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此心安處是吾鄉

段夫人一臉吃驚,“什麽時候?我怎麽不知道?”

“哎,我也沒跟你說,那是我軍北上出征時,大王親口跟我說的。我約莫,五日休沐之後,正趕上大朝會,大王必然是論功行賞,肯定是親口賜婚。”

“哦,那是好事呀!”段夫人轉怒為喜,畢竟大王親口賜婚的殊榮,可不是人人能享受的。

段夫人很高興,段克禮心裏卻還有一絲憂慮。

他知道,徐奕王眷正隆不假,但那是因為,徐奕應該就是大王推出來,幫他幹髒事的。

如果有一天……段克禮不敢想下去。

但是這真的不好拒絕。

大王好不容易開尊口賜婚,而且是自己暗示徐奕找大王的,一旦自己拒絕,那就是同時得罪兩個人。

哎,段克禮在心裏歎口氣,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徐奕這個孩子還是不錯的,希望他以後能夠看清吧。

…………

三柱,狗剩,還有驢皮三個人走在回鄉的路上。啊,準確來說是兩個人,另外一個人躺在盒裏。

異國作戰,屍首都難以帶回,兩個同鄉隻好把屍體燒掉,然後帶著骨灰回來。

“狗剩,你殺了幾個人?”三柱問。

“十五個,封了個上造。”

狗剩其實有大名,三柱也有。隻不過,在通往故鄉的路上,他們就叫這個。

“那你不行啊,我撿了個漏,捅死了一個小頭目,直接給我幹到簪嫋。”三柱咧開嘴,努力想擠出一絲笑容,活躍氣氛。但是看了看手中的盒子,又沉默了下去。

“狗剩?”

“嗯?”狗剩是個沉默寡言的人。

“以後咱們兩家多幫襯著點吧,鄉裏鄉親的。”

“我知道。”狗剩說著,把身上的錢拿了一半,放到驢皮的撫恤中。

三柱也放進去了自己的一半。

很快,兩人參軍回鄉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村莊。

村子裏一下子出了兩位有爵位的“貴族”,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村長帶著鄉親,親自出來迎接。

三柱和狗剩的娘看著自己兒子回來,一邊抹著淚,一邊打量著自己的兒子。

“黑了,瘦了。”老母親總喜歡念叨著兩句。

老父親吧嗒吧嗒嘴,沉默良久,才憋出一句,“好小子。”

同齡的兄弟走過來點點頭,或者拍拍肩,一切盡在不言中。

年幼的孩子圍繞在大腿旁,嘰嘰喳喳地。眼睛中流露出羨慕與崇拜。

一切看起來都那麽溫馨。

“嬸子,驢皮……驢皮……”三柱不知道該怎麽說,平時一張能說會道的小嘴一向是鄉親們打趣的對象,今天卻無論如何也張不開嘴了。

驢皮的娘似乎明白了三柱的意思,咕噔一下癱坐在地上。

大夥兒連忙圍上去摩挲前胸,捶打後背。好半天才回過勁兒來。

回過勁兒來就是哭。

自己家的兒子,十月懷胎,一朝分娩,能不心疼嗎?

狗剩張了張嘴,他想說,大王新下了命令,凡是在戰爭中犧牲的士兵,家屬可以按照其生前的爵位減稅五年。但是想了想,這時候說出來估計會更讓人傷心吧。

同樣的事情,在各個郡縣都有上演。有的是同鄉帶回去,有的甚至煉同鄉都沒有。

已經在戰場上全部戰死了。

唐煜批準了他們一個半月的假期,除去離王都特別遠的山陽郡外,大部分人都可以在家住上半個月以上。

狗剩是個沉默寡言的人,這也使得他的感覺比其他人要更加敏銳。

自從回到家後,感覺自己在家中,在整個村裏的地位完全不一樣了。

小時候的狗剩,經常是孩子們取笑的對象。因為不愛說話,所以小孩子都叫他啞巴。

越是取笑,狗剩就越不敢說話。惡性循環。

三柱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因為三柱說話其實是不在乎別人聽與不聽的,他隻是想有個人在身邊,這樣不至於對著空氣講話,以免被人當作是撞鬼了。

在家裏也是,狗剩永遠是那個被冤枉的,更雪上加霜的是,他從不會辯解。

誰能想到,狗剩會有勇氣去參軍?

平時橫行鄉裏的混混一聽說打仗,腦袋都快搖掉了。隻有狗剩站了出來,還拉著三柱。

誰又能想到,狗剩不僅安穩的回來了,而且還立了功,拿到了爵位?

兄嫂對待他客客氣氣,生怕有一點兒惹得他不高興;鄉人見了他也是熱情地點頭哈腰。

狗剩隻覺得周圍地一切好像很陌生的樣子。

好不容易忍耐了半個月,狗剩找來三柱,“咱們回去吧。”

“不急吧?咱們再住個五六天也來得及。”三柱笑了笑。

“不得勁,還是回去舒服。”

三柱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這個朋友,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行,我陪你。”

“嗯。”

兩人打點了一下行裝,第二天就踏上了返回的道路。

對於狗剩來說,或許,軍營更加適合他,也更加像他的家。

徐奕看著院落裏的空空****,苦澀地笑了笑。然後拎著灌滿了烈雲燒的葫蘆,跳上了房頂。

此時已經是仲春季節,遠處的山巒已經泛起了綠色,近處,洛相大人家的後花園種滿了迎春,黃嫩嫩的一片。

南將軍不喜花花草草,隻有些萬年青,此時也吐出了新芽。

自從有了宅邸,徐奕就沒買過下人。院落裏常年的清潔打掃,估計都是徐忠在幫忙。

熱辣辣的酒流過喉嚨,徐奕有些舒爽的咂了咂嘴。他是個永遠生活在冬季中那蕭瑟肅殺的世界中的人。

“喂!”徐奕聽到有人再叫,聽聲音就知道,是段將軍家的小女兒。

徐奕扭過頭,好看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著這個宛如精靈一般的女孩。

“我都聽說啦!”段淑婷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兒,“你去求大王賜婚了是嘛。”

“是啊,所以呢,快回去學學針線活吧。”徐奕笑得很開心。

段淑婷也是。

此心安處是吾鄉。在那個真正能讓你放下戒備,放下包袱的地方,才是真正的故鄉。

徐奕知道,自己的家鄉就在鎮武城的這座府邸,現在隻有房簷,等到它迎來一個女主人後,就全部都是他的家鄉。

狗剩回到鎮丙軍中,日複一日的訓練,戰友之間的互相關懷,這才是他想要的。

他還打算積攢戰功,換一本基礎功法學學,說不定日後能當上校尉甚至是千戶。

狗剩有大名,他叫沈哲,是負責征兵的老從事給他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