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陵園祭拜時的相見

得知遠在美國的女兒已經訂好機票,準備回國參加父親的葬禮,九菲心裏暗暗鬆了口氣。

算一下落地時間,立馬打電話給趙初,讓他在本地發行量最大的《都市晚報》上,預訂魏之善喪禮訃告的發布信息。

倒杯紅酒,舉杯之時卻又放下,轉身到臥室衣櫃前換上一套灰色的套裝,抓起桌子上車鑰匙出門而去。

一條路從城市北郊,通往離市區七十公裏外的邙山陵園。

正是金秋時節,天高雲淡。

路上車輛稀少,幾乎不見行人。

道路兩旁一棵棵高大的楊樹上,金黃色的樹葉經風輕吹嘩嘩作響,被太陽一照明黃耀眼,波光爍爍。

跳躍追逐的枝間鳥兒嘰嘰喳喳,仿佛車輛的駛入驚擾了它們原本的禪定與清修。

穿過樹梢間隙的光灑,在急速行駛的車前玻璃上,和樹影共舞。一道道斑駁光影仿佛光怪離陸的畫麵在**上演。九菲從隨身包裏取出墨鏡戴上,隨手打開音樂。不是害怕,隻想……

“語言到不了的地方文字可以,文字到不了的地方音樂可以。”這句話誰說的不知道,但知道這些年,除了喝茶飲酒,也就音樂可以完整的彌合自己的心境,讓這些年飄遊奔波又無處安頓的一顆心得到片刻的寧靜和安歇。

離邙山越來越近,道路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慢慢抬升。兩邊的楊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參差不一的低矮山林,還有散落之間的深紅色的月季花。

遠處溪穀的潺潺流水隨著微風清脆入耳,道路前麵不遠處一團一團白色的霧氣,風過也會土崩瓦解,縮成更小的片狀溜到低處或者又在別處合聚成雲。

陵園門口已有三五車輛安靜停泊。

車剛停好,抱著鮮花,拿著祭祀用品的女人迫不及待的上前兜賣。

白紫兩色百合,黃白色的**,淺粉色的太陽花,還有墨綠的金蘭……符合場景的鮮花應有盡有;冥幣元寶香煙白酒……該出現的物品一樣不缺。

九菲來時包裏帶了一瓶公爹愛喝的白酒,從女人花籃裏拿了一束白色的百合付錢時,想起婆婆生前一次逛花市時對著碩大花朵的墨綠金蘭讚歎,轉身從女人花籃裏拿了一束。

也許生意不好,賣花的女人看九菲購買爽快又不講價,願意用籃子幫她把東西帶到墓園,畢竟這裏到墓園還有一段距離要走。

九菲禮貌的拒絕了。

進入陵園大門撲麵而來的是清一色的鬆柏,濃鬱獨有的鬆香直入鼻孔。沿著石階慢慢前行,偶有路過三五成群同為祭拜的人,看到九菲一個人抱著東西都為她默默讓路。

公婆的墓地是魏之善當年找風水先生看過的,在陵園最貴的地段。九區黃河從背後繞帶流過,迎麵是一窮碧野,陣陣鬆濤。在一個土比金貴地方擁有三十多平米的院子也算貴族。蒼鬆翠柏圍牆內,一塊褐色玉石墓碑在陽光下莊嚴肅穆,經風曆雨色彩依舊。幾年過去了,墓碑上兩位老人的彩色合影早已變得淡素剝離。

魏之善是家裏的獨子,雖然在墓地選擇上遵從了風水,但學醫出身的他對人死燈滅自信無疑,每年清明前來掃墓祭拜都是專心就簡,敷衍潦草。

九菲從隨身攜帶的包裏拿出濕巾和礦泉水,從上到下仔細的擦洗,到最後墓碑底座台麵時,用大力氣才把堆積變硬的泥土徹底擦去。

一切就緒,拿起婆婆喜歡的花束放在碑前,又為公公倒上愛喝的白酒擺在台麵。九菲雙膝跪地,本想懇求懺悔,無奈痛從心生,悲泣不已,滿腦子都是二位老人生前對自己的疼愛和嗬護……

不知道過了多久,自感身心疲軟,雙腿冰涼,無力站起的時候,一雙有力的大手從後麵攙著她的胳膊把她扶起。

“你怎麽到這裏來了?”走出陵園,九菲輕輕地問。

“想著你會來。”

“我還不至於被人跟蹤吧?”想起那天赫然出現家門口時的情景。

“當然,誰會這麽無聊?”

“你呀,除非再給個理由讓我相信。”

楊軍笑了:“我早該想到,一個穩重溫婉,著作頗豐的婦科專家,怎麽會被一個警察輕易地打開心結;一個滿身正氣和傲骨的人,又怎肯輕易讓人給與幫助。”

九菲發現楊軍一雙炯炯有神的目光盯著自己不放,即便笑起來也是坦**,明澈,沒有絲毫作態退縮,記憶中他可從來不是這樣的人:“我早聽說,市公安局刑偵科的楊軍科長是一個腦子裏裝著掃描儀的人,任何人在他麵前都會被切片分析,所有的掩飾和偽裝都是白費心機。”

“這麽酸刻還是當初那個善解人意的九菲嗎?與生俱來的東西也會隨著世事變遷改變嗎?”

“沒聽說過嗎,影像醫生看人,眼中都是行走的白骨;神經外科醫生看人,眼中都是纖細的白線;當警察的時間長了,對人性的認識就像庖丁手裏的尖刀。更何況,今天站在我麵前的是刑偵精英,很多人都對他退避三舍。如今青天白日裏被碾壓剖析,即便徒勞,我總要逃避掙紮逃避一番……”

“人性這東西瞬間即變,撲朔離迷,靠人性判斷是非豈不是刻舟求劍?再說你是那很多人中的一員嗎?”不等她說完,楊軍打斷了九菲的話。

已經中午時分,太陽似乎鼓足了勁在散發熱量,兩人的臉都是紅紅的。

九菲拿出一張濕巾擦擦臉,打開車門又拿出一瓶水遞給楊軍,靜靜地說:“我不知道。”

“給一個機會讓我幫助你吧,盡管人性善變……”楊軍看著九菲的眼睛,把自己覺得飄渺的“我心不變”咽了下去。

“出現那樣的新聞不害怕嗎?會不會影響到你的仕途?聽說……”九菲似乎理解了楊軍的欲言又止。

“仕途?”楊軍仰臉看看天,擰開水咕嚕嚕的喝下去。

“升職對一個男人來說應該很重要吧?”

“是的。它體現一個人的價值,更重要的是會賦予一個人施展抱負的更大空間。”楊軍對這個問題不掖不藏,坦然鎮定。

“賦予一個人施展抱負的更大空間。”多麽熟悉的語言,想當初自己父親晉職副廳長的報告裏麵,不也寫著這樣的話嗎?可到最後……

現如今,一切風向似乎都在按照自己預期的方向發展,楊軍他會堅持到底嗎?

環顧一下四周,九菲看下手機說:“為回報您那天可口的餃子,今天中午我請你吃飯吧?”

“這個絕對可以呀!不耽擱您什麽事情吧?”楊軍樂不可支的答應。

“那好,我們就在回去的途中隨便找個飯店,讓我略表謝意。”

兩人目光相遇的一刻,九菲感覺一種力量在內心油然而生,明白自己低估了眼前的這個男人。

但,如果自己不這麽步步為營,還會是現在的結果嗎?

又或者,自己根本就是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