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尋仇(一)

轉眼到了隆冬之際,一夜之間,瑞雪鋪蓋,林中銀裝素裹,景色動人。雖是天寒地凍,風徹骨寒,玄空仍在院中苦苦修煉。

這一日人仆見他練得乏味,便道:“小子,我瞧你也該心煩了,不如跟老夫出去散散心。”玄空停下修煉,心想:“這老頭絕不是要帶我遊玩,一定有其他的事。”起身道:“前輩是要哄騙著我去哪?我可不願幫九江盟做事!”

這一年之間,人仆為取得信任,著實給九江盟辦了好幾件大事。現如今已經成了端木緣最為信任的人物,在九江盟內的地位也是穩步提升,直逼三位副盟主。

人仆淡淡一笑,道:“九江盟的事用不著你。你與我在江湖上逛一逛,隻不過是以鐵佛爺的名頭!”玄空心下明白:“原來是為鐵佛爺出山造勢。此等人物重出江湖,勢必要掀起不小的風浪。”可想到神功並未練成,與人動手難保不被瞧出破綻,不禁露出遲疑的神色。

人仆看出他心意,道:“一旦與人交手,你隻旁觀就行,老夫自會料理。”玄空遂點點頭,心想:“出去轉轉也好,正好去打探打探廖恩的消息。”

人仆道:“老夫這一年之間也做了不少事情,當年鐵佛爺仇家遍地,有幾個還活著,我們就去尋尋這些人的晦氣。”

玄空聽聞便想:“鐵佛爺是邪道魁首,對頭自然都是出身正派。”連忙擺手,道:“不行!不行!我乃是少林弟子,怎能去無端為難正派中人?”人仆冷笑一聲,問道:“難道邪派就是錯的?正派就是對的?”

玄空心思一動,本想說:“自然如此,譬如丐幫、少林,均已行俠仗義、普度眾生為任。”但想到身處的九江盟,這話就沒說出口。

隻聽人仆道:“你這想法大錯特錯!正派之中自然有不少行為端正的俠士,但邪派之內也並非全是歹人。你這些年可曾聽過鐵佛爺做過什麽惡事?”

玄空沉思一陣,什麽也沒想起來,反問道:“那鐵佛爺還能是個大善人不成?”

人仆打了個哈哈,道:“大善人算不上,但絕不是惡人。你想他自幼受盡欺辱,練就神功之後,又怎能反過來欺辱旁人?隻不過我等出身無門無派,才被扣下邪派的帽子。且鐵佛爺本人行事高調,從來不給那些正派中人的麵子,由此和他們結下仇恨。若是有錯,也隻能算是禦下不嚴,惡人穀中的確有不少奸惡之徒,但佛爺本人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

玄空點頭,心想:“這話倒也可信,據說當年鐵佛爺舉目皆敵,可從沒聽過少林派、丐幫派與他為難,倘若他真是罪大惡極之人,少林、丐幫也斷然不會置身事外。”

人仆凝望遠方,似乎在回想多年前的舊事,嘴角不經意間微微翹起。片刻之後,他長歎一聲道:“鐵佛爺若隻是無情無義,卑鄙下流之人,老夫也不必費勁心機給他報仇了。”

玄空隱隱為他說服,便問道:“那他的對頭還剩下幾人?”

人仆屈指一算,道:“除了熊劍唯,還有五六個活在世上。哼!要麽是偽君子,要麽是真小人,沒有一個好東西!”他向東一指,續道:“東走四百裏,雲台山上有個凝真觀,那裏的太上掌門凝一道士就是不折不扣的偽君子。此人雖身處道門,做起事來卻是心狠手辣、卑鄙無恥。當年他與鐵佛爺結仇,自知不是敵手,就殺了鐵佛爺遠方親戚家十七口人泄憤,待到鐵佛爺找他尋仇,他就跑的不見蹤影。諸如此類之事,凝一道士做的太多,當真是人麵獸心!”

玄空聽後,也不禁義憤填膺,言道:“如此惡人竟活到了七八十歲高齡,蒼天無眼啊!前輩的意思是我們先找他?”

人仆點點頭,道:“正是!這狗賊自以為鐵佛爺一死,他就高枕無憂了。老夫我斷然不能讓他安享晚年,非讓他嚐到報應不可!”

玄空久別江湖,忽然想到又要去闖**,心中有一絲激動。問道:“我們何時出發?”人仆道:“你若方便,明日就能出發。隻不過你那媳婦不能跟著去!”

玄空一聽有些不高興,道:“曉娥怎地了?”人仆道:“鐵佛爺不近女色,身旁若總跟著個小媳婦兒,成何體統啊?”

玄空不以為然,嘴角一撇正要辯駁,卻聽曉娥勸道:“夫君,我倆就聽前輩的吧。我一弱質女流,跟著你們,還得讓你分心保護,倒不如就待著這裏等你。”玄空道:“那怕什麽!況且此處荒山野嶺,我可不放心讓你自己住在這。”

人仆哼了一聲,道:“鐵佛爺豈是像你這般總惦記兒女私情?你放心,老夫在這裏布下五行陣法,莫說是豺狼虎豹,就是你都進不來。”曉娥跟著說道:“夫君,我願做你妻子,卻不願當你的累贅,你就聽前輩的吧!”

