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故人重逢(二)

玲瓏山此距不遠,三人行了半個時辰,已經趕到山腳下。隻見此山嶄絕孤峙於翠野,雖山勢不算高,但巍峨突起,聳拔俊秀,山上怪石嶙峋,奇峰桀立,以玲瓏二字為名,的確最為貼切。

人仆仰望山峰,問道:“餘壇主身在何處?”

那長老道:“半山腰有一處玲瓏觀,乃是玲瓏派的道場,餘壇主帶著其餘人一定在那。”他稍稍一頓,訕訕地道:“長使,屬下傷勢未愈,若是參戰一定拖累到您,便不上山了。”

人仆也沒為難於他,點了點頭。那長老扭頭就走。

人仆側身問玄空:“你這媳婦怎麽辦?總不能也帶上山。”玄空道:“自然跟我上山,若不在我身旁,怎麽放的下心。”曉娥臉上一紅,沒說話。

人仆哼了一聲,道:“好!那你自己照看她,老夫可沒有暇餘。”玄空道:“那是自然,不勞前輩費心!”

三人言罷,下馬上山。走在山間,見得四周奇石奪目,風光秀麗,令人心曠神怡。沒過多久,便聽見前方傳來一陣陣乒乓打鬥之聲,兵刃交鳴之響不絕如縷。

繞出山道,隻見前方有一處道觀。周圍亂哄哄數百人打在一起。一方身著黑色袍服,似僧非僧,正是㮺教教眾。另一方人,有的穿道觀,有的穿白衫、黃杉,是當地三派以及九江盟的人。

眼下之勢,三派人數雖眾,卻敵不過㮺教。但見亂陣之中,銀晃晃的降魔杵,縱橫飛**,威勢不凡。砸在刀劍之上,鏗鏘之聲連連作響,稍有磕碰,便有人慘叫倒地。㮺教弟子人人以一當十,銳不可擋。

反觀三派,驚呼慘叫聲連成一片,眾弟子各個麵色驚慌,往往數人都擋不住一個㮺教教眾,被打的節節敗退,慢慢向道觀收縮。

玲瓏、駝山、雲門三派,在青州當地名聲不小,在整個江湖上卻是默默無聞。其門下弟子良莠不齊,大多武功低微。而㮺教是西蕃數一數二的大教派,縱然近年來勢衰,教中依舊高手如雲。隨隨便便出動幾十教眾,就已讓當地三派與九江盟分舵的人大感棘手。

玄空縱目掃視,見人群中有不少熟悉的麵孔,俱是㮺教好手。其中有一位白眉黑麵老者,穿一身繡著淡銀色卐字的黑袍,在眾敵之中馳騁衝殺,如入無人之境。眾人見抵擋不住,便分出越來越多的人手。沒過多久,這老者身旁已有十數高手展開圍攻。他卻神意自若,絲毫沒將對手放在心上。

隻見他袖袍一揮,**起三名敵手的兵刃,順勢向身側帶去。嗆啷啷一陣響,三把兵刃正撞在另一人手持的大錘上。幾人均感手上一麻,握持不住,兵刃脫手。老者右腳點地,高高踢起,正中一人胸口,曲腿又是一腳,又中另一人小腹,第三踢點中一人腦側太陽穴。電光火石之間,接連踢倒三人,老者袖袍又卷起左側擊來的長劍,肩膀一震,一股內勁傳至劍身,隻聽哢嚓一聲,長劍崩斷,握劍之人吐血斃命。

有一人見老者背後空虛,提刀猛砍過來。老者聽風辨位,轉身一掌擊出。那人隻感一股淩厲的掌勁排山倒海般擊來,避無可避,登時胸口氣息窒滯,慘叫一聲,向後跌去。

見此一幕,玄空讚道:“不錯!兩年不見,他的武功長進了不少!”這一老者便是㮺教六大護法之一達波拉切。

忽聽人仆也讚道:“黑耀神掌,好武功!”玄空側頭斜視人仆,道:“咦?前輩也知道黑耀神掌?”

人仆道:“這門掌法大有來頭,旁人不認得,我人仆怎麽能不知?你也太小瞧老夫了!”又凝視了一會兒,道:“倘若再不出手,九江盟的人就要徹底潰敗了。”

玄空伸手指向達波拉切,道:“前輩把這老頭引出來,我自能說服他撤走!”人仆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好!我且信你一次!”

