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重逢

空山寂寂,日頭高照,陽光撒在身上暖洋洋的。清風徐徐,吹拂麵頰上,舒爽怡人。山林間隻有蟲叫、鳥啼、蛙鳴之聲,傳在耳中就如催眠曲一般,讓人沉沉入睡。

待到晚霞漸漸退去,斜月緩緩升起,玄空才有些蘇醒。這一覺睡的並不踏實,夢中思慮不絕,既想著趕緊去找廖恩,報父母師門大仇,又想著回惡人穀看看故人。

朦朧間,就聽遠處傳來輕柔的腳步聲,那人一路踩著落葉而來,沙沙作響,十分悅耳。玄空俯身一瞧,見百丈之外,一道苗條的身影嫋嫋娉娉快步走來,身著一身素色褶裙,身後背著一個小巧的行囊。凝目望去,月光下,見那女子秀美絕倫,隻不過神情有些憔悴,眼眸深處暗藏一絲傷感。

玄空心頭大震,暗道:“是她!”這女子常常出現在他的夢境之中,讓他念念不忘、牽腸掛肚。玄空怎麽也想不到,竟會在這裏遇見蘇念。他一時間不知所措,想相認又不知如何麵對,心中躊躇不決。

玄空怔怔凝視,忽聽更遠處又傳來一聲女子的清喝:“站住!小妮子,你去哪?”玄空極目遠眺,見另有一女子騎馬追趕而來,竟是蘇念的姐姐狐仙蘇俏。

蘇念登時慌張起來,運起輕功向前飛奔。隻見她腳步靈動、身形婀娜,白裙隨風飄動,便如仙子乘雲駕霧一般。

玄空吃了一驚,暗讚道:“好俊的功夫,化境後期!這丫頭的天賦確實不錯,可三年間修煉到這地步,得吃多少苦頭?”隱隱覺得這其中必然和自己失蹤有關,又想到過去蘇念對自己的恩情,又憐愛又愧疚,兩行淚水滾滾而下。心道:“今生今世、來生來世給她做牛做馬,恐怕都還不盡她的情意。唉……”

片刻之後,蘇俏飛身下馬,也運輕功追趕。她的武功更勝一籌,數步之間已躍到前麵,攔住了妹妹。

蘇俏厲聲道:“小妮子,大戰將至,你瞎跑什麽?若是碰見了敵人,那可如何是好?”蘇念一臉委屈,哀求道:“阿姐,你就讓我去吧,我要去找他!”玄空心中一凜:“她要去找誰?難道是我?”

蘇俏道:“不行!”語氣柔和了許多,接說道:“爹娘死的早,蘇家就剩下我們倆。你也知江湖險惡,我怎能讓你一個人去闖**?聽話,跟姐回去。詹巴老爺子已布下天羅地網,輕而易舉便能擊潰廖恩。等打退了敵人,我陪你去找。”

蘇念兀自連連搖頭。玄空深知她的性子,此時見她兩條彎眉微微蹙起,便知無論誰說什麽,她也聽不進去的。隻聽蘇念固執地道:“不嘛!我現在就要去。三年了,終於有了他的消息,我不能錯過。”

蘇俏溫言勸道:“誰說會錯過?詹巴老爺子也說等打退了敵人,定要親自去查。”蘇念大聲道:“可是...可是那就晚了!”

蘇俏長歎一聲,道:“唉!倘若……倘若那是假的呢?連那個女子也說他死了。”蘇念臉色大變,慘然道:“不會!不會!他一定不會死的!我不信!我不信……”說到最後哽咽起來。

她二人爭執不下,蘇念邊哭邊向前走,蘇俏來回拉扯著她。兩人鬧著鬧著便走上了山坡。蘇念忽見前方滿地屍首,大吃一驚,道:“姐,你瞧!”

