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絕命遺書

東方昊萬萬沒料到,這封信竟是南宮南風寫給玄玉道長的遺書。

玄玉師弟鑒:

為兄自料已不久於人世,故有些身後之事拜托於賢弟,你我共事一師多年,同門誼深,情如手足,想必不會拒絕。

十數年來為兄退隱江湖,實因有難言苦衷。家師及眾師兄弟雖幾經查找,但為兄自覺愧對師門,遂未複出。種種情由,訴說與賢弟,為兄隻盼歿後釋然。

昔年為兄拜師於武當山時,與西門西風交好,後與東方東風、北塘北風相識,歃血為盟,結成金蘭兄弟。因我四人均喜麻將之樂,江湖朋友抬愛,起了個麻將四風的綽號。

彼時為兄已娶妻室,因一上武當山不知何日而歸,遂將內人托付於西門西風兄弟。

哎,人生之慘幻多變,有時隻因一念之差。

數年後為兄學成返鄉,豈料內人蒼老了許多,一見幾不相識。內人與為兄久別重逢,直是哭天搶地,大訴其苦。道是西門西風圖謀不軌,內人堅辭拒絕。西門西風為此心懷不滿,遂轉為吝嗇苛刻,逼她繡荷包賣錢糊口。因此日夜操勞,哪裏還顧得上修飾容貌。為兄聽信了內人一麵之詞,遂對西門西風大是不滿,更恨他將手足情誼看得一文不值。從此,為兄與西門西風隻是麵和而心不和。

後來我四兄弟欲與閻羅老祖決一雌雄,遂同闖熱河遮月山莊。不料在那裏發生了重大變故,因此事牽連到我四兄弟相互關係,恕為兄不便詳述。總之西門西風遇害,為兄有不可推卸之責。

此後,為兄赴兗州西門西風家裏,不料西門西風之妻王氏也遭不測,而其子西門落停時未滿周歲,也不知去向。屋裏屋外零七八落,顯見凶手在找什麽東西。為兄忽然發現屋裏一個被打破的櫃子,裏麵赫然竟是一堆繡花荷包。我認得那是內人的做工,而西門西風為什麽沒有賣掉呢?

心中疑惑,便詢問了許多左鄰右舍,方才明白了西門兄弟的一番苦心。

原來為兄離家後,西門兄弟本來將內人照顧得妥妥帖帖,吃穿家用更是一應俱全。豈料內人空閨難守,耐不住寂寞,也是飽暖思**欲,遂整日東遊西逛,更有甚者,結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男女。西門兄弟瞧在眼裏,恐內人一失足而難以自拔,將來怎對得起結義兄弟?遂斷了內人錢糧,想了這麽一個辦法,迫她繡荷包,以收攝心神。而內人每繡一隻,西門兄弟便給他一隻的銀兩,並沒有賣過一隻。內人從此懂得生計艱難,再無餘裕想那邪途了。

為兄解開了這個謎,甚感愧對西門兄弟。他對我如此情深意篤,而我卻恩將仇報,更令人鬱悶難堪的是,西門兄弟已死,為兄從此永無贖罪的機會!為兄自感無顏見師友,麵故人,是以自毀容貌,退出江湖。

為兄心中苦極,更無處訴說,隻酗酒求醉,初時尚能解一時之憂,後來雖鬥飲而不醉,人生之殘酷莫過於此。

為兄之所以苟活十六年而未自刎,隻為一人。便是西門兄弟的獨子西門落停。這苦命孩兒不滿周歲便父母雙亡,是以為兄暗下決心,有生之年代西門兄弟盡一點父親之責,隻盼他早日長大成人,便可贖罪於萬一,以告慰他們地下亡靈。

誰知十六年機關算盡,曆盡艱辛,卻始終未查到西門落停蹤影。須知這孩兒失蹤之時,尚未離繈褓,為兄也未曾見過他的長相,更不知他身上有何特征;此外,這孩兒是否還活著也是個謎。故此拖延了這麽久。

本來為兄早知道東方東風有一個兒子叫東方昊,年齡與西門落停相若。但從來沒有把這兩個孩子往一塊想,直至後來偶然得知,東方昊並非東方東風的親生兒子,才有所懷疑,隻苦於沒有真憑實據,因此才沒妄動。

待東方昊漸漸長大,相貌越來越與西門兄弟酷肖,又了解到東方東風對他的兒子並無正常的父子感情,這才斷定東方昊就是西門兄弟的兒子西門落停。

東方昊讀到此處,不由怦然心動,酸甜苦辣,一並湧來,哪裏辨得出是什麽滋味?

本來東方昊最大的苦悶就是不知道自己是何人,他孜孜以求的也是自己的身世。在開封之時,雖經順風耳焦天通之口得知自己的真名實姓,但也隻是紅口白牙,並未確定。而今終於如願,卻竟是父母雙亡的結果!此刻的心境,除了更沉鬱的絕望以外,卻哪裏有一絲目的達到後的快慰。

那南宮南風為他才苟活了十六年,直到將自身功力盡數傳給他之後才如願故去。東方昊先前隻道南宮南風於己有恩,卻哪裏知道他之所以這樣做隻為贖罪而已,愛耶?恨耶?

難道父親死於南宮南風之手?可他又為什麽說此事牽連到麻將四兄弟相互關係?

母親王氏是父親遇害後不久被殺的,而且是南宮南風發現的,那麽可以肯定凶手不是他。

如果殺害父母親的凶手是一個人的話,那麽絕不是南宮南風。

可他為何贖罪,贖什麽罪?

至於東方東風更令人頭疼之極,無論他與父親是否有仇怨,也無論他收養自己抱著怎樣的目的,總之他之於自己有十六年的養育之恩,何況他還是緲姑娘的父親。

東方昊的麵色在鬆明幽光中甚是怪異,怔怔地苦思良久,這才繼續讀下去。

哎,為兄隻想為他盡一點力,卻於故人之子麵前沒有勇氣道明原委。所幸這孩子資質甚佳,否則為兄絕不敢輸他功力,以免學武不成,反而累及身家性命。想來假以時日,他定能成為武林中一流高手,重現西門兄弟之才貌,彼時為兄雖在九泉之下,也會得到些許慰藉。

書歸正傳,為兄拜托於賢弟者有三。西門落停如遇危險,賢弟須代為兄助他,此其一;為兄之死乃是情願,務必不可尋仇,此其二;凡此種種均是為兄所造罪孽,深恐玷汙師門,故不必稟明師父,以免徒增他老人家煩惱,此其三。

南宮南風謹囑

東方昊讀罷,隨手在鬆明上將遺書點燃了,怔怔地看著紙片化為灰燼,這才走出鬼氣森森的五道觀。

東方昊想哭,想笑,想狂奔,想怒吼。忽然想起當年曹操吟“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時的情景,於是,他決定喝酒。

夜沉沉,所有的酒店都已打烊。

他沒有喝酒,但他似乎把整個黑夜都喝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