年漫長歲月。”

姬宗回想種種,幾十年來苦苦等待,卻是夢幻一場,不由苦笑,反問老者道:“在下雖得仙參,老先生怎知在下一定會救您孫女?”

老者悠悠道:“先生非薄情寡義之人,危難之中能助李牧大敗秦軍而天下躁動,我知先生乃胸懷兼濟天下之人,決不會對柔弱垂死之人無動於衷。”

姬宗不想此老者亦知曉自己與義兄李牧之事,些許驚異,隻是道:“在下慚愧不已,此乃在下義兄李牧之功,在下不敢妄自菲薄。”

那老者道:“先生不必謙虛,自那一戰成名,世人皆知姬先生大名”,又道:“先生誤入山河,雖由小老兒所為,也是先生命數使然,也是先生造化。”

姬宗本怨恨那老者,聽由老者徐徐說來,心中也已釋然,隻是道:“不知令孫女為何染上怪病?”

老者眼神迷離,道:“此事說來話長,”徐徐道:“事情發生在三十年前,小老兒本是南疆百越人士,躬耕於田野山林之中,家有妻兒,生活其樂融融。那年我亦是血氣方剛,正是年少輕狂,家中小兒剛滿一歲,本是風平浪靜夜晚,一個滿身鮮血之人突然闖入進來,言道自己是中原人士,被人追殺至此。我看他身受重傷,心生憐憫,並未問及細情,便救下他,自此留他家中敷藥治傷。直至多日之後那人傷勢好轉,終要離開,臨走前取出一件物事,說道存放些時日,日後來取,我承口應允,不想終埋下禍根。”

姬宗問道:“那人可曾留下姓名,後來取那件物事沒有?”

老者道:“自那人走後,直至一月有餘,仍不見那人身影,好奇之下,便打開那件東西。原來是一副圖畫,乍看之下,平淡無奇,當時也並未用心留意。那人卻始終沒有回來,終淡下此事,一過便是二十三年。”

姬宗道:“那副圖畫便是山河社稷圖了吧?”

老者道:“正是,隻是我當時並不知曉。”接著說道:“眼看孩兒一天天長大,到了談婚論嫁年齡,便給他娶了妻,次年生下了一女,全家歡喜不已,”頓了頓道:“隻是好景不長,家中便遭遇劫難。”

姬宗尋思南朝人士大多晚婚,倒也不足為奇。問道:“發生什麽事情了?”

老者似乎回憶起不堪往事,蠕動喉嚨道:“自孫女降生不久,她母親便因病去世,此後卻見兒子整日神神秘秘,暗中觀察之下,卻發現他已癡迷仙術道法,追問之下,原來他早前窺得家中藏畫,時時閱覽,竟悟出些門道,迷戀畫中洞機,欲求長生不死之術。”

姬宗道:“此畫本是至寶,令郎聰穎異常,學得仙術異法,竟能自學成才。”

老者道:“不然,其實畫卷中另藏一本武功秘籍。”

姬宗疑道:“竟有此事?”

老者道:“我也是後來得知,那秘籍所載功法高深莫測,與圖畫乃是息息相關,練成之後可自由進出山河”,又道:他之前偷偷練功,我絲毫不知,待發現異常,琢磨圖畫畢竟他人之物,再者仙法長生之術虛無縹緲,終究害人,震怒之餘,當即喝令他停止,把圖畫藏得更加隱秘,可是他受圖畫秘籍迷惑已深,終得空盜得圖畫,不知何處去了。”

姬宗道:“令郎莫非已進得那畫中去?”

老者道:“當時我隻道他一時興起,太過衝動離家出走,過些時日便會回來,卻遲遲不聞音訊,我終究擔憂不已,卻無處尋找,隻得煎熬等待”,又道:“此後過了一年有餘,有一天終於倉皇回來,已然身受重傷,垂死邊緣。彌留之際,說道被歹人追殺,已將圖畫藏於中原之地,告訴具體地址,便咽了氣。”

姬宗道:“不想令愛早逝,老先生節哀。”

老者道:“我兒過世不到一日,便有一夥人馬氣勢洶洶前來訊問,我細究之下,正是追查我兒下落,我見那夥人凶狠殘忍,雖知小兒之死乃這些人所為,小老兒年邁之人,如何能與之對抗,雖心中悲痛,卻裝作一問三不知,僥幸逃過一劫。雖暫時誑走他們,尋思終會折返回來,故鄉終不能生存,雖心中悲痛萬分,事已如此。再念孩兒臨終遺願,思忖身邊已無親人,便埋葬了孩兒,攜帶孫女,仗半死之身,一路北上,踏足中原。”