蘇俏起初還道是妹妹用的計策,一時沒回頭看。待微微側頭,竟瞥見一人的胳臂。她才發現,前方足足有數十具屍體。兩人上前仔細查看,見這些人多數穿著褐色道服,散落在地上的兵刃刻著九宮山三個字。

蘇俏拾起一把細細端看,言道:“這些人不少都是九宮山枯桐居士的門下。也有羅浮山天覺寺的、羊枯山黑風洞的。”兩人又驚又奇,蘇念道:“難道這些門派已經到了?又是誰殺了他們?”蘇俏微微搖頭,麵露懷疑神色。兩人察看起死者傷口,見許多都是一刀斃命,越看越是心驚。蘇俏道:“這人的刀當真狠辣無比,隻是這刀法我從未見過。”

蘇念武功大進,見識也漲了不少,自能看出其中厲害,暗暗點頭。她走到前麵,瞧見一人毫無外傷,伸出手想去觸碰。

“別動!”蘇俏喝止道。走上前拉著蘇念嗔道:“你呀你!這要是有毒,你這小命就沒了。”蘇念嬌聲道:“怎麽會?不是有姐姐在!”

蘇俏哼了一聲,從懷中掏出一把試毒針,在屍體上戳戳紮紮,見無甚異樣,才敢動手去碰。哪知那屍身的手臂似乎沒有骨頭,竟如麵條一般柔軟。

兩人察看其全身,發覺此人全身上下筋骨寸斷,不由大為驚駭。蘇念問道:“這是什麽武功?”

蘇俏不敢斷定,沉默不答。抬頭見十餘丈外有具老者的屍體,孤零零倒在地上。她走上前一瞧,登時認出這就是枯桐居士本人。隻見枯桐居士與先前那幾人一樣,渾身骨骼碎裂而死。這一驚非小,心說:“枯桐居士數十年功力絕非沽名釣譽,竟然被人用內力活活震死,這對頭的武功得有多厲害?如此內力真可謂霸道絕倫,威力無匹。當今武林誰有這樣的內功?薛振鷺之流尚遜一籌,無此威勢。而火龍真人、大俠熊劍唯的內功剛柔相繼,也不像這般狠猛。莫非此人是魑魃二鬼之一?”

想到此處,蘇俏忽然後怕起來,道:“阿念快跟我回去,這些人死了不到一日,那殺人者或許還在附近。”蘇念不禁也毛骨悚然,可要她回去,還很不甘心。

正在此時,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響,林中火光晃動,看上去足足有數百個火把。玄空早已聽見,卻苦於不能提醒二女。那些馬匹腳程極快,二女遲疑之間已奔到近處。忽見得林間一陣**,四匹神駿的白馬一躍而出。上麵各有一位道貌岸然的老者,均穿這一件醬色袍服,頭戴一字巾。四人笑嗬嗬縱馬將二女圍住。

玄空向下俯視,待看清四人長相,心中大怒:“好哇!原來你們四個老王八蛋!”

來者正是玄天宗四大掌門東郭晏、南宮滅、公羊疏、上官桀。早在數年之前,玄空與他四人就有過節,今日相逢,當真是分外眼紅。

東郭晏發出嘖嘖的聲音,道:“好俊的娘們!”又見地上全是屍首,怔了一怔。

狐仙蘇俏識人頗多,一眼認出四人身份,當下警惕起來,抽出一把軟鞭豎於胸前。蘇念也識得四人,拔出一把長劍來。

玄天四老雖以名門正派自居,但這些年仗勢欺人之事委實做了不少,在河東、河北作威作福、欺行霸市,實在算不上什麽正人君子。

南宮滅凝目而視,道:“師兄,你瞧那小娘們是不是玄空身邊那姘頭?”東郭晏細細打量蘇念,道:“不錯!就是她。”四人眼神交流,露出欣喜的神色,心說:“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說話之時,林中湧上數百門人,將此地圍的水泄不通。

蘇俏苦思脫身之策,心中卻無半點主意,心想為今之計也隻有硬拚出一條路來。當下故作鎮定說道:“四位前輩可是玄天宗四大掌門?”