玄空接著說道:“你就向他說一聲‘大辛波’,那老頭定會跟著你來!”言中“大辛波”這詞說的是吐蕃語。

人仆不明其意,但記在了心中。他道一聲:“好!”聲音未落,身子已在三丈之外,宛如一道鬼影,向戰團中飄去。

兩方人馬忽見一蒼髯老者闖進來,頗感驚異。人仆挺進戰局,直奔達波拉切。幾位㮺教高手心想此人絕非友軍,當下聯手阻攔。

霎時間,四柄降魔杵攜風呼嘯,一齊攻至,將人仆四麵八方封鎖。人仆聽清兵刃來路,不慌不忙,身子向後仰去,同時雙手握住迎麵擊來的降魔杵,各施一股柔力向後帶去。隻聽當的一聲巨響,身前身後四柄降魔杵撞到一起,其中反震力道,將四位㮺教高手震的手心一麻,兵刃一齊脫手。又聽“波波波波”連著幾聲響,四人胸口各中一掌,倒飛而出。

兩方人馬見人仆輕而易舉挫敗㮺教四名高手,㮺教一方大為震怒,三派中人心頭一震,高聲喝彩起來。達波拉切瞳孔一縮,流露出忌憚的神情,當即也朝人仆奔去。

片刻之後,兩大高手會麵,達波拉切搶先出手,黑耀神掌陡然拍出。人仆不敢輕視,凝神還出一掌。他兩人武功較旁人高出甚多,一旦交手,旁人再參入不免礙手礙腳,當下隻得遠遠觀看。

隨即兩股力道相撞,黑耀神掌勁勢惡狠無比,而人仆掌力陰柔飄忽,卻是同時消散。

達波拉切心頭一凜:“此人輕描淡寫便破去我掌法,武功怕是在我之上。”動念之間,從懷中掏出一柄赤金色降魔杵,杵身係著一根黑色繩索,另一頭連接一把手環。

達波拉切手握手環,將降魔杵拋出,力勁所至,降魔杵在空中旋轉起來,發出一陣陣駭然的嗡鳴之聲。

人仆凝神細看,見對方兵刃來勢奇猛,不敢用手接招。他的兵刃早已丟失多年,當此之時,隻得使衣袖拂擋。

隻見人仆寬大的袖袍隨風鼓**而起,宛如一隻帆船,迎著降魔杵卷去,其中力道剛中帶柔,十分厲害。

達波拉切見對方拂袖之力非同小可,自己的降魔杵一味剛猛,倘若相觸,必被對方所製。隻待降魔杵飛至人仆身前三尺,達波拉切忽然牽動繩索,那降魔杵竟驟然停滯於空。等到人仆袖袍掃過,達波拉切內勁又沿繩索傳至,降魔杵猛然向前彈射。人仆冷笑一聲:“雕蟲小技!”說話間仰身避過。

達波拉切手腕下震,正要牽動降魔杵向下擊去,怎奈人仆出手如電,竟已在瞬息之間拉住繩索。兩大高手內力沿黑索上相互攻伐,把這條黑索直挺挺地繃起。

片刻之後,人仆臉上漸漸浮現一層青氣,而達波拉切一張黑色老臉越來越紅。畢竟是人仆功力更勝一籌,達波拉切苦苦支撐,漸漸抵擋不住。

便在此時,人仆自覺勝券在握,終於想起玄空的話,喊了一聲:“大辛波!” 達波拉切神色巨變,心念閃過:“中原人絕對不知大辛波的稱呼,這老頭如何知曉?”眼瞧人仆鬆開繩索,向陣外飛奔而去。達波拉切想都未想,便追他而去。

旁人全沒看懂,隻以為人仆比拚內力不勝,落敗而逃。

兩人追趕至山道口,人仆轉身駐步。達波拉切見拐角之處,另有兩人等在那裏,心中一驚,也停下腳步。

達波拉切張口是一段不流利的漢語,道:“你怎麽知道我教教主的稱謂?”從前此人不通漢語,雖常跟在玄空身邊,卻沒說過幾句話。兩者交流,全通過大護法詹巴南喀從中翻譯。直到㮺教在惡人穀建立分壇,其餘幾大護法為傳播教義,招攬信徒,紛紛也都學起了漢語。

人仆看向玄空,瞧他如何回答。隻聽玄空低頭粗聲言道:“前輩,你們的教主玄空早已經死了,領著㮺教眾人撤走吧。”

達波拉切臉色驟變,喝道:“胡說八道,我教教主天下無敵,怎…怎麽會死?”㮺教眾人視教主為神明一般的人物,忽然聽聞玄空身死,當然不能相信。

玄空心頭一陣苦澀,低聲道:“嗬嗬!人哪有不會死的?㮺教創教法師祖辛饒神功通天,難道就不會死?”

