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末路

非你不愛

顧翎顏和單景川陪著單老爺子剛到邵西蓓的病房門口,就一字不落地聽下了裏麵所有的對話。

身後單利和瞿音等也俱大驚失色,單景川額頭上青筋一突,他扶著的單老爺子已經渾身哆嗦地向後倒去。

單利等人看到老爺子口吐白沫的樣子都嚇得臉色發青無法動彈,顧翎顏本來一聲尖叫已經在嘴邊,這時突然想到了什麽,一邊讓最靠外的單老夫人立刻找醫生抬單架,一邊大聲對單景川喊,“你跟我一起把他身體平放下來,你手墊在他頭下麵托著,快!”

單景川反應也極快,立刻依言照辦,顧翎顏把老爺子平放在地上,腦子飛快地轉著,一手迅速地從單老爺子的嘴裏慢慢取出假牙,將老爺子的頭微微偏向一邊,單景川不急不緩,另一隻手也配合著解開老爺子病服上的前幾顆扣子。

醫生托著單架終於趕到,其他人這時才回過神來幫著醫生一起將老爺子抬上單架,迅速往急救室的方向推。

人送進去之後,瞿音腿一軟坐在了椅子上,單利抹了抹額上的汗,目色深深地多打量了顧翎顏幾眼。

單老夫人扶著拐杖上前接過顧翎顏手裏的假牙,目含感激地摸了摸她的頭發。

“奶奶,我去把二叔叫回來。”單景川腦中不及片刻已經閃過了諸多思緒,他沉著臉對顧翎顏道,“你在這裏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病房裏是末日一般的氣息。

傅淩腦中近乎一片空白,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病床上臉色慘白的邵西蓓和她身側一動不動的傅政,半響握緊了拳步履微晃地走到陸沐麵前。

“這不可能。”他嘴唇發白,目光顫抖,“陸沐,這絕不可能。”

“爸…爸…你快叫人救救媽啊!”

林文已經沒有任何意識,傅遷渾身發抖地抱著她的肩膀蹲在地上,一向沉穩淡然的少年也已經恐慌到了極點,顫著聲音不斷重複地叫著傅淩的名字。

“陸沐…”傅淩看著陸沐如枯葉般一瞬間憔悴蒼老的臉龐,“我絕不相信。”

那麽多年他即使已將所有她可能的境遇都算上無數遍,他絕不可能算漏她曾懷過他的親生女兒。

你是我此生摯愛,我絕不相信你會殘忍到拿自己的女兒來做賭注,去求我們崩解分離再也無法回到的過去。

陸沐聽著她妥帖放在心頭那麽多年的嗓音重新響在耳邊,眼淚慢慢奪眶而出。

傅政這時動作機械地按下了病房中的按鈴,頹然地朝後靠在了茶幾上。

茶幾上的玻璃杯因為撞擊轉了幾圈滾了下來,敲在地上灑滿了一地的玻璃碎片。

“傅政,我是在幫你。”

那刺耳的碎片聲中,門口的護士醫生迅速地跑進了房間,梁珂臉上含著絕望的冷笑看著傅政,一步一步穿過人群裏走了出去。

傅淩這時轉身先和傅遷合力抱起暈在地上的林文,再一把抓住陸沐的手腕,跟著醫生和護士一起大步朝外走去。

單群跟在她身後追了幾步,最後踉蹌地倚靠在門框邊,看著她的背影嘶聲力竭地喊她的名字,“小沐…”

陸沐聽著身後那一聲聲淒然的叫喊,跟著傅淩走進電梯,終於淚如雨下。

邵西蓓一直茫然地看著病房裏的場景,傅政仿佛脫力一般靠在茶幾邊死死看著她,一動不動。

單景川一路從樓上疾跑過來,這時走進病房腳步頓了頓,連忙皺著眉將單群扶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看著已經瀕臨崩潰的單群沉聲道,“二叔,爺爺現在在樓上的急救病房,你先休息一會再過去,爸媽和奶奶都在。”

單群神情恍惚地聽完他的話,微微點了點頭。

“哥。”邵西蓓坐在病床上看著單景川,輕輕開口叫了一聲。

單景川心裏猛地一顫,連忙大步走到她床邊,微微蹲□子平視著她,“蓓蓓。”

“哥…”她慢慢伸手握住單景川的手,一字一句地說,“你知道我的爸爸到底是誰嗎?”

沒等他開口,她緩緩繼續說道,“媽媽從來都不肯告訴我,我不知道…哥,我真的不知道…”

“哥,他們說的一定都是假的…”她的眼眶裏這時掉下一滴滴眼淚,“我的爸爸怎麽可能和他的爸爸是同一個人呢?怎麽可能呢哥…”

病房裏回蕩著她小聲卻絕望的哭泣聲,單景川被她握著的手背上已經滴滿了她的眼淚。

一向鐵血沉穩的男人看著自己從小到大盡力盡力當成自己妹妹來對待的女孩子心如刀絞,也慢慢紅了眼眶。

這是個多麽好的女孩子,這是個哪怕被逐出家門都不舍得對那些傷害她的人說一句重話的人,這是個溫婉善良到甚至有些懦弱的人。

她有什麽理由從小到大承受這些根本與她無關的痛?

