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引蠱

引蠱

雲子暮順著人群來到一條寬寬的河邊,河水泛著層層漣漪,熒光閃閃,好似將所有的一切都納進了它的懷中。

他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麵,心中愈發焦慮起來,想著半朵,總是隱隱不安著,似有什麽事要發生。

他也不知心中為何竟會是這般著急,隻是不斷地推開人群,四處找尋半朵的身影。

許許多多的白衣姑娘不停在眼前閃現,卻無一人是她。

他避開人群,走到另一條街上,這裏的人不像剛才那樣多了。一個人一個人的找去,明晃晃的花燈看花了眼……

終於他在一個小攤前發現了一位酷似她的白衣女子。

一樣的身形,一樣的長發,都用金色的發帶紮了一個長長的馬尾。

他心中暗喜,急忙跑過去,將女子一把拉過來,麵向著自己。

揭開她臉上戴著的麵具,稍稍愣住。

不是她。

雲子暮心中微微失落。

女子一臉驚愕的看著自己,他搖搖頭,說聲“抱歉”,轉身就走。

留下那女子癡癡呆呆的站在原地。

下雨了…

雲子暮抬頭看看夜空,雨滴滴進眼睛,灼燒著他的心。

不由得更加著急了,她現在到底在哪裏…

他腳下不停地加快速度,一個一個攤前找過,每一盞花燈前看去,還是找不到她。

烏雲遮住了星光,此時的夜空仿佛一個巨大的黑洞,吸食著世間的一切…

雨漸漸大了起來。

雨點“劈裏啪啦”的落在地麵上,像是急速行進的馬蹄聲。

直踩在他的心窩上。

街道上的花燈滅了,人群散了…隻剩下打著雨傘匆匆趕路的行人了。

還是沒有找到她,心急如焚。

雲子暮顧不得許多了,施法飛向半空,落在一座又一座屋頂上向四周看去,到處是萬家燈火,其樂融融,燈光繞暈了眼睛。

沒有找到。

雨卻越下越大了。

他又飛快掠過數條街道,數個巷口……

看到了,白衣,是她!

雲子暮頓時安下心來,張口便要叫她,

卻隻見她呆呆看著天空,神情是那樣悲淒,迷茫,失魂落魄。她怎麽了,心口微微發疼。

突然,從她身後走來一道淡青色的身影,打著紅傘,是那般顯眼。

傘沿微微抬起,是師弟。

他似乎也發現了她,快步走上前去,將她納在傘下。

她轉過頭去看他,

突然,

竟主動吻住了他!

紅傘落地…像綻開的鮮花。

他不敢相信地看著,

看著他們那般熱烈的擁吻,仿佛進入到了無人之境,眼中隻有彼此……

怎麽會這樣,不可能的!

雲子暮睜大眼睛看著,心中有些憤怒,

不行...他是她的師叔,他們怎麽可以這樣!

不行,

絕對不行!

他們這麽做…實在是…有辱師門。

雲子暮第一次感到一種莫名的情緒,一種無法控製事態發展的無奈。

他微微垂下眼眸,捏緊拳頭。

又看向他們,竟覺得那畫麵是如此刺眼。

再看不下去,收回邁出的腳步,轉身離開。

……

再說這邊,時隨風抱起暈倒的半朵回到了桃花穀,覺得她的氣息很是怪異。將她放到床上,診脈,發覺她的體內竟有兩種狠烈的氣息不斷互相衝撞著。

細細再探,一個是毒咒,另一個則是毒藥。

而今天正是那毒藥發作之日。

時隨風放下她的手,他心中極其擔憂,且不說那毒咒如何狠烈,光是說起那毒藥就夠讓人心驚。

那毒藥是花城特有的毒。其實是一種蠱,嗜血蠱。

是由無數微小的蠱蟲而組成。如其名,嗜血,蠱蟲進入身體之後,迅速的鑽入各個血管,以體內精血為養分,同時釋放毒素。

每月毒發之時便是蠱蟲吸食精血之時。等到蠱蟲漸漸長成成蟲,又繼續在體內繁衍,繁衍出的幼蟲繼續以精血為食。

長此以往,當體內的精血完全被吸食幹淨之後,身體裏所留下的就隻有蠱蟲釋放的毒素,到那時,不論是神仙還是妖魔都會元神盡毀,無一例外。

而解這蠱毒唯一的辦法就是引蠱。即是將所有蠱蟲引到自己體內,所有的後果由引蠱者承受。

他靜靜的看著熟睡中的她,看她因為疼痛而全身抽搐。他的心中也狠狠的一抽。

正在他呆呆的站在一邊看著半朵的時候,雲子暮突然推門而入。

隻見雲子暮走進門內,靜靜的看著自己和床上的半朵,又有一絲憤怒的神情。就在他剛要說什麽的時候,忽然發現半朵的異樣。

隻見她渾身變得通紅,身上的血絲映出黑紫色的痕跡。

雲子暮急忙走上前去,一把拉開她的衣袖,上麵都是如此,黑子的血絲仿佛蜈蚣一般。

他愣住了,猛然轉頭雙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衣領,咬牙道:“她這是怎麽回事!?出門前還好好的,怎麽現在是這個樣子!你給我一個解釋!”