姬宗道:“可憐老先生命途多舛。”

老者道:“我一路跋山涉水,風雨飄搖,後有強盜追逐,又值戰亂年代,終於半年光陰,擺脫敵人魔掌,拖著將死之軀帶孫女走至雲夢山。”

姬宗一驚,雲夢山乃恩師隱居之地,恩師威名在外,想必尋常歹人不敢造次,不想這位老者竟也去過,當下思緒萬千。

原來那老者之子自出逃家門,隨後來到中原,憑圖畫秘籍便訪名山大川,欲得長生之術,卻是不得其法,又無高人指點,迷茫亂舞之下,終不慎走漏風聲。圖畫乃世間至寶,江湖中人無不覬覦此畫,爭相搶奪,那老者之子功法未成,如何能夠抵擋,受人追殺之際,重傷無奈之下,秘籍已被搶去,隻剩圖畫,恰逢至雲夢山,遂藏於山中一處,憑微末道行與眾人幾經周旋,畢竟閱曆淺顯,卻逃歸家中,不想引狼入室。

老者接著道:“到了雲夢山之後,我便按孩兒所說地點找尋,果然在一條溪流邊上大石下尋得那圖畫,隻是武功秘籍已失,那圖畫用獸皮包裹,完好無損。”

姬宗道:“不枉老先生千裏迢迢,奔波勞累,圖畫終回歸原主。”

老者道:“我雖再得圖畫,看那上麵殘存血跡,終究孩兒因它而死,落得骨肉分離,一時倍感淒涼,加上數月奔波,竟恍惚暈死過去”,又道:“待我醒來,才知一人救了我。”

姬宗隱隱約約有些感覺,詢問道:“不知救老先生之人是誰?”

老者道:“此人乃世外高人,喚作鬼穀子。”

姬宗驚駭,心道原來是恩師救了他,尋思那時自己仍在山上,卻不聞恩師提及此事,這老先生竟有此造化,當下道:“不瞞老先生,此人乃在下恩師。”

老者道:“我先前已經知曉,”接著道:“我醒來之後,與那人一見傾心,便向那人訴說來此遭遇。他見我手持圖畫,言道此乃至寶,告知我圖畫來曆明細,又指點我三日道法,留下一本寶典,飄然離去。我未知那人姓名住處,遍尋不至,後來才知那人乃是鬼穀子,”看看姬宗,又道:“說來你我還有些淵源。”

姬宗感慨道:“當真造化弄人。”

老者接著道:“我拿到圖畫,本欲回南疆焚毀祭奠孩兒,經鬼穀先生指點迷津,念頭已消,便在山中住了下來,自此朝夕練功,又得圖畫相助,三年之期,自覺神功已成,便下山去了。”

姬宗道:“老先生功力高深,可喜可賀。”

老者道:“下山之後,我途經衛國邊界一處村莊,正逢瘟疫,全村人盡皆死光,巡視之下,隻得一名少年喘息,任是命大,亦是染疾,命在須臾,我便醫治了他,他舉目無親,我尋思膝下無子,此人孤苦無依,便收他為義子,此後教他武功,伴我左右。”

姬宗道:“便是外麵那男子了吧?”

老者道:“正是,他叫魔方,今年十九歲。”

姬宗道:“好一個俊俏男兒,年少有為”。想自己亦是這個年歲下山,現在卻衰老不堪,黯然不已。

老者道:“尊師曾算我壽命,能活五十五年,我今年正好五十五歲。五個月前,我始知大限已至,卻留戀人世,欲逆天改命,便魂遊地府,亂判陰陽,雖活至現在,卻惹惱了陰間閻王,禍及孫女,噬她之血,陰靈附身,至今悔恨不已。”

姬宗道:“竟是這樣!”

老者道:“我這些時日已經想通了,生亦何歡,死亦何哀,我已是朽邁之人,便是此刻死去在所不惜,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隻是獨子已去,惟獨孫女世上孤苦伶仃,是我惟一牽掛,這才硬撐至今”。接著道:“數月來,我們爺孫三人一路漂泊,尋覓治療之法,直至一個月前,在安陽城中趕巧碰到你,深知山河中有寶物靈草,便引你上鉤,機緣巧合之下,你果真進得其中,此後便在此地一直等待先生,幸得先生攜萬年人參歸來。”

姬宗終於弄清楚事情來龍去脈,事已至此,徒勞無益,隻是問道:“當日眾目睽睽之下,您亮出圖畫,不怕歹人搶奪?”