達波拉切難以辯駁,怔立半晌,仍道:“我不信!我不信!大辛波一定不會死!”忽然雙目瞪視,又道:“你說,大辛波怎麽會死?”

玄空背過身去,敘述道:“他與大宋殿前司指揮使薛振鷺打鬥,中了人家的計謀,一身武功化為烏有,最終活活燒死在一間小木屋之中。嗬嗬嗬!”三聲冷笑之後,歎道:“可惜!可惜!”

這話說出口,玄空的眼中悄然滑落一滴淚水,那間小木屋已經成了他心中一道難以跨過的坎。每回想起來,失落、哀傷、怨憎、後悔諸多情緒不由自主紛至遝來,令其無法釋懷。

達波拉切又驚又疑,厲聲言道:“我不信!” 玄空道:“你與其和我爭執,和這些不相幹的人廝鬥,真不如去好好查一查,看看恰巴拉仁之脊是不是已經落在了薛振鷺的手中。”

“恰巴拉仁之脊”幾個字吐出,達波拉切神色立變,已是信了三分,質問道:“你又是如何得知的?”話聲未落,手中降魔杵遽然飛出,黑索似一條長蛇,向玄空腰間纏繞而去。

人仆早有意料,淩空一掌拍出,運上了十成功力,同時口中喝道:“膽敢在老夫麵前拿人,當真狂妄至極!”

降魔杵受掌風所激,倒飛回去。達波拉切伸手握住杵柄,震的手臂隱隱發麻。他自知不是人仆對手,可就此離去又十分不甘心,看著玄空猶豫不決。

玄空道:“你要拿我不過是逼問消息,我早將知道的全都說了,何必白費力氣?玄空已死於薛振鷺之手,你信也好,不信也罷,總之就是如此!”

達波拉切沉吟片刻,終於有了主意,轉身飛奔。人仆假意追趕。兩人先後回到戰陣之中,隻聽達波拉切高喊一聲:“撤退!”㮺教眾人果真全都放棄了對手,如潮水一般向山下湧去,沒多久跑的幹淨。

玄空躲在林中,見大勢已定,領著曉娥快步走出,站人仆身後。三派中人皆以為是人仆打退了對手,一起圍上來道謝。

三位掌門自報身份,一齊拱手謝道:“前輩仗義相助,我等實在感激不盡!”人仆拱手還禮,道:“都是自己人,何必客氣!”轉身朗言問道:“哪一位是九江盟餘壇主!”

說完就見人群湧動,幾個黃衣漢子抬出了一中年人。隻見此人麵色慘白,呼吸急促,胸膛**,正有個黑漆漆的掌印,竟是中了黑耀神掌!

那中年人有氣無力地問道:“前輩…找…我嗎?”人仆沒說話,將這人扶起,一隻手抵住他的後背,以雄厚內力助其療傷。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那中年人先是吐出一口黑血,再又吐出一口濃血,總算保住了性命。他顫顫巍巍抱拳道:“敢問前輩高姓大名?相救之恩,在下沒齒難忘!”

人仆笑道:“都是自己兄弟,無需多禮,在下姓魏,是新任九江盟長使,特奉端木大俠之令,來支援眾位!”

“哦!”“原來如此!”眾人這才明白。九江盟的人齊聲呼道:“見過魏長使!”餘壇主又拱了拱手,道:“屬下身受重傷,雖保住性命,也需休養一陣。還請長使大人住持大局!”

人仆心中求之不得,一臉鄭重,點頭道:“也隻得如此了!”又問三派掌門:“各位,我你們與黑教的人向來兩不相幹,怎麽忽然就打了起來?”

三位掌門相視以目,隨即雲門宗掌門道:“前輩,實在是因為這些黑教妖人欺人太甚!他們聲言走失了教主,卻又不敢道出教主姓名,毫無顧忌四處搜查,這也倒罷了。更甚的是,這些人妖言惑眾,鼓動青州百姓也加入黑教。我漢人疆土,豈容蠻夷邪派在此傳法?我三派弟子便去阻攔,一來二去就打了起來。”

人仆點了點頭,道:“原是如此!那黑袍老者已被老夫用計打退,估計不會再來侵擾各位。我瞧大家都有傷勢在身,不如先各自回去養傷休整!眾位以為如何?”

眾人道:“前輩所言極是!”言罷紛紛拱手道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