時隨風怔住。想在過去的那麽多年中,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失控過……

他又微微平靜下心緒,張開口向雲子暮說道:“她中了毒。是很厲害的蠱。應該是在花城時所中的,中毒到現在應該有一個月了,今天正好是毒發之日。”

雲子暮愣住了,他想到之前在花城時她曾喝下的那杯茶。

自己之後雖問過她,但她卻告訴自己說並沒有什麽,雖然當時有些疑惑,但是自己在那之後也就沒太注意過。

一定是的!一定是那時在花城喝下的毒藥。

雲子暮靜靜地坐在床沿,陷入深思,她那時是為了救自己才喝下的毒藥,沒有想到竟是如此厲害的毒。

都是因為自己,身為她的師父,竟然、竟然讓徒弟中了這種劇毒,而且就是在自己眼前喝下的毒藥!

雲子暮的心中猛地抽緊,內心深處生出一種深深的不安愧疚和莫名的恐懼。

他又忽然站起來雙手抓住時隨風的胳膊,急切道:“有什麽辦法可以救她?她是我唯一的徒弟,也是你唯一的師侄女。你精通所有藥理咒術,一定要想辦法救她!”

時隨風坐在椅子上淡淡的看著他,又看向半朵,暗自思忖一番後,說道:“唯一的辦法就是引蠱,但引蠱者會血氣失盡而死,無論是神仙妖怪…都不可避免。”說完又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雲子暮後退一步,他感覺心似乎猛然間缺了一塊,不敢相信般搖搖頭,又轉頭看向半朵,垂下眼眸……

靜靜地,

過了好一會兒,心中平靜了下來,隻聽雲子暮輕輕說道:“我來救她。就由我來引蠱。”

時隨風猛然睜開雙眼,直直的看著他,過了一會,他似乎又釋然了,又微微搖搖頭,朝他道:“師兄,你從來就是這樣,總是將所有過錯都攔在自己身上。我知你心軟,知你慈悲,但是這件事,你卻不可如此衝動。

你要知道,你是天機子,身負仙界重任,如今外界天機突變,你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我雖從不關心這些事情,但這其中利害還是能夠看出來的。

我且問你,徒弟與六界蒼生,孰重孰輕?”

雲子暮不說話,隻是靜靜看著半朵,過了好久才開口道:“她既然拜我為師,我當然要護她周全,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並不能拿來和六界蒼生相比。更何況她確實是因我而中此毒,我若能引去這蠱,便可救她。而我自己是否會血氣失盡而死還言之尚早。我心意已決,你不用再勸了。”

時隨風聽後又閉上眼睛,抿緊雙唇……

罷了,罷了,我對她還是不如你這般……時隨風又睜開雙眼靜靜的看著他,站了起來,走到床邊,對他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開始引蠱吧。”

他將半朵的衣袖向上挽起,露出半截手臂,又用小刀在上麵輕輕劃了一道,流出鮮血。用指尖蘸了一些鮮血,在傷口邊上畫出極其複雜的符咒,剛剛畫完,傷口的鮮血就頓時止住了。

又轉向雲子暮,也將他手臂相同的地方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用鮮血畫出相同的符咒來。

雲子暮將手臂平放到床上,與半朵手臂上的那條傷口平齊。

突然,隻見兩人手臂上的那鮮紅符咒都同時不停地扭動起來,上麵的咒文都變成了一條鮮活的小蟲子,那紅色的小蟲一點一點的拱到傷口處,拚命地吸食了起來。

雲子暮突然感到全身的精力都被它瞬間吸走一樣,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隻得靠在椅子上,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隙,靜靜地看著那符咒不停的變幻。

過了一會,那兩條小蟲子似乎吸飽了一般,鼓鼓漲漲的。又都同時扭頭麵向對方,伸出腦袋,抽長身子,相溶,連接到了一起,在兩人手臂的傷口上架起了一座血橋。

隻見那血橋不停地顫動著,雲子暮突然感到有什麽從他的傷口處爬了進來,沿著自己的血管,迅速遍布全身,灼燒般的疼起來。他渾身劇烈抽搐了起來,原來竟是這般痛!幾乎要咬碎了牙齒,連魂魄都快被硬生生撕裂似的。

一旁的時隨風立刻上前死死按住他的身體,口中不停念著咒法,好不容易才讓他漸漸平靜了下來。

又過了好久,血橋消失了,兩人的精血完全換了過來。此刻他們體內流動的都是對方的血液,身體都已經不僅僅隻是自己的了。

雲子暮早已沉沉的睡去。

時隨風看著兩人漸漸出神,似乎苦想著什麽。末了,他又看向半朵,淡淡苦笑了一下。

你們,這到底算是誰欠了誰呢……

……

腦海中那個聲音不停地狂笑著,喋喋不休的闡述著她的癡念,一遍又一遍地不斷嘲笑著她……頭痛欲裂……

突然有一道溫暖的氣息從手臂上傳來,趕走了那個刺耳的聲音。暖暖的,逐漸遍布全身,很舒服……又沉沉睡去…

……

半朵睜開眼睛,是自己的房間,伸了個懶腰,渾身都是使不完的勁,仿佛新生一般,這是怎麽回事?