老者道:“小女當時已病入膏肓,情勢所逼,再者歹人不來則已,膽敢出現定叫他有去無回,也好報殺子之仇。”

姬宗道:“您既懂醫術,為何不親自替她療傷,非要到山河社稷圖中找尋藥草?”

老者道:“我懂得淺薄醫術,南疆之人皆會,尋常病情自然可以醫治,隻是小女之病情太過邪祟,非得陽剛藥草療養,再得法力輔助方可驅走陰魔”。又道:“先生之病卻又是一種情況,剛好相反,隻怕承受不住烈猛仙丹,須得慢慢調理靜養。”

姬宗道:“老先生言之有理,妙法高深。”

老者歎道:“我雖懂醫術,救得了旁人,卻救不得孫女,還要陷先生危難之中去找尋仙物,當真諷刺。”

姬宗道:“老先生無需自責,在下既得二人參子,絕不會對小女孩袖手旁觀。”

老者道:“若得先生慷慨相助,小老兒萬死莫辭”。便彎腰去拜姬宗。

姬宗忙扶住老者,勸道:“老先生不必如此,四海之內皆兄弟也。”

……

此時魔方也已做好飯菜端了上來,姬宗看時,有紅燒魚肉、燜炒活鹿、茄子筍幹、滋補參湯,老者道:“難為姬先生聽老兒絮叨半天,想必已然饑餓,隻是飯菜太過寒酸,幾位將就用些吧!”

姬宗忙道:“老先生太客氣了,山野之中享用如此豐盛菜肴,當真盛情款待。”

那老者轉頭問男子道:“家中可否還有酒水,快取出來給先生飲用。”

魔方難為情道:“趕巧沒有了,明日弟子到城中買些來。”

老者道:“沒有美酒如何能行,你便現在去搞些回來。”

姬宗阻道:“現在天色已晚,況且此去城中甚遠,不必奔波了,無需為小事掛懷。”

老者道:“即然這樣,萬分抱歉,那就改天再一同暢飲吧”,招呼眾人坐下,道:“先生嚐嚐味道如何?”

姬宗夾塊魚肉入口,隻感味鮮肉美,讚道:“令徒當真好手藝,此魚口感細膩,香滑酥脆,在下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燒魚。”

老者笑道:“小徒學藝不精,先生見笑了,大家食用吧。”

姬宗道:“請”。便是六人同桌,先後動了筷子,享用美味。

飯菜既已食之七八,老者看姬宗幾人微醺倦意,開口道:“先生數日勞累,幾位不妨早些休息吧。”

姬宗看看老者懷中女孩不知何時閉眼睡著,憂道:“可是令孫女病情緊急,我等不若先醫治一番吧?”

老者道:“一時無礙,先生不必掛懷,明日麻煩不遲。”

姬宗既聽老者言語,思索二子確實疲憊,當即道:“即使如此,打擾老先生了。”

老者道:“嗯”,吩咐魔方引姬宗幾人入了內房,道聲晚安,輕合門扇,便去了。

姬宗看魔方離去,問二子道:“情況你們也了解了,現下小女孩病危,你二人可願意以己之軀,就她一命。”

姬宗和老者談話二人一直在場,聽得立姓道:“救她一命倒是無關緊要,隻是那人把師父您害成這樣,就算不報仇為何還要助他?”

姬宗道:“冤冤相報何時了,為師早已想通,殺了他又能如何,還不如救人一命,積些陰德,日後你二人行走江湖之時定要心存善念,切不可積累仇恨,得饒人處且饒人啊。”

二人道:“謹遵師父教誨。”

姬宗道:“現下被此事絆身,恐怕一時走不了,我們暫且在此留下來吧,”又道:“時候不早了,快些睡吧,明日探明女孩病情,也好醫治她。”

二人應承,不多時,姬宗聽二子沉穩呼吸聲,看屋內黑乎乎地,隻有窗外一輪明月普照大地,天地間是那麽寧靜平和。姬宗起身佇立窗口,看皎潔月色,往事浮現心頭,曆曆在目,歎世事無常,接下來何去何從……

庭院中,老者亦是凝思天際,聽得背後關切聲音:“師父,戶外寒冷,進去歇息吧。”

老者知是徒兒魔方,隻是道:“不知這樣圓月之夜還能看到幾次。”

魔方道:“隻要朗朗星辰,以後都可以看得到。”

老者轉身,望向魔方良久,終慈祥道:“方兒,你還年輕,應該出去闖一闖。”

魔方道:“徒兒隻想一直陪在您身邊。”

老者歎口氣,道:“姬宗三人睡著了嗎?”

