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開封餘府

開封又稱汴梁,乃是繁華之都。古人讚開封有詩雲:“歌樓酒市滿煙花,溢郭闐城百萬家。兩橋無日絕江船,十裏笙歌邑屋連。”

詩中所道兩橋,便是開封府最有名的的虹橋和州橋,那虹橋架在城東七裏的汴河之上。

此橋高逾八丈,卻不用橋柱,均是用合抱之木懸空而架,橋欄之上繪以各色山川景物,遠遠望去如同天上彩虹一般,煞是好看。

江湖上名頭極響的餘正堂便住在虹橋之畔。

餘正堂身材高大,麵如重棗,長須髯髯,於威風之中卻有一股慈和之相。

他本來出生仕宦之家,卻自幼崇尚俠義,不堪官場之勾心鬥角,爾虞我詐。遂頂了一個閑散官銜,隻食俸祿,卻不履衙署事務。餘正堂堪稱古道熱腸之人,江湖之中,無論大事小情,遠近親疏,隻要找上他,便一概過問,或秉公而斷,或居間調停。倘若因錢財而起,他從來都是解囊相助,且施恩不圖報。

因此,無論黑白兩道,君子小人,均對他禮敬有加,極買他的麵子。所以江湖上就給他起了一個綽號,道是“金麵餘正堂”。

近些天來,江湖上廣布餘正堂的臘八之帖,說是餘正堂得了武林至尊龍鳳雙珠,邀請武林同道前來觀瞻。如此一進臘月,來自南江北塞,東海西域,各門各派的俠士豪客源源不斷來到開封地麵。

開封餘府門前倒像過年一樣,日日是車水馬龍,有人拜山,來意同出一轍,均要求一瞻龍鳳雙珠風采。

那餘正堂雖多加解釋,說是誤會,江湖上有人冒名發帖,以訛傳訛。嘴都急得起了泡,卻哪裏有人肯信,個個執意待到臘月初八。

恰逢獨子餘蛟遠遊,總管趙七爺又告假還鄉,說是去給父母祭墳。

餘正堂乍遇此事,也是一籌莫展,但畢竟見多識廣,當江湖上傳言散播之時,便修書四封,命人分別送給嵩山少林寺苦餘方丈,武當山天河子道長,滁州醉翁亭浮白老人和熱河遮月山莊主人雲遮月。

這四人均是當今武林舉足輕重人物,其中雲遮月又是龍鳳雙珠的主人,請他們來開封無非是向武林同道做個交代。餘正堂唯恐慢待了各路朋友,無論遠近親疏,也不管地位尊卑,都是禮敬有加,一律按江湖規矩照應。

如此一來,這些江湖朋友更是敬重餘正堂的為人,也因此對他的臘八之帖更加深信不疑。

餘正堂百口莫辯,滿腹苦水直是無人可訴,隻盼安安穩穩待到臘八,苦餘方丈等名宿為證,將風波平息下去。

誰知事與願違,這些時日,幾乎天天發生群毆之事。須知江湖中人個個都好感情用事,意見稍有不同,便往往以武功論高下。何況此時開封雲集了武林各門各派之人,或有新仇,或有舊恨,加之大家爭執龍鳳雙珠的來龍去脈,極易產生分歧,尋釁滋事在所難免。

這一日正是臘月初六,午時將近,餘正堂的獨生子天九王浪子餘蛟,風塵仆仆回到家中。

人道嚴父慈母,而餘正堂為父,卻是慈祥多於嚴厲。餘蛟回到家中,先行拜見父親。

他見父親滿臉憔悴之色,知道自己先前對臘八之帖所料非虛,“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愧疚道:“爹爹,孩兒不孝……”

那餘正堂寬厚一笑,將兒子扶起來,單臂擁在懷裏,緩緩道:“你回來就好,你回來就好,為父多了你一臂之力,縱有天大的事情也不放在心上。”

餘蛟心中疑惑頗多,遂問道:“爹爹,孩兒不在家的這些時日到底發生了什麽變故,趙七爺怎會不見了,那臘八之帖是誰在幕後指使?這不是把我們餘家放在火上烤嗎?”

餘正堂顯然不想討論此事,道:“此時不是說這個事的時候,為父已經邀請了苦餘方丈等人,所急者,是先將各路人馬安撫住,避免血光之災。”

餘蛟不解,道:“可是,那筆跡確實跟爹的一樣呀,難道趙七爺他……”

餘正堂長袖一揮,道:“行啦,去見過你娘吧。”

餘蛟道:“嗯,娘她老人家還好吧。孩兒記掛臘八之帖的事,故還沒來得及見娘。”

餘正堂道:“你娘已臥床月餘,想來她隻是因思子之心太甚而寢食不安罷了,並無大礙。快去見見你娘,陪他多聊會兒。哎,普天之下能治母親病的,莫過於親生兒子。”

餘蛟聞言,急奔母親臥房。

傍晚,義雲軒內。

餘正堂父子邊酌邊談。

這是餘府的客廳。迎門牆壁上是一幀八尺橫幅,上書李白古風《俠客行》,字跡飛揚跳脫,於酣暢淋漓之中更見豁達。乃為餘正堂手錄,足見其為人的豪俠之氣。

紫檀木八仙桌上,擺著四碟小菜,均是餘蛟愛吃食物。

餘正堂是性情中人,即使對自己的兒子,也是七分視為友,三分視為子,故相處融洽,無話不談。

餘蛟道:“爹爹,我已見過那臘八之帖,瞧那字跡,確與爹爹很是相似。”

餘正堂呷了一口陳雕,道:“哎,想來散貼之人城府極深,估計籌劃已久,如此才最難應付,明日午時,或許能瞧出些端倪。”

餘蛟不解,問道:“爹爹一生行俠仗義,四海之內皆是朋友,從未聽說有什麽仇家呀。”

餘正堂長歎一口氣,緩緩道:“為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以理推之,為父確無仇家,那麽絕無遭人陷害之理。可人心難測,多有意外之事發生也未可知。”

餘蛟沉吟良久,遂道:“撇開陷害二字,散貼之人還有什麽別的圖謀嗎?”

那餘正堂眼睛一亮,將送到嘴邊的酒杯複置於桌上,急道:“快講下去。”

餘蛟道:“孩兒想,散貼之人也許無意加害爹爹,隻是為達到自己的目的,利用爹爹在江湖上的名聲罷了。換做別人出麵召集武林同道集會,未必有人肯捧場;而爹爹有金麵之稱,方有如此一呼百應的作用。”

餘正堂拍案而起,朗聲道:“不錯,此人是奔著龍鳳雙珠來的!”

餘正堂在客廳裏來回踱步,少頃落座,低聲道:“起初為父隻想,拿龍鳳雙珠做由頭,是為了吊別人的胃口,大家同來開封,為父拿不出此物,須要為父難堪,更有蒙騙江湖朋友之嫌。如此看來,那散貼之人便是想奪珠之人。此舉意在攪亂武林,以便查出龍鳳雙珠的線索,從而渾水摸魚。”

餘蛟道:“這樣推斷,種種疑問就可以解釋開了。”

餘正堂沉默片刻,又道:“可那龍鳳雙珠,乃是武林之中黑白兩道人人垂涎之物,尋查此人怕是大海撈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