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絲帕寸心

次日上午,日頭已逾三竿。

東方昊和餘蛟二人同室而寢,雖已醒來,卻不願起床。

忽聽有細微敲門聲,餘蛟隻道是門人送早飯來了,便道:“進來。”

豈料推門進來的是楚楚動人的綠竹。

綠竹見狀,雙頰生起紅暈,不免有些尷尬,又慌忙退了出去,隔門道:“餘公子、東方公子,綠竹特來辭行,這就隨姐妹們一起回杭州去了。”

說話時有抽噎之聲。

腳步聲漸漸遠了,門縫中留下一個白色物事。

餘蛟趕忙更衣,也不及洗漱,將那白色物事取下,卻原來一方白色絲帕。

上麵繡著幾株綠竹,竹下幾點嫩嫩筍芽,構圖清麗脫俗。遂遞給東方昊,道:“絲帕表寸心,定情之物,好自珍藏。可不能叫緲姑娘拿去,否則醋壇子打爛,要你變成臘八蒜!”說罷送行去了。

東方昊無心玩笑,深感躊躇。心道綠竹姑娘與自己有救命之恩,今日一別,或許便是天涯海角各奔東西了,倘若不送送她,綠竹定然傷透了心,自己也於心不忍。

可退一步想,便是見一麵,也不過是徒增煩惱,那白蘭又是刁鑽古怪,少不得冷言冷語,綠竹未必就很開心。

東方昊心灰意冷,左右為難,隻瞧著綠竹留下的絲帕愣愣出神。

餘府門前,梅蘭竹菊四姐妹正欲辭別金麵餘正堂,浪子餘蛟恰好趕到,那綠竹直往他身後顧盼,顯見是在找東方昊的影子。

隻見她雙眼微腫,兀自掛著倦意,想來必是昨晚繡絲帕,未得安歇之故。

餘蛟道:“四位姑娘,這便走麽?餘某這個導遊尚未盡職,豈不抱憾終生?”

言罷向紅梅瞥去,卻恰好與她盈盈目光相遇。

那紅梅眼簾一垂,雪白光潤的雙頰兩朵紅雲稍縱即逝。溫婉道:“我孤山派四姐妹多謝餘公子美意,隻是家師有命,須趕路返回杭州。倘公子來日有雅興,想一覽西湖風韻,屆時我四姐妹願為公子導遊。”

紅梅不愧是孤山派四徒之長,言談舉止甚為得體,張口閉口都是我四姐妹,卻將自己心意深埋其中,教別人難以覷破。

黃菊嘴巴也很乖巧,插道:“餘公子最好過了年便來,須知江南春早,西湖之春最是嫵媚。不過,若是‘孤山訪梅’嘛,便現在隨我們同去,想來開得正自爛漫呢。”

說罷似不經意瞧瞧大師姐。

西湖孤山素以梅花著稱,曆代詩人騷客多有於孤山隱居者,故有“孤山訪梅”的雅稱。此地所留名詩佳句更是數不勝數。恰好大師姐名紅梅,黃菊邀餘蛟遊西湖,揀“孤山訪梅”的現成句子,所蘊含義委實令人回味無窮。

餘蛟微微一笑,道:“餘某怎敢負黃菊姑娘一番雅意,待到‘春來江水綠如藍’之時,定赴杭州,一領西子佳韻。”

東方昊仍未露麵。

白蘭沒見到東方昊,似乎也覺得哪裏不對,她轉頭看一眼綠竹,若有所思。

餘蛟見綠竹可憐兮兮不忍離去的樣子,遂走到她身邊,悄聲道:“東方公子要我代他問你好,他體內之毒已殊不足慮,要你安心。”

紅梅道:“餘伯父,餘公子,告辭。”

餘氏父子齊道:“後會有期。”

梅蘭竹菊四女翩翩去了。

綠竹走在最後。

當她的淡綠色的身影即將消失的時候,東方昊出現在餘府門前。他的手臂高高揚起。

揚起的手臂上飄動著一方絲帕。

潔白的絲帕。

淡綠色的影子似乎停住了,良久,良久……

餘蛟隨父親身後回到院內,還未進屋,便聽父親笑道:“蛟兒,這梅蘭竹菊四個姑娘,你可選中了哪一個?要爹聽聽。”

餘蛟沒成想父親如此單刀直入,年輕人心中朦朦朧朧地東西卻哪裏說得清,卻道:“爹爹若是養得起,孩兒便將她們一並娶來,要她們孝敬爹娘。”

餘正堂止住腳步,肅容道:“爹爹同你說正經事,這麽大了,嘴上還沒遮攔。哎,咱們餘家,幾代都是單傳,爹爹有個心願,便是到你這輩能兒孫滿堂。你娘可是瞧中了紅梅姑娘。”

餘蛟道:“娘見過紅梅姑娘了?”

餘正堂道:“昨晚你不在家,那紅梅姑娘陪你娘嘮了半宿,娘兒倆甚是投緣呢。”

正說話間,卻見青白雙龍走了進來。

青龍甚是難為情,囁嚅道:“餘兄,嘿嘿,昨夜你一去,可苦了我了。有心學你那手天九王,便依樣葫蘆同人推牌九,也是華蓋之運未盡,誰知他媽的閉十不離手,好容易來了一把天九王,卻偏偏碰上了‘皇上’,欠下了金老板的銀子。”

餘蛟知道他是來取銀子的,便領進屋裏,將樟木櫃子開了,把臘八那天眾人餘下的金銀珠寶盡數端來。道:“雙龍兄,將你們的錢收起來吧。”

青龍揀出自己那份,白龍也揀自己的銀票,忽見著藍寶石護身符,白龍覺得眼熟,遂托在手裏仔細端詳,道:“這個護身符是雲姑娘身上的,餘兄便要我收著吧,左右我得去遮月山莊,見到雲姑娘代你還她如何?”

餘蛟道:“如此有勞了。”

白龍喜形於色,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揣在懷裏。

餘正堂感他二人師父為龍鳳雙珠之事奔波,臘八那天青白雙龍又為自己強出頭,若非天河子道長相救,已然命喪愁麵羅漢腳下。所以命門人擺下酒宴,要鄭重酬謝青白雙龍。

可這青白雙龍執意不肯留下。須知二人平時無拘無束慣了,在餘正堂麵前太也不自在。說一聲“老子”,罵一句“他媽的”都感到不流暢,吃一頓飯豈不悶死了。因此二人編了一大推理由,也不管這些理由是否有破綻,總之一陣風似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