她那樣癡心安然地跟在那個人身邊八年,還為他孕育了孩子。

如今才來告訴她,這個人身上與她流著相同血脈的,這要讓她如何來接受?

“砰”地一聲,傅政身體前傾,慢慢跪在了她床邊的地上。

邵西蓓這時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眼前一黑慢慢失去了意識。

顧翎顏站在病房門外看著裏麵的情景,心上隻覺一陣陣毛骨悚然,她一手緊緊攥著單景川的衣袖,不斷低聲急促地重複,“鍋子…他再這樣下去會死的啊…他的膝蓋這裏已經全是血了…地上也全是血…”

那個男人就這樣直挺挺地跪在一片碎玻璃渣上,臉色蒼白,好像無知無覺。

單景川剛剛和醫生說完話回來,眉頭緊鎖地看著屋裏靜躺著的邵西蓓和地上的傅政。

邵西蓓接二連三受到外部刺激,身體狀況更加不穩定,腹中的孩子極有可能過不了三個月就保不住。

而這個孩子是否能保住,還有另外一層不可忽視的幹係。

他被顧翎顏拉著的手動了兩下,慢慢將她一把拉過來扣進懷裏。

單老爺子幸好已經脫離危險,剛剛他將單群送到樓上單老爺子的病房外,帶著顧翎顏下來前對單利和瞿音說了一句話。

“除了她,我絕對不會、也不可能娶別人。”

短短一天之間發生了那麽多他都未曾想象到的事,他每一分鍾都心緒難安,既深感心酸哀歎,又隻覺無比慶幸。

幸好陪我見證這些慨然傷痛的,還有你。

幸好我這麽多年耐心等到的人,是你。

“鍋子。”她埋在他懷裏,慢慢紅了眼睛悶聲道,“我好心疼蓓蓓姐。”

他沒有說話,她卻能感覺到他摟著她的手臂微微有些顫抖,便更用力地回抱住他的腰,“但是蓓蓓姐的媽媽沒有承認她一定是那個叔叔的女兒。”

所以或許情況還會有轉機。

單景川眸色沉沉地望著病房,摟住她的手臂收得更緊。

邵西蓓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將近傍晚。

鼻息裏盡是淡淡的血腥味,她隻覺胃裏一陣難受,想強撐著手臂從床上爬起來。

哪料她一睜開眼睛便看見傅政正跪在床邊,他額頭上不斷地冒著冷汗,嘴唇已經有些發紫,而他跪著的地方,已經盡是漸近幹枯的鮮血。

“出去。”她慢慢收緊背靠在床頭,聲音裏沒有一絲起伏。

“蓓蓓…”他聲音完全嘶啞,慢慢伸手抓住她冰涼的手。

“等我身體好點了,我會再去專門拜訪你的,哥哥。”她輕輕拂開他的手,連看也沒有看他一眼。

傅政聽得額頭青筋暴起,強忍著劇痛想從地上站起來,哪料雙腿已經完全麻木,連一點知覺也沒有。

“上了那麽多年你的親妹妹,爽麽?”她的目光如同死寂一般,“再親手把這個**出來的種殺了,高興麽?”

“不要再說了!”他臉龐漸漸扭曲,厲聲朝她道。

“我怎麽能不說呢?”她雙手緊緊抓著被子,一字一句地道,“這麽多年你上完別的女人再回來上我,眼睜睜地看著我為你哭為你笑為你活著為你哪怕去死,然後再施舍一兩句話就把我留下…是,我現在才明白,原來你所謂的需要,是需要我在你身邊自以為是像最愚蠢的笑話一樣愛自己的親哥哥。”

“多偉大啊。”她臉一側,眼淚“啪”地掉了下來,“因為你爸爸和我媽媽,所以你才義無反顧地勉強應付我那麽多年,用自己的身體來彰顯對我這個妹妹的愛,對嗎?”

你這些年在睡夢中時,難道都沒有一絲不安和恐慌嗎?

傅政再也沒有辦法聽下去,向前一傾猛地伸手死死抱住她的腰,聲音斷如破弦,“不要再說了…”

“這就是我給自己的最後一次機會。”

我愛你十年,陪你八年,從未曾有過一點的奢望能與你白首到老,享盡天倫之樂。

你哪怕對我再不好,我都從未徹骨恨過你,依舊一次一次,再把自己親手送到你手邊任由你懷著這樣的居心戲弄八年,甘之如飴。

如果我能預想到今天,我才會知道原來我無比惜懷的初遇是無盡深淵。

一朝踏入,再無回頭。

非要到如此窮途末路,我才終於心如死灰,如你所願。

“我不後悔。”她腰間的布料上漸漸有些微濕,傅政赤紅著眼睛抬起頭看她,“我從不後悔。”

邵西蓓任由他抱著,慢慢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