玄空見她一本正經,語氣也十分堅決,終於點頭同意。晚間三人用過晚飯,早早休息。

第二日,玄空與人仆騎馬朝東而去。臨行之前,兩人都換了穿著。人仆穿上一身寬大的素袍,胸前繡了個大大的“人”字。這是他從前行走江湖的行頭,此時穿在身上,過去種種往事湧上心頭,酸甜苦辣各種滋味此去彼來,讓他不住唏噓感歎。玄空也換了一身墨色大袍,頭戴一頂鬥笠遮住麵龐,就如過去鐵佛爺穿的一般。

兩人行走一日,到了傍晚時分已趕至雲台山腳下。夕陽漸漸落在大山身後,落日餘暉映射下,山尖金燦燦的,其景輝煌奪目。仰頭望去,山勢巍峨險峻,澗壑曲折,奇峰兀起,怪石嶙峋。山間的霧氣與落日的霞光兩相映襯,巍巍群山在氤氳之中若隱若現,蔚為壯觀。

玄空二人吃了些幹糧,就向山頂登去。其時正值冬季,山林間覆蓋上一層皚皚白雪,四周晶瑩璀璨,明亮皓潔。他二人趕了一日路程,本來頗感乏味,此時行走在山道之中,觀此壯麗山色,不禁有些心曠神怡。

行到半山腰之處,隻見一所道觀立於山路之旁,其上寫著“凝真觀”。玄空問道:“就是這裏?”人仆點點頭,道:“等下你隻管應付一兩句,其餘的事都由我在做。”兩人商量完策略,人仆上前扣門。

夜幕降臨,山間一片萬籟俱寂。咚咚咚幾響敲門聲之後,一個小道士把門裂開個縫隙,探出頭道:“兩位居士,今日道觀休息了,欲卜卦明日再來吧!”

這人剛要關門,人仆一把按住了門,道:“我二人不是卜卦的!”小道士嚇了一跳,向兩人看去,見一個是道骨仙風,一幅世外高人的模樣,另一個穿著怪異,看不見麵龐,心想:“這兩個應該是江湖中人!”當下把門敞開,打了個稽首,道:“敢問兩位居士夜晚來訪有何貴幹?”

人仆淡淡一笑,道:“我二人與老觀主凝一真人有四十年的交情,特來看望他!”此言一出,小道士神色一呆。凝一道士早在二十年前就把觀主之位傳了下去,此後隱居於道觀深處,極少拋頭露麵。這小道士自出家以來,都沒見過凝一道士幾麵,忽聽有人拜訪,有些驚奇。

小道士道:“好!二位稍等,我去通稟掌門。”

過了不久,走出一位中年道士,戴月冠,著仙鶴袍,手拿一柄拂塵,身背一把寶劍,平頭正臉,頗為端正,帶微笑走出,後麵跟著兩排小道士。

他見玄空、人仆有些麵生,打個稽首道:“無量天尊!二位前輩,貧道是凝真觀觀主,道號照鴻,這廂有禮了。”

哪知對麵二人恍若無聞,那照鴻道人心感不悅,但臉色未變,仍繼續問道:“請問二位如何稱呼?是江湖上哪路英雄?”

人仆漫不經心地道:“我們兩個都是四十年前的舊人,說了你也未必知道,煩勞帶我二人去見老觀主凝一真人。”

照鴻道人見對方仍然如此傲慢無禮,臉色也漸漸沉了下來,冷言道:“我師父多年閉關修煉,不見外人,二位若是不肯通報名號,在下也很為難!”

人仆不願多說廢話,一步踏到照鴻道人麵前,伸手抓去。照鴻道人見對方五指生風,隨意出手就蘊含了極深的功力,不由得猛然大驚。幸在他武功也不弱,驚嚇之際,匆忙向後退去。然而他退半步,人仆進一步,兩人始終越來越近。

照鴻道人暗叫:“不好!這人的武功實在太高。”須臾之間來不及思考,他退無可退,隻得下意識以拂塵格擋。

人仆的衣袖乍然鼓起,隻聽呼的一聲響,將照鴻道人的拂塵彈開,隨後他的五指已經扣住了照鴻道人的脈門。

這一變故實在太過迅疾,那些凝真觀弟子隻覺眼前一花,就見自己的掌門已經落在對方手中。眾弟子紛紛把劍指向玄空與人仆,可掌門已成任人宰割之勢,誰也不敢輕易出手。

照鴻道人忙喊道:“愣著做什麽,快去請祖師爺!”有個心腹弟子應了一聲,惶惶張張向道觀內跑去。

人仆嘿嘿一笑,道:“你早點去叫凝一,就不必再受這罪了!” 照鴻道人雖受製於人,嘴上可不願服輸,罵道:“呸!老東西,你別狂妄,等我師父出來,讓你們兩個吃不了兜著走!”

人仆又是哈哈大笑,轉頭向玄空說道:“主人,你瞧凝一老狗的弟子有多可笑!”此言出口,凝真觀眾人大感驚愕,倒不是因為人仆語出驚人,隻因這話中的稱呼。

眾人心想:“這黑衣怪客究竟是地位尊貴?還是武功奇高?竟能讓這蒼髯老者甘心稱作主人,當真難以想象。”看向玄空的目光更為忌憚了一些。

玄空沒有答話,僅是桀桀怪笑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