魔方回道:“已經安排睡著了”,又問道:“他們會盡力治療拂曉嗎?”

老者道:“姬宗俠義之人,既然答應自會盡心盡力,不必擔心此事。”

老者道:“為師有十成把握,必定可以治好拂曉。”

魔方道:“隻怕那二人參子不會心甘情願割下血肉。”

老者道:“隻要姬宗發話,那二人不敢忤逆姬宗。”

魔方道:“但願一切順利吧!”

老者道:“拂曉睡著了嗎,有沒有異樣?”

魔方道:“已經熟睡了,並沒有再次發病。”

老者道:“走吧,咱們回去吧,明天就要見證奇跡,大開眼界了,須得養好精神”。轉身回屋,魔方隨之而去。

……

卻是次日一早,天仍灰蒙蒙,耳聽得一聲驚叫'不好了',聲震山野,姬宗和老者同時跑了出來,看時,皆是吃了一驚:但見一人手持菜刀,一隻手臂已然斷了一截,鮮血淋漓,殘肢掉在案板之上,那人臉色慘白,似乎痛苦不已,正是成名。

姬宗看此情形,立馬飛奔過去,點了成名幾處穴道,急切道:“名兒,你這是幹什麽?”

成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師父,弟子要救那小女孩,現在血肉俱備,快拿去煎藥給她療傷吧。”

姬宗哽咽道:“傻孩子。”

那邊老者亦問魔方道:“怎麽回事?”

魔方驚魂未定,喘道:“弟子一早起來,尋思做些飯菜,不想來得庭院便看到一人手持菜刀,心感不妙,欲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他已揮刀斷臂,這才喊得師父出來。”

老者聽罷,心下一切了然,安慰魔方道:“沒事了。”

原來昨晚成名聽得姬宗和那老者言語,心下便尋思:師父仁愛厚德,定要救那小女孩性命,隻是力不能及,到時要仰仗我和立姓出力,開口未免難為情。回想十幾年來師父恩情,自己又身為兄長,便打定主意,想好策略,瞞了姬宗一早便出來搞這麽一出。

立姓此刻也已跑了出來,看到麵前一切,驚道:“哥哥,你……?”看姬宗成名神色,一時失了神。

老者已然走至二人身邊,看看二人,道:“令徒自斷手臂,實在勇氣可嘉,先生不要太傷心了。”

姬宗漠然道:“事已至此,徒勞無用,那片參子拿去吧。”

那斷臂脫了成名身體,此刻已然變回一小段人參,冷冷躺在竹桌上。老者示意魔方拿了人參離去,又安慰道:“先生放心,我日後定會想盡辦法替令徒續上斷臂。”

話音剛落,聽得屋內魔方驚叫:“不好了,師父快來,拂曉她又”……老者忙跑回屋內,隻看孫女趴在**一動不動,地上一灘黑血,忙跳過去扶了拂曉身子,運功輸入小女孩體內。許久,對魔方道:“來不及了,快舀一碗水來”。魔方忙起身飛快取了一碗水來,老者道:“把仙參放進去,魔方依命而為。隻見老者一掌仍然運功,另一隻手卻對著水碗發功,那水頃刻沸騰,人參在水裏翻滾。

魔方泣聲對三人道:“剛剛離開一會兒,拂曉便突發狀況,成這般模樣。”

姬宗安慰道:“辛虧發現及時,尊師已經在替她療傷了,不必擔心。”

魔方沉聲道:“嗯。”

隻得片刻工夫,老者停止發功,收掌對魔方道:“涼了遞給我。”

魔方道:“是”。看那碗中人參已然不見,想必融合在水中了。

姬宗看那老者用功過度,已露虛弱跡象,碗中水汽散漫,一時冷不下來,姬宗略一猶豫,便隻一揮袖,那水已然冷靜,在桌上紋絲不動,姬宗道:“水涼了,拿過去吧。”

魔方不作遲疑,忙把碗遞給老者,老者接過來,一手仍幫小女孩輸入真氣,另一隻手卻把湯水灌入小女孩嘴中。

待湯藥入肚,那小女孩悠悠醒轉,微微睜開眼睛,輕輕咳嗽一聲,看看周圍眾人。眾人看小女孩醒來,皆鬆一口氣,老者這才收了功,魔方上前蹲下,撫摸著女孩小臉蛋兒,盡顯疼愛。

老者緩緩起身,畢竟散了大量功力,身體竟有些不穩,抱拳弱聲道:“小女剛剛命懸一線,幸得仙參續命,這才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如此大恩,沒齒難忘。”

姬宗回道:“無需多禮,令愛身體怎麽樣了?”