轉過身細想,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隻記得和師父一起去看花燈,然後,被人群衝散,找他…後來呢…敲敲腦袋,怎麽也想不起來。

他呢,一定很擔心自己這個徒弟吧,自嘲一聲,搖搖頭接著回想。

後來…自己滿大街的找他,找不到…

再然後…下雨了,模模糊糊的……傘?對,有一把紅傘!是他!是他嗎……

記不清了…自己…吻了他?不、不、不可能的,怎麽會呢,那是夢吧。

一定是夢,自己怎麽可能那麽膽大,也隻有在夢裏才會那樣做吧。沒錯…那是夢。

幽幽的歎口氣,又想到那自己是怎麽回來的呢?是自己迷迷糊糊走回來的?還是別人送自己回來的?

半朵掀開被子,看看自己身上,換了一件幹幹淨淨的白衣,不是原來那件了。誰給自己換的?皺眉,怎麽也想不起來了。算了,換都換了,還想它幹嘛。暗自點點頭。

她起身,走出房門,閉上眼睛,狠狠的吸了一口氣,空氣清新,趕走一切亂七八糟的想法。

走到一棵桃花樹下,抬眼看看桃花,嬌豔燦爛。在這桃花穀,桃花是一年四季都常開不敗的。

蹲下身子,從層層花瓣中揀出一朵朵完整的桃花,裝進一個錦囊中。又坐在厚厚的花瓣上,靠在樹邊,閉上眼睛,細細地聞著空氣中的那一絲絲淡淡的清香。

時隨風走進院子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幅景象。

她穿著白色的衣裙靜靜的藏匿與一片花海當中,好似身邊所有的桃花都是為她而開的一般。

頓住了腳步,靜靜的看著她,手輕輕撫上唇,那是她昨夜親吻過的地方,不過看她那時的情況,她一定不記得了。自嘲地歎息一聲,心口微微緊縮。

半朵聽到一聲歎息,睜開眼睛,看到他站在那裏,急忙站起身來:“師叔,早啊。”

他走了過來,笑了笑,衝她點點頭道:“早。你精神看起來不錯。”

半朵突然想到什麽,低下頭,問他:“師叔,你知道昨天我是怎麽回來的嗎?師父呢?”

時隨風早料到她會這麽問,於是信口說道:“你昨天暈倒在街上,是我發現了你,將你帶回來的。連你的衣服也是我……”拖長了聲音,笑眯眯地看著她。

半朵瞪大眼睛,咬著嘴唇,不由的緊張的看著他。心中打鼓。

他看看她緊咬著的唇,微微出神,突然又咳了一聲,一臉好笑的看著她說道:“小朵兒,你那麽緊張幹什麽?衣服也是我在穀外找了一個大嬸幫你換的。穀中又沒有女人嘛。”說完對她眨眨眼。

半朵鬆了一口氣,又問他:“那師父呢?昨天他有找我嗎…”壓低了聲音。

時隨風轉開眼眸,看向遠處,說道:“當然了,他當然找你了。他,是你師父嘛,怎麽會不關心你呢。”

“哦,是麽。師父當然會找徒弟了…”半朵垂下雙手,捏緊錦囊,“那師父現在在幹什麽?”

“師兄他…在收拾東西,還說是要再休息一會。你…就別去打擾他了。”他還在昏睡中,昨晚毒發作很久,之前耗費的元神都沒有完全恢複,此刻他的精神很不好...怎麽可以告訴你真相呢。時隨風心裏想著,微微發愣。

半朵默默點點頭,又突然問他:“師叔,我和師父很快就能出方外了吧?”

“嗯?哦,是呀,沒幾天了,很快。”他突然回神,又細想了一下,“我和你們一起出去。”

“啊?師叔也要去外界?為什麽?”

“沒什麽,外界出那麽大的事,我不放心你們嘛!”時隨風一本正經的看著她說道。

“這樣啊。”半朵點點頭。

“趁這幾天,你可要在我桃花穀好好的玩玩呀。”他用手指敲敲她的額頭,又刮刮她的鼻子,好似發現了什麽非常好玩的事,“對了,你有沒有去過後麵的樹林?”

“什麽樹林?這不都是桃花樹嗎?”半朵一邊躲閃著他不斷摧殘自己的魔爪,一邊好奇的問道。

“那不是桃花樹,走,我帶你去看看。”時隨風突然停住魔爪,一把抓住她的手,不等她反應過來就將她拉走了。

某小朵隻能在他身後踉踉蹌蹌地跟著,一邊心中暗自腹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