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仙洞

一行人穿過廣場東麵,走到懸崖前,南華子縱身一躍。幾人見狀嚇了一跳,走近一望才知,下麵有一落腳之處,沿著礁石形成一條天然棧道,直通向海島背麵。這條密徑十分隱蔽,若非仙宗之人難以找到。幾人跟隨走了下去,行出數百步,果見山壁之側有一黑漆漆的洞穴。

幾人望著洞穴,隻感覺心底一陣發寒,傳說中的仙洞沒有一點仙氣,反而散發出一種陰冷的氣息。玄空心中一緊,暗自提防起來,心想:“這老道士不會是設下什麽毒計吧?這裏怎麽看也不像仙洞,好在有道門這幾個徒子徒孫在旁,看他能耍出什麽手段。”遂站在後側,不動聲色。

隻見南華子眼神一凝,臉上也現出驚訝的神色,自言自語道:“此處怎麽變成這樣一幅氣象?”他轉身對著五人說道:“諸位,當年這裏是一片霧嵐氤氳、清曠超俗之景,與今日所見大不相同。恐怕這洞穴已經發生了異變。進與不進,全依你們的主意。”

李將軍率先表態,言道:“皇家之物必須尋回,在下是一定要進的!”道門三秀意猶未盡,李伯先道:“師父,距仙宗道統一步之遙,徒弟不想就此作罷。”張繼真、陳伯端也是一般的想法。玄空則道:“在下隨意!”

南華子不再多言,命李伯先點起一束火把,領著幾人走進洞中。洞口之內是一條極狹極長的隧道,坡度微微向下傾斜,似乎要通向仙島腹部。但聞水聲潺潺,越向裏走,那種陰寒之氣越重,仿佛有一種危險正在悄然逼近。南華子低聲道:“諸位小心,前方怕是有凶險。”李伯先不禁問道:“師父這洞裏究竟有什麽?”南華子道:“當年為師也沒進去過,但卻能斷定,這裏的氣息與五十年是大不一樣了。”幾人心頭一凜,各個提起精神,也不再言語。

又走了百十步,腳下道路忽然沒了,迎麵是一潭水,腥氣撲鼻。相隔丈許,隻有三個石台,每個也有丈許方圓。南華子一馬當先,跳到了最裏麵的石台上,剩下幾人依次跟了過來。張繼真、陳伯端兩人各拿出火石,又點燃了兩把火把,這才能看清,眼下幾人進入了一個極為寬廣的岩洞之中,四周是一池幽深的海水,估量這裏的水麵與海麵齊高,這岩洞之下應該與外海相連。

幾人望四麵岩壁與岩洞頂,隻見其上竟密密麻麻刻許多字跡,由老子的《道經》、《德經》,莊子的《南華經》,《列子》、《太平經》、《悟真經》等等,更有近幾十年蓬萊仙人所著經文《無為論》,不僅如此,還有許許多多道學煉丹、煉器、畫符之法,當真是應有盡有。道門三秀一時大喜過望,叫道:“終於找到道藏了!終於找到道藏了!”南華子側目一望,見那石壁上清晰刻著當年仙人講道的經文,也是由衷而喜。可驚喜之餘,他也詫異,怎麽洞中空無一物?

那位李將軍見洞內空空****,大失所望,問道:“南華真人,這裏就隻有這些?”南華子搖了搖頭,也答不出來。玄空心想這事情應該沒有這麽簡單,此處陰風襲人,似乎危險就在眼前,可卻又無法察覺。他提醒道:“諸位,我看這裏有些不對勁,還是小心為好。”道門三秀這才稍稍放低聲音。

然而,水下一雙巨眼緩緩睜開,剛剛的嘈雜聲終究驚動了這詭異的存在!