老者道:“已得仙參固元,性命無憂,隻是以後還需二子精血供養調理,全仰仗先生和令徒了。”

姬宗道:“若有需求,我等力所能及,必竭盡全力。”

老者再拜道:“多謝了。”

姬宗還道:“老先生客氣了。”

當下老者體力透支,小女孩依然虛弱,成名損傷元氣,各自靜養調整去了,當日無話。

第二日清晨,由於成名傷痛未愈,由立姓劃破手掌放一勺精血,依老者教授之法散入拂曉體內,運功調和均勻,老者亦給姬宗寫張藥方,寫道:生黃芪、太子參、炒白術、炒防風、浮小麥、煆牡蠣各十五至二十克,每日水煎服用。魔方平時上山也采些草藥,若尋不到便至集市上購買回來,每日巳時準點熬給姬宗服用。姬宗喝罷幾次,雖覺有些效用,一來以為麻煩,二者心裏過意不去,隔三差五總是忘記,每至如此,魔方總會好言相勸,到後來便不了了之。往後時日魔方帶姬宗等人附近轉悠一番,說些從前往事,老者閑暇之餘,也和姬宗交流武功心得,幾人一同去釣魚踏青,騎馬打獵,姬宗等人暫時住了下來,也算日子美滿。

一月將盡,這天,老者邀姬宗等人前來,喜道:“我已找到續接成名斷臂之法了。”

姬宗道:“老先生有何妙法?”

老者悠悠道:“數日來我尋覓思索,終得崖間初長三月幼柏,那柏樹每受清晨雨露,吸天真地秀,日精月華,數月間竟已成形,便取其嫩葉枝幹,刻化成斷臂大小,再以九死還魂草汁液將兩者連接緊固,憑成名長久靈活運用,便可完美如初,大功告成。”

老者道:“那九死還魂草有起死回生之效,雖然寶貴,所幸多年前我在南疆之時,曾配製一瓶,後來到中原,隨身攜帶,此時派上用場。這草藥功在磨損組織皮膚,使其恢複新陳代謝,重新生長,初時接觸骨肉會有些許疼痛,一旦完全密合,憑成名自身功力,又是神胎仙身,幾日便可自愈。”

姬宗道:“既然老先生如此自信,請為成名續骨吧。”

當下老者取來所有材料工具,囑咐成名注意事項,算好時辰,找一處開闊僻靜之地,開始對成名接肢了。一月來成名傷口已然結皮粗糙,老者先用藥水擦拭傷處,再以消毒,塗抹九死還魂草液,那皮膚逐漸開裂,褪變成初始接口模樣,便嫁接崖柏手臂,待二者嚴密對接,施以法術使其紮根,又加以數塊木板周圍固定,毛線相連,續肢大法完美收官。過程中成名雖疼痛難耐,始終咬緊牙關,並未吐出半個不字。

幾人上前察視一番,若非木塊顯眼,便如成名本來樣式一般。立姓歎道:“哥哥,你又重獲手臂啦,我真高興。”

成名苦笑道:“是啊,多虧大師妙手回春。”

那老者道:“你雖重得手足,須得珍惜愛護,完全恢複前,你不得飲酒**欲,還須每日亥時以功法療化,七日之後,此臂才能與你融為一體,完好如初。”

成名拜道:“謹遵大師之言。”

自此,成名依老者之言每日亥時普法練習,雖發功之時極大痛苦,都克製下來,從不間斷。七日之景轉瞬即過,時辰已至,姬宗幫成名拆下紗布,那傷痕盡皆消除,肉色一致,成名活動自如,幾人欣喜不已。

話說那小女孩拂曉垂死之際得仙參藥治,病根當即去除,怪病好了一大半,隻是留存體內些許殘障,又得仙參精血散化,逐漸消滅殆盡。初時半月成名大傷在身,隻是立姓每日供給一勺鮮血,後成名稍加恢複,看立姓辛苦不已,自願流血分擔壓力,雖眾人竭力相勸,成名執意如此,眾人拗不過,二人便輪流換血。後成名續骨,中斷了幾天,好了之後又重新來過,如此一過便是四十九天。

這日,成名輸血供給拂曉作法罷,眾人開了宴席,桌上山珍海味,美食玲琅滿目,好酒香氣四溢,老者舉杯道:“承蒙各位這些時日全力以赴,生死相依,小女大病今日才得以痊愈,恩同再造,無以為報,眾位幹了此杯罷。”