東郭晏看向她連連點頭,道:“不錯,正是我等四人。你大概就是五仙五毒的狐仙吧,果然是天資絕色、占盡風流。”神情和顏悅色,語氣中毫無敵意。隻是這番言語出自一位武林宗師口中,顯得有些不合身份。

東郭晏話說出口,自己也以為不妥,隱隱又感覺心神**漾,情欲難耐。他內力極深,急運真氣護住心神。待情欲褪卻,這時幡然醒悟,暴喝一聲道:“這妖女好厲害的媚術!”其餘三人也才察覺,連忙運功。

蘇俏心知憑媚術自然克製不住四人,嗬嗬一笑,道:“四位有何指教?”

公羊疏頤指氣使地道:“說!玄空那短命鬼是不是死啦?”蘇念本就情緒激動,這時又被公羊疏言語相激,更加傷心憤怒,指著公羊疏喊道:“你們四個才是短命鬼,活不出今日!”語氣帶著哭腔。

玄天四老自認是世外高人,當然不會因幾句話,與一年輕女子爭辯。他四人相視一笑,心想:“看樣子,玄空果真是死了,甚好,甚好!”

南宮滅笑道:“玄空那狗賊貪得無厭,斂得諸多奇寶。然天地瑰寶,自有歸宿,豈能為他一人所得?如今他既身死,也算是遭了報應。你等快快把東西交出來,由我四人保管,免得也落個死於非命。”

蘇念劍指四人,叱道:“別說我沒有寶貝,就是有,也不給你這老不死的!”

公羊疏目露凶光,心道:“非讓你嚐嚐厲害不可!”滕然而起,自馬背上躍下,雙掌齊出,掌力虛飄飄拍來。

蘇俏擔心妹妹抵擋不住,擋在前方,揚鞭遙擊。那兩丈長鞭去勢甚快,由公羊疏雙掌之間穿過,眼看要擊中他麵目。

公羊疏冷笑一聲,左手猛然攥住鞭尾。哪知一觸之下,手上忽覺劇痛難忍,拿握不住又鬆開手。隻聽啪的一聲,鞭尾正中他臉上,打出一道血淋淋的傷痕。

四人這才看的明白,那長鞭上滿是細小的尖刺,仿佛薔薇花莖上的倒刺。公羊疏交手一招被人所傷,登感臉上火辣辣的,惱羞成怒,喝道:“小賤人,看招!”雙掌揮舞氣勢洶洶撲來。

其餘三老自持身份,隻在旁觀戰,一時並未出手。蘇念可顧不了這些,挺劍相助姐姐。

公羊疏還沒攻至兩姐妹身前,已被軟鞭攔在六尺之外。隻見蘇俏手腕頻頻抖動,力勁傳至,那軟鞭勢如龍蛇飛天,淩空盤旋揮**,將公羊疏罩在鞭影之下。

公羊疏以衣袖用作兵刃,寬大的雙袖鼓脹而起,迅速舞動護住全身。軟鞭時而擊打在衣袖之上,傳出如鼓鳴一般的聲音,回聲響徹山穀,久久不絕。

片刻間,蘇念的長劍也已攻至,劍尖嗡鳴籠罩公羊疏後背四處穴位。

玄空見她劍法靈動飄逸,精妙如斯,柔美中不失淩厲,心中稱讚:“好劍法!”隨即黯然神傷,自言自語歎道:“她或許早把我忘了……”這裏的“她”指的卻不是蘇念,而是薄揚。蘇念的劍招多數是薄揚所授,剛剛那劍法一經運出,玄空便認了出來,不由得心馳神往。時隔數年,兩人之間原本是又愛又怨,又思又惱,如今這其中的情感更加複雜了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總之情愫難斷,也不願相見。玄空隻想著,今後不再見她也就是了,歎息一聲繼續觀戰。

公羊疏聞聽身後劍鳴聲駭人,百忙之中還出一掌。蘇念收劍橫於胸前,擋下掌力。轉動劍尖,唰唰唰又連攻數劍。

公羊疏一時慌了陣腳,見頭頂鞭法奇幻詭譎,身後劍法殺機無限,應付不得,隻好運起掌法胡亂揮舞。

蘇俏一聲清喝:“著!”手腕一震,暗勁沿鞭身傳至末端,鞭尾忽然打了個旋,纏在公羊疏手臂之上。後方蘇念劍鋒劃過,把公羊疏衣袖砍出一道道口子,點點鮮血登時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