驀然間,水麵嘩啦作響,玄空倏然一驚,隻覺告訴他,這水中似乎有一活物,並且極為龐大。與此同時,水麵上的漣漪漸漸變成旋渦,腥臭的氣息越來越重,與尋常海水的鹹腥味有所區別。

但聽水麵一聲巨響,猛然翻起一麵巨浪,以滔天之勢向著幾人拍去。道門三秀還沒反應過來,已然被拍入水中。那位李將軍雖非江湖中人,武功著實甚強,被那巨浪掃倒,連忙抓住了旁邊的石台,又爬了上來。南華子身子飄出數丈,也躲了過了。

玄空神功陡發,與那巨浪結結實實硬撼了一下。他眼力不凡,驚奇的發現,那可不是一般的巨浪,水中更有一根巨尾。與之相觸,自己也不禁氣滯一下。如此大的巨尾,那水下之物得有多麽龐大,十餘丈?二十丈?細思極恐,實在想不出世上有什麽生物能長到這般體型。

三把火炬同時被打翻在水裏,偌大的岩洞中隻剩下一丁點光線,四下裏是一片昏暗。三人留在石台上,也是嚇的不輕。李將軍麵色都白了,他離洞口最近,明明可以奪路而逃,卻趴在石台上,遲遲不肯動。玄空凝神屏息,默默靜聽著水中的動靜。

南華子自己雖脫險境,卻始終記掛那三位弟子,畢竟這三人代表著道門的將來。他一咬牙,終於跳入了水中。隨後就聽撲通一聲響,水麵飛出一個人來。玄空伸手一接,發現原來是張繼真,這位儼然已是昏迷不醒。再然後,李伯先、陳伯端一齊也浮上水來。玄空將這三人都平放在石台上,剛要給三人弄醒,卻聽見水下傳來一聲極慘的叫喊。這聲音驚的玄空心中發慌,想那南華子是何等高人,便是殺了他,他也絕不會吭一聲。可方才那聲是如此的淒厲,得是受了多重的傷?玄空終究是個善良之人,猶豫了一下,便縱身跳了下去。

隻見水下是一片漆黑,借助微弱的光,似乎能看見一道十多丈長的虛影,在水中遊動。饒是玄空膽識過人,見到這樣的怪物,也驚的嗆了一口水。他不敢驚動怪物,隻得盤抱在石台下的岩柱上,伺機而動。眼神掃視一圈,隱約見下方有一人影,正向深處慢慢下沉。

玄空瞧見那怪物遊遠了,便向人影靠近。他本不會水,這時隻能用蠻力在水中胡亂撲通。待遊到那人影的頭頂,能嗅到一股極濃烈的血腥味,幾乎要把海水本來氣味覆蓋。玄空心中了然,這是鮮血,南華子一定受了重傷。他用手一撈,扯住了南華子的手,隨即向上一拽。等看見南華子全身時,卻幾乎被這一幕嚇傻了,原來這位道門真人下半個身子都沒了!玄空大駭不已,這或許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打心底害怕。那究竟是個什麽怪物?蓬萊仙島怎麽會有這樣的東西?難道這是當年仙人留下的後手?種種疑問湧上心頭,又被強行壓了下去。

這當口是逃命要緊,哪還有餘裕考慮這些事?玄空拖著南華子的殘軀,拚命向上撲騰。隨著距水麵越來越近,那幽暗的光線也漸漸增強,眼前就是石台。他正要爬上去,猛然感覺身側一陣亂流湧動,心中一凜:“必是那怪物遊來了!”

正此危機之時,他把南華子拋上了石台,又用手一推前方的岩柱,借著反衝力向後遊出好遠。下一刻,果然那怪物就從身側遊過,先是看見一隻燈籠大小的巨眼,隨後是幾扇鰭擺。這怪物身形又粗壯又長,實在看不出是個什麽東西。

玄空借機要給它一拳,隻是這水中阻力頗大,拳剛擊出,力道就消了大半,打在那怪物尾巴上不痛不癢,隻打落一片麟。怪物已然察覺到玄空所在,更發覺這個在它眼中極為弱小的生物似乎在挑釁自己,隨之一擺巨尾打了過去。

身處水下,什麽黑袈裟神功,什麽蓬萊三仙掌,什麽少林七十二絕技,都不管用,玄空隻有憑著一身神力與怪物相抗。眼見巨尾掃來,他雙手前擋護身。隨之隻感覺一股巨力傳來,把他打的腦冒金星、四肢發麻。感受到怪物的凶悍,他自知難以在水中與怪物抗衡,又不敢貿然上遊,隻得奮力下潛。