眾人一飲而盡,姬宗道:“一月來多有叨擾,老先生盛情款待,我等心存歉意,今日令孫女得以康複,是她自身福氣,我等尺寸之力,不足為提”,又道:“我等盤桓已久,終該離去,今日正好辭別。”

姬宗道:“老先生言重了,隻是在下在外浪**太久,心中懷念故土,思念恩師,希望早日回歸,以慰寸心。”

老者道:“先生重情重義,真乃性情中人,枉我耽誤幾位太多光陰了。”

姬宗道:“老先生哪裏話。”

老者沉思一下,側頭對魔方道:“把它取來吧。”

魔方道:“是,師父”,起身去了。

待魔方回來,接過手中物事,老者對姬宗道:“幾位既執意離去,我徒留無用,就把這件東西送給你吧,也算分別禮物。”

姬宗知那物件乃是《山河社稷圖》,貴重非常,忙推辭道:“如此貴重之物,在下如何能夠收受,老先生快收回吧。”

老者手持圖畫道:“想這山河社稷圖,幾經江湖血雨腥風,如今歸於沉寂”,頓了頓又道:“既與先生有緣,贈與英雄又有何妨,也算報小女救命之恩。”

姬宗仍辭道:“我等救令孫女性命,乃是人之常情,怎能貪圖老先生寶物,老先生為此圖畫付出太多心血,在下決不敢要,老先生莫要推讓了。”

老者看姬宗態度堅決,隻得作罷,道:“先生如此謙讓,讓老夫汗顏,既然如此,祝幾位一路順風,他日若有需要,老兒在所不辭。”

姬宗道:“好。”

眾人吃了飽餐,飲了美酒,這才散了宴席。姬宗等人終要離去,老者吩咐魔方送幾人一程,幾人收拾一番,便上路了。

一行人順山路而行,一路寒暄,及至上橋過了河,姬宗駐足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別,少俠這就回去吧。”

魔方道:“山高水長,路途險惡,幾位保重。”

姬宗道:“少俠保重”。依依而別。

立姓看魔方遠去,抱怨道:“那老兒也不親自來送送我們,虧得救她孫女性命,一點兒情義也沒有。”

姬宗斥道:“不許瞎說”,暗道是有些異常,又道:“可能那老者方才酒飲多了,此時醉了吧”。尋思和那老者相識一場,卻連姓名也不知曉,心中些許惆悵。

立姓撅撅嘴,顯是不信姬宗言語,成名問道:“師父,我們接下來去哪裏?”

姬宗自與李牧分別,心中早已思念恩師,急於拜見,後來誤入山河,一晃三十年,蒼老至如今模樣,唏噓不已,總歸數月來諸事耽擱,便道:“朝南走,去雲夢山。”

立姓興奮道:“去見師祖麽,遠不遠?”

姬宗道:“再有二百餘裏,過了前麵安陽城,越過一條河,走段官道就到了。”

立姓道:“好耶,出發嘍。”

幾人牽馬南行,約莫半個時辰,已至安陽城郊,幾條小道在此匯集成大路,直通安陽城中,姬宗感慨道:“當日我便是在此入得安陽城,後追逐黑袍人出得城來踏入岔道,誤進山河了。”

姬宗等人回過頭去,看得一人馬上飛奔而來,由遠及近,正是魔方,及至下得馬來,魔方氣喘籲籲道:“尊長請留步。”

姬宗看魔方去而複返,心下疑惑,道:“少俠還有事嗎?”

魔方氣猶未定,呼呼道:“家師他,家師他……”

姬宗問道:“老先生他怎麽了?”

魔方泣道:“家師他仙逝了。”

姬宗等人聞此噩耗,心中皆是一驚,姬宗詢問道:“怎麽突然會這樣?”

魔方道:“送幾位走後,我便趕回去,家師已然奄奄一息,囑托幾句,便離世了,小人知曉幾位神通廣大,悲痛之餘,趕來相求,去救救家師吧。”

姬宗不想有此變故,一時心亂如麻,事已至此,唯有先回去看看再說,當即道:“走,咱們這就回去。”

四人各乘兩匹馬,前後疾馳而去。

便是回得茅屋來,已經聽得小女孩哭泣聲,幾人下馬走回屋內,姬宗看得老者安詳躺在**,雙眼緊閉,小女孩匍匐在身邊哭得撕心裂肺。姬宗心下觸動,俯身柔聲道:“拂曉別怕,爺爺隻是睡著了,一會兒便醒來。”

拂曉哭得更厲害了,道:“你騙我,爺爺不要我了”。

成名看此情景,心中亦是不忍,上前抱起拂曉,道:“拂曉乖,拂曉不哭,哥哥帶你出去玩”。拂曉反抗不得,任由成名抱去。

姬宗探身伸手摸了摸老者脈搏,終於落寞起身。魔方顫聲道:“家師可有救?”

