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島之錫6
蘭姬站在花園中心，古舊破裂的大理石半圓形舞台上，伸指輕點所有“演員”的額頭，為他們輸入新的“人格”與“記憶”。
“下次人家要扮什麽戲碼呢？西班牙公主？聖女貞德？⋯⋯沒什麽好靈感啊。那就先給你們回複『親衛隊人格』好了。你是『一』、你是『二』、你是『三』⋯⋯”
少女隨意地輸入人格，被點到額頭的人雙眼不再翻白，逐漸出現焦點。
有了編號人格的男子一一向少女躬身行禮，臉上露出諂媚的笑容。
他們的容貌都十分英俊，連演出科學怪人的男子卸下特殊化妝後，也是魅力過人的美男子。
“伊⋯⋯伊莉薩白⋯⋯你在哪裏⋯⋯”
蘭姬最後走到剛才“扮演”維克多的男子身前，他雖然兩眼翻白，但是依然握緊雙拳，咬著牙關，痛苦呻吟伊莉薩白的名字。
“哇──好濃的愛情香味耶～！”蘭姬掀動鼻翼，靠在男子臉旁聞著：
“可惜是鼻涕鬼發出來，有點臭臭的。”
“伊莉薩白⋯⋯”
“十四。”
被蘭姬右手食指在額頭上一點，男子全身震顫，表情由悲憤立時變化，浮現出一張清爽的笑臉回應：
“啊，是蘭姬小姐。我能為您效勞嗎？”
突然，一道輕蔑的聲音響起：“真是低級的趣味。”
“你很囉嗦耶，魅影！”
蘭姬氣惱地跺了跺腳，朝剛才那聲音的來源──露天舞台旁邊的三層觀眾席上跑去。
黑發少女拉著白紗的波浪長裙擺，踩著高跟鞋，步伐輕快地跑上白色大理石階梯，來到了觀眾席的最高一層平台。
她左右張望，看到一雙黑色的軍靴，露出在一座人造花叢之後。
“魅影！”少女氣衝衝地跑過花叢，大聲抗議：“你幹嘛吵人家演戲啦！”
“那些人不是在演戲。把你臉上花掉的口紅擦一擦，難看。”
“你──”
枝葉茂密的花叢後麵，有一座造型華麗，刻著神像浮雕的大理石長椅。
鐵灰色長發，穿著銀黑德國式軍裝的男子，蹺著腳斜倚在石椅上，專注地讀著一冊古本書。
蘭姬嘟著小嘴，走到男子身前，把他手上的書抽了起來。
“你又沒有看到，怎麽知道人家的口紅花了？”
“不用看也知道。”
“哼！”蘭姬不服氣地從懷中拿出小鏡子一照：“啊──！”
“把書還我。”
“嗚嗚嗚～竟然被你這個大壞蛋猜中了～”
蘭姬趕忙用袖子擦著臉上的口紅，雪白修長的美腿一抬，整個人坐到魅影的大腿上。
她看著魅影剛才在看的書。
“《哲學百科》？這是什麽奇怪的書啊？”
“『人』，地球上生命有機體發展的最高形式；在勞動基礎上形成的社會化的高級動物；社會曆史活動的主體。”
灰發男子淡淡解說著：“但是人與動物，究有何不同？
區別於動物的最根本特性，即人的本質屬性。
柏拉圖認為人的本質即靈魂，有三部分，即理性、意誌與情欲⋯⋯你在做什麽？”
“把你的嘴巴堵住。”
蘭姬雙手拿著書，用力堵在魅影的嘴前：“全都聽不懂，煩死了！”
“難怪你活了五百歲，還是草包一個。”
“人家隻有──十七歲啦──！”
少女用書猛敲著魅影的頭頂，豐滿的胸口不斷搖晃：“別把人家說成老妖怪！”
“心智年齡？”
“真實年齡！再說，你讀書有什麽用？”少女指著魅影的腦袋說：
“你不是已經把天都主計算機儲存的數億筆數據，全都輸到大腦裏去了嗎？”
灰發男子拿過少女手上的書，用手指輕撫著上麵的文字：
“『知識』與『了解』不同，『了解』與『活用』更是天差地遠。”
“你總是有你的道理。”蘭姬忽然一怔：
“你剛剛的那一句話，人家好像聽某人說過。”
“是誰說的？”
“我搜尋看看⋯⋯在第十三櫃⋯⋯Ｃ五區⋯⋯”
魅影看著穿著破掉白紗，身材凹凸有致，青春俏麗的黑發少女。
她粉紅色的眼瞳裏，無數細鑽般的光芒閃爍著。
蘭姬正進入位於她內心裏，繁瑣複雜的數據庫，尋找著過去的記憶。
為了讓自己永保十七歲的年輕活力，她把自己十七歲以後，過去數百年間的所有記憶，分類鎖藏在大腦的瀚異粒子數據庫中。
平時不會想起，隻有需要時才會把它搜尋出來。
據蘭姬所說，她這樣作是為了保持“對愛情的敏感度”。
曆經了數百年的歲月，她還在尋找“真愛”。
（哼⋯⋯永生者的一種自適應模式⋯⋯）
“啊，有了。原來是那家夥說過的話。”
“那家夥？”
“和你一樣⋯⋯不，可能比你還臭屁的家夥。臭屁到人家一點都不想提他的名字。”
魅影微微一笑：“你很喜歡他。”
“人⋯⋯人家怎麽可能會喜歡那個臭死人的大叔！”蘭姬臉頰燒得像個紅蘋果：
“那個頭發、衣服、手毛腿毛全都惡心到，讓少女看到都會拔腿就跑，逃出三百公裏的大叔！
隻⋯⋯隻有潔雅妮才會喜歡肖恩那個白癡大叔啦！”
“肖恩？”
“就是反聖啦！反聖──格羅佛．肖恩，那個自以為是英雄的大叔！啊～嘴裏都是大叔的臭味，一定是說出那家夥名字的關係！刪掉刪掉，統統刪掉！這個影像、那句話、啊────”
不理會敲著自己的頭，在那邊自演自叫的蘭姬，魅影走到觀景台邊，從破損的大理石圍欄上向外俯瞰。
他身處的空中花園位於都市中心的百層高塔上，可以看到大部分的天都。
曾經繁榮富足得無法想象，住著上千萬天人的先進天空科技都市，如今隻是空曠寂寥的一片廢墟。
天都林立的科技高樓彷複佛被數次轟炸過，處處斷折倒塌，街道上滿是摔到毀壞的飛行車輛與巨大坑洞。
數百萬天人的骨骸早已風化，隻遺下他們身上的高科技服裝，肮髒地散落在各處。
從通往下界的輸送管運來的黑濁海水，在市郊處淤積成一座黑水大湖，散發陣陣臭味。
“人類⋯⋯生命⋯⋯皆是虛妄⋯⋯”
廢棄都市的熟悉景象，激起在魅影心頭的些微漣漪。
長發男子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後，鐵灰色雙瞳閃爍黑色電芒，望向不存在於這個宇宙次元的──
遙遠彼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