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島之錫14
閉上雙眼，反而看得更清楚。
在從自己的殼中醒來以後,數不清的惡夢，總是在皓瀚錫進入睡眠以後，如同身曆其境般，出現在他的眼前。
親人被殺的夢。
自己殺人的夢。
殺人者的獰笑，被殺者的哀號，無時無刻不緊追著皓瀚錫，讓他沒有一刻能夠淡忘，自己身負的仇恨與罪孽。
可是不知為什麽，現在他正作著不同的夢。
一個被遺落很久的夢。
夢裏的皓錫還是個小孩，與媽媽水藍去沼畸村的後山樹林，撿拾煮水用的木柴。
汙染變形的昏暗樹林裏，泥濘的土壤散發沼氣，還有刺鼻的惡臭味。
皓錫戴著麻布口罩，頭上流滿汗珠，努力地尋找著枯枝,忽然有個灰灰黑黑，會動的東西，吸引了他的視線。
“媽媽，這是什麽？”
“咦？這是候鳥，它可能是被風雪吹下來,翅膀都受傷了。”
躺在落葉下麵的，是一隻喉囊汙染變形，翅膀脫毛流血的醜陋小候鳥。
水藍小心翼翼地把小醜鳥捧了起來，皓錫看著媽媽的舉動，不解的問：
“我們要把它吃掉嗎？”
“比那更好。”藍發婦人笑著說：
“我們要治好它。”
小醜鳥的傷口被細心的包紮以後,飼養在皓錫家後麵的廚房裏，蓮兒的小木床旁邊。
有了小醜鳥作伴，雙腳不能走路的蓮兒高興極了，常常把它抱在懷裏。
“媽媽，我可以一直養它嗎？”
“它好可憐哦，都站不起來。”
“小鳥小鳥，你要快點好起來哦～”
“浪費糧食。”
二哥皓銀對小醜鳥隻有這個評語。
要不是他從來不曾違抗水藍，早就把醜鳥醃成過冬的肉幹。
皓錫也很疑惑，村子裏大家的生活這麽辛苦，媽媽怎麽還花時間去照顧一隻野鳥？
雖然水藍與蓮兒細心地照顧小醜鳥，喂它喝水、吃小蟲子，它的翅膀傷勢卻好得很慢。
家人逐漸習慣小醜鳥的存在，連原來無視它的爸爸浩奴，偶而也能看到他對小醜鳥說幾句話。
好不容易，小醜鳥開始拍打翅膀，練習飛翔，蓮兒的笑容卻越來越少。
有一天早上，水藍把小醜鳥帶到屋外的空地上，讓它試著飛翔。
小醜鳥飛起來好幾次，卻又摔了下來。
皓錫背著蓮兒在旁邊為小醜鳥加油，連皓銀與浩奴都走出來觀看。
“小鳥，加油！”
“加油，就快成功了！”
終於，小醜鳥飛上了屋簷，它回頭看了幾眼以後，開始振翅往汙濁的天空飛去。
看著搖搖晃晃的小灰點消失，蓮兒終於忍耐不住，哭了出來。
“小鳥⋯⋯它走了⋯⋯”
“寶貝，別哭了。”
水藍摟住藍發女孩，輕聲告訴她已經說過好幾次的事。
小醜鳥是幾乎絕種的候鳥，一定要讓它去尋找同伴，才能讓它們繁衍下去。
為了小醜鳥好，也為了地球的未來。蓮兒把頭埋在水藍懷裏，隻是傷心地啜泣。
看著夢中的水藍與蓮兒，皓瀚錫忽然懂了。
睿智的媽媽會救小醜鳥，不隻是為了這些理由。
最重要的是，她想要借著親身的示範，教給孩子一些事情──
一些在艱辛的環境中被人們忽視，被遺忘的事。
要是媽媽看到雙手沾滿罪孽鮮血，身體半殘的自己，她會怎麽想呢？
皓瀚錫不知道答案，但是他會試著記住今天的夢。
那是他最愛的親人，隔了這麽多年，依然要叮嚀自己的──
最重要的事。
◆
“皓瀚先生？”
“⋯⋯雅鍶公主，你怎麽來了？”
看到站在身前，如蓮兒一般身材纖小的雅鍶，剛醒來的皓瀚錫，有種還在夢中的感覺。
陽光照耀在木屋院子的圍籬上，拉出斜長的陰影。
皓瀚錫剛才幫芬鷹家砍柴，不知怎麽著，就這麽坐在後院的小矮凳上睡著了。
“那個⋯請不用稱呼我公主⋯⋯”雅鍶怯生生地說：“叫我雅鍶就好了。”
“那麽你也把『先生』省掉，叫我皓瀚錫，或是皓瀚哥哥就好了。”
“呃⋯⋯皓瀚⋯⋯皓瀚先生。”小公主紅著臉囁嚅了半天，還是維持原稱呼。
“菲妮克絲姊姊請你過去。”
“知道了。”皓瀚錫站起身來，忽然看到雅鍶花朵短裙下的小腿有幾道擦傷。
“你怎麽受傷了？是不是有村民對你不禮貌？”
“沒有⋯⋯”
雅鍶的花衣是從附著在她身上的許多花瓣組成，會隨著她的意誌變形。
花朵短裙此時自動變長化成長裙，遮住了小腿。
皓瀚錫皺起眉頭，看著低頭不語的雅鍶。
自從進入這個島的村落“海鬼村”，已經過了十幾天。
在反聖的大力維護下，皓瀚錫和菲妮克絲算是被村人暫時接受，不再當作是可怕的入侵者。
但是村民似乎與花之璨園有什麽深仇大恨。
雅鍶璨園公主的身分被反聖公布以後，村民群情激憤，要不是看在反聖麵上，早就把雅鍶抓去報複了。
反聖昨天說他有事要離開島上，要皓瀚錫與菲妮克絲保護雅鍶。
雖然不太清楚狀況，不過受過雅鍶的治療之恩，他們便一口答應。
反聖並且要他們幫村民做一些工作，以換取食物。
“地球小子，柴劈好了嗎？”
穿著粗布工作服的鷹人女子璁鷹，從木屋後門探頭出來。
“副村長，我都劈好了，先拿進去。”
皓瀚錫要雅鍶跟在他的身後，搬起木柴走進木屋。
木屋中央置放著一座大鼓風爐，除了璁鷹以外，還有一個右腳殘障，小腿下是義肢的鷹族類人正在熬煮銅液，那是璁鷹的丈夫鷦鷹。
熱氣蒸騰的木屋裏排列著各式器械，推車、天秤、銅鏟、牛犁⋯⋯還有許多不知名的青銅器械，供村民來此借用。
“怎麽樣？這些工具都是我丈夫設計的。”璁鷹得意地說。
皓瀚錫美言稱讚了幾句。
這裏的科技水平好像還處於地球的青銅器時期，沒有看到鐵器，不過鷦鷹的發明與製作技術的確讓人佩服。
璁鷹與皓瀚錫聊了起來。
她的個性豪邁直爽，雖然之前把皓瀚錫當作入侵者，但是在誤會解開後，她反而帶頭要村民接納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