越是向下遊,海水反而越透亮,是因這洞底部前方有一大口子,直通外海,外麵的光亮也能折射進來。遊到水底,玄空四下一看,又吃了一驚,但見四周除了有好多礁石,到處都是皚皚白骨,這些骨骼大多極為龐大,似乎是鯨魚或是其他較大的海物。再仰頭一看,這時終於能看清怪物全貌,其身形好似一隻巨大的蜥蜴,兩側沒有四肢,而有四扇鰭擺,一張巨口有一丈長,看上去冷血而凶戾。

那怪物身形異常龐大,掉頭也十分之笨拙,等它轉過身子,玄空已經躲進了水底珊瑚礁石之中。怪物陰冷地盯著玄空,那束起的瞳孔一縮,轉而俯身衝擊下來。隻聽水下轟隆一聲響,頃刻間,珊瑚礁石被撞到五零四散。玄空從中逃出,連忙又躲到了另一簇礁石之後。那怪物在水裏霸道慣了,從來是眼中不揉沙子,瞧見玄空沒死,自然不能輕易放過這挑戰自己威嚴的生物。它又在上方盤旋了一圈,不知為何那冷血的雙眼似乎閃爍著人性的輕蔑。兩相對視,玄空能感覺到這怪物絕非天生如此,其身上必然發生了一些人為異變。或許再過不久它也能形成一定靈智。見怪物那龐大的身軀又衝撞過來,玄空心裏是半點計較也無,隻得不斷在礁石間穿梭,與它在水底玩起來躲貓貓。

然而伴隨著一陣亂衝亂撞之後,水底的珊瑚礁石已被毀壞殆盡。眼見就要無處可躲,玄空更是心急如焚。此時就隻有兩條出路,要麽向上遊爬上石台,要麽從水下遊到外海,隻是以他的速度想要甩開怪物,可謂是千難萬難。轉眼間,怪物巨尾又掃倒一片礁石,玄空想都沒想一把抓到尾尖,順勢整個人爬在它身上。

怪物感覺到這弱小的獵物竟然爬到了自己身上,登時狂怒不止,不時發出低沉的吼聲。它愈遊愈快,一個勁在水下打旋,激起一陣陣渦流,同時不斷擺動著尾巴。玄空死命抓住它身上的麟甲,又不住揮拳擊打。

以如今玄空的功力,拳頭稍稍使勁便能打死豺狼虎豹,可打在這怪物身上,卻是如同撓癢癢一般。他猛擊十七八拳,見收效甚微,便想:“我手上沒有利器,想破開這怪物的麟甲著實不易,除非,除非能打到它的眼睛!”

想到這裏,他沿背部緩緩向前爬。待到爬上怪物的脖頸,照著眼睛就是一拳。這一下當真打到了怪物的痛處,怪物吃痛連連嘶吼,瘋狂地晃動著頭部,玄空一時沒把持住,也同時被甩了出去。隨即巨大鰭扇一拍,玄空又被打落水下。

怪物怒極一擊,威勢極強,這一下幾乎將玄空周身的骨架拍散。他下沉數十餘丈在穩住身形,渾身的劇痛使他幾乎要失去理智,一股股瘋狂的怒意自胸中燃燒。心中憤然罵道:“畜生!想吃老子,非崩掉你一嘴牙不可!”他蠻勁發作,更再不畏懼躲避,反而徑直向怪物的頭部遊去。

那怪物已被激怒,張開血盆大口衝著玄空咬去。臨危之際,玄空雙眼幽光如縷,渾身血液如同沸騰起來,滔天勁力自腰際迸發,隨之周身的氣勢猛然升騰而起。他左手探出抵住怪物上顎,右手同時抵住怪物下顎。即便雙手都已被尖牙利齒割的滿是鮮血,仍不感疼痛,兩相僵持起來。

這時就見怪物頂著玄空四處亂闖,一人一獸在水中不停打旋翻轉。終究是那怪物的咬合力更勝一籌,那張巨頜漸漸合攏,壓的玄空渾身顫抖。玄空自不甘被怪物所吃,他便調整體位,一腳踩住了怪物下顎,另一隻腳也跟著踩上,雙手轉而抵住上顎,使渾身之力與之奮力抗衡。

兩者又周旋許久,玄空心知就是使盡渾身解數也難以奈何這怪物,這便一邊相持,一邊使勁搖晃著它最長的一顆利齒。一會兒時間,隨著哢嚓一聲響,那近兩尺長的劍齒應聲而斷。怪物感受到嘴裏的劇痛,使勁一甩,玄空逮住機會,一手扒住怪物上顎,一手持著利齒刺入怪物的巨眼。