姬宗搖搖頭,黯然道:“尊師魂魄離身,回天乏術了。”

魔方聽此言語,頓時癱坐下來,怔怔無語。

姬宗拍拍魔方肩膀,道:“尊師走時心無牽掛,了無遺憾,終歸人死不能複生,少俠節哀順變吧。”

原來那老者本壽限已至,卻逆天篡命,不想禍及孫女,後悔固然無用。自孫女被陰氣入侵,終至口吐鮮血,老者數次以自身陽氣輸出相抗,已然耗盡元氣,待見到姬宗等人之時已是油盡燈枯,憑一口氣苦苦支撐下來,待孫女痊愈,了無遺憾,自知不久於人世,也算償還命數輪回,終歸逃脫不了五十五歲而終預言。

姬宗早前雖察覺老者異樣,數次詢問老者隻是推脫搪塞,心想老者法力無邊,不會虛言,便不放在心上,不想擦身之間,便已天人永隔,當真世事無常。

魔方心情許久平複,徑來到庭院之中,看成名立姓逗拂曉玩耍,姬宗獨坐石凳之上,便走過去了。

姬宗看魔方過來,起身問道:“少俠今後意欲何往?”

魔方回道:“恩師生前留戀故土,卻終究沒能再回去,此時恩師不在了,小生也要完成恩師心願,帶恩師回至南疆,也算落葉歸根。”

姬宗想罷道:“此去南疆山水渺茫,路途遙遠,少俠可想好了。”

姬宗當日聽李牧陳述自己身世,方知父母早亡,此後無時不想去父母墓前拜祭長跪,聽李牧言道那墳墓在魏國境內,數月來一直奔波,苦無機會,此時動容道:“少俠赤子丹心,孝心感天動地,可歌可泣。”

魔方緩緩道:“還有一事,求尊長務必答應。”

姬宗疑道:“何事?”

魔方從懷中取出圖畫來,徐徐道:“家師彌留之際,特意囑咐弟子一定要將這幅圖畫交給尊長,尊長切莫推辭了。”

姬宗阻道:“不可,這是尊師遺物,須由少俠保管。”

魔方道:“家師惟此心願尊長也不答應麽”?又道:“尊長若不答應,在下此刻便自盡於尊長麵前”。說著比起手掌。

姬宗忙攔道:“少俠切莫作此傻事”,心想權宜之計,接過圖畫道:“我暫時收下便是,日後若有需要隨時取回。”

魔方道:“家師可以含笑九泉了。”

此時已近秋末,百樹凋零,冷風徐徐,寒冬接踵而至,而後幾天幾人火化了老者遺體,魔方裝好老人骨灰,攜帶拂曉,姬宗等人準備好盤纏路費,遠遠送走南去了。

卻說姬宗等人送走魔方,回至茅舍,看此情此景,卻已物是人非,姬宗心中倍感淒涼,思來想去,畢竟老者生活在此,整理殘留衣物骨灰,在山後麵埋了,立一塊碑,刻“摯友南疆老人之墓,姬宗立”。

幾人燒黃紙,焚化香,事畢,回得庭院來,立姓道:“師父,咱們怎麽辦?”

姬宗道:“長者永逝,我等在此守墓七天七夜,也好慰藉老先生在天之靈。”

正是逝者長眠,生者有心,姬宗三人在此守候,便是第三天,姬宗等人佇立斷流河畔,凝望山河無垠,閑看庭前花開花落,漫隨天外雲卷雲舒,姬宗突然道:“我們哪也不去了,就在此住下來吧。”

二人未料師父有此言語,皆是吃驚不已,立姓問道:“師父,您怎麽了?”

姬宗眼神迷離,徐徐道:“為師想通了,踏入塵埃是空,歸寂山林亦是空,凡事何必強求,不若跟隨內心,隨遇而安。”

二人懵懵懂懂,立姓道:“師父,您什麽時候決定留下來?”

姬宗朗然道:“便在此刻,為師看這河水奔流不止,天上日轉雲移,想那老者昨日還在眼前一般,生命卻戛然而止,如此脆弱,便立時恍悟。”

立姓道:“師父,您當真下定決心了麽,我們以後待在此地一生一世?”