“吼吼吼!”受此重創,怪物發出歇斯底裏的咆哮,震得水麵掀起一陣陣漣漪;瘋狂扭動的身軀又引起一個又一個漩渦。說來也有趣,這怪物隻有一個真正的弱點,便是怕疼。似它這種異獸,生來縱橫無敵,一身堅硬的麟甲使它免於受傷,也從未體會過如此劇痛。今日之傷,幾乎令其喪失了僅有的一點點神智。

玄空得此良機,精神大振,當即手持利齒,朝怪物下顎最柔軟的一處奮力刺了進去。這一擊力道狠猛異常,由下顎一直刺入上顎,玄空整條手臂都貫入怪物腦袋中。怪物又是一聲哀嚎,一陣瘋**搐之後,其身形逐漸僵直。再看它那豎起的瞳孔,漸漸渙散,更是也透露出一種擬人的哀傷。終於,這怪物死了!

玄空緊繃的心弦,在這一刻也得以放鬆下來。他把手臂從怪物巨大的頭顱中拔出,過程中似乎觸碰到一個物件。他心感好奇,便揭開怪物的大嘴,見其舌底下竟然藏著一個方形小盒。在深水之下,根本看不清這是什麽東西。但微微凝思,便能想到,這怪物本身就如此稀奇,其口中藏的東西也必然不凡,於是拿在手中向上遊去。

露出水麵,玄空深深喘了一口氣,他在水下一直閉氣與怪物相搏,那怪物再不死,他也快憋死了。爬上石台,見道門三秀仍是昏迷不醒。南華子麵色灰敗,躺在李伯先的身上,顯然已是彌留之際。若是常人早已死透了,他仗著極為深湛的內功支撐到了此時。玄空親眼看見這一位道門領袖、武林前輩即將身隕,也是於心不忍。又想先前自己還懷疑南華子是居心叵測,如今看來自己確實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以心中又生慚愧之情。

然南華子殘軀傷勢極重,便是華佗在世也沒法醫治。玄空所能做的,也隻有幫他減輕些痛苦。他伸手點了南華子身上幾處大穴,然後把得到盒子承了上來,低聲說道:“前輩,這個從那怪物身上找的,或許是道門之物,您還有什麽安排,晚輩定當遵從。”他心想這盒子多半是蓬萊仙宗遺物,於自己也無用處。承給南華子,哪怕是他說交給李伯先,總能讓他臨終前心有所安。

不料南華子傷成這般模樣,竟然還能慘笑出來。聽他斷斷續續地道:“我,…果然沒看錯…你,咳!你手中之物…玄之又玄,它能吸引來這種異獸,可見一斑。我想你是天選之人,要…要妥善保…。”一口氣沒接上來,這位道門尊者就此隕落。玄空歎息一聲,聽他剛剛的話好像是把這東西托付給了自己,顯得對自己尤為的信任。玄空向南華子身體拜了三拜,便要離開。

這時李將軍道:“慢!”玄空眼神一掃,見他右手已扣在刀柄上,或許因對自己十分忌憚,才一時並未拔刀。玄空凜然道:“李將軍有何事?”李將軍道:“尊駕手中之物原屬宮廷,還望交還於小將。”玄空眼神微眯,心中琢磨此事,一時並未答話。李將軍又道:“尊駕是武林中人,武功又練到如此地步,這東西於你是毫無用處,何不交給朝廷?”

玄空凝神一想,他的話也有些道理,想那薛帥應該就是找這個東西,自己反而拒之不交,也是一件麻煩事。可先前南華子臨死前還讓自己妥善保管,自己還信誓旦旦地說定會遵從。他餘溫未涼,就馬上將此物交出,這可有些不厚道。沉吟一陣,玄空終於道:“李將軍,先前真人的話你也聽見了,他讓晚輩妥善保管,眼下我還不能交出,等我弄清楚此物的底細,再做決定。”

李將軍麵色一沉,把刀子抽出半寸,稍稍遲疑又還入刀鞘中,言道:“尊駕最好還是想清楚些!”玄空剛殺完怪物,心中殺意正盛,森然道:“將軍想如何?”李將軍不再答話,玄空便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