姬宗笑道:“順其自然吧,將來事情誰也把控不住”,又道:“你二人若不願陪為師留下來,為師也不強求,出去闖**見識一番也好。”

二人自出世至今,從未離開姬宗半步,塵世茫茫,二人又能去哪裏,怎麽舍得離開姬宗,當下哽咽,齊聲道:“弟子哪也不去,就陪在您老人家身邊。”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奇妙,明明計劃好了要去做一件事,卻突然改變了主意,結果出人意料,這種事在任何人身上都會發生,誰也改變控製不了。自此,姬宗三人又停留下來,過著半隱居生活,不聞江湖情仇,愜意山林快活。姬宗之前隨魔方在山上轉悠過,便擇一處僻靜地,砌一間房,練功之餘,研究山河社稷圖,倒也自在逍遙。成名立姓二子伴隨師父身側,沒有世事幹擾,亦是練練功,打打獵,采采藥,和在無極中生活大同小異,隻不過換了個環境而已,眾人很快習慣下來。不久立姓也突破師父所教《不忘初心》至高心法第一層,眾人歡喜不已。

話說此時天下百家爭鳴,有法家、道家、墨家、儒家、陰陽家、名家、雜家、農家、小說家、縱橫家、兵家、醫家。姬宗長久待在山苦心經營,時日既久,有感而想,竟獨創出一門思想,自成一家,旨意以人為本,心存善念,以國為單位,統治籠絡人心,名曰“百”家,告知二弟子,秉承執行,二子欣喜接受,暫且不提。

時間過地真快,轉眼間便是三個春秋,期間姬宗未曾走出映芷山一步路,成名立姓二人最遠也隻是到附近集鎮上采購生活必需品,頂多買些酒肉過過癮。

這日夜裏,滿天星辰,大好月夜,幾人坐在月光下,姬宗仰望星空道:“不想光陰飛逝,眨眼便是三年。”

成名察閱師父情緒,道:“是啊,師父可有什麽心事嗎”?

姬宗道:“為師三年前帶你們來到人世間,本想出去走一遭,卻還是隱居在這裏,未嚐人間煙火,你們可怨恨為師?”

成名道:“自弟子出世起,蒙師父辛苦養育,再造之恩難以為報,弟子們怎會記恨師父。”

姬宗道:“那你們可想下山去外麵看看?”

二人雖對師父言聽計從,不敢違逆旨意,三年來多少涉足世間,心中自有些許向往,此時姬宗問起,不知該如何作答。立姓道:“師父要弟子下山嗎?”

姬宗道:“不錯,一來你二人總要成長,不能總待在這裏,總得出去曆煉一番;二則為師此次要你們下山去,乃是去救一個人。”

成名道:“是誰?”

姬宗道:“此人名叫李牧,現居趙國都城邯鄲,乃是為師結拜哥哥,你們師伯,他現在身居險地,恐有性命之憂。”

原來姬宗雖遠離塵囂,幾年來潛心修煉,始終**不盡心中塵埃,縈牽世事,無時無刻不懷念恩師兄長。日前姬宗夜觀天象,看朗朗星空,北鬥星閃爍不止,搖搖欲墜,伸指算來,已知兄長身陷囹圇,危在旦夕,畢竟李牧為己至愛兄長親人,左右思索,終放心割舍不下,無奈自己年邁之軀,慘敗之身,不方便前去,便召二子使喚。

姬宗道:“務必要保全他性命,他若有差使一律遵從,定要助他一臂之力。”

二人知肩上責任重大,朗聲道:“師父放心,弟子一定竭盡全力保護師伯周全。”

姬宗沉聲道:“此去凶險異常,你們自當萬分小心,切不可隨意顯露原形,以免世人貪求長生,招致殺身之禍,為師不在身邊,照顧好自己。”

二人道:“弟子知道了。”

姬宗道:“時間緊迫,明日便下山去吧。”

次日一早,姬宗幫二人打點行李,直送到山下,二人淚眼汪汪,雖不舍就此離去,終是癡心願想,姬宗揮手作別,二人剛走幾步,還是忍不住回身撲在姬宗懷裏,泣聲道:“師父,弟子一走不知何時才能見到您老人家?”

姬宗撫慰道:“為師就在這裏等你們凱旋歸來,去吧。”

二人道:“師父保重身體。”

二人依依不舍與姬宗分別,數次回頭瞭望,終至人影模糊,策馬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