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出頭

七中的午休時間從中午11:25到12:30。

天邊的雲像一團巨大的棉花糖,有個小天使很貪吃,扯出了一條長長的糖絲。

淡藍色的居民樓樓下,身著校服的少年額間還帶著汗珠,微微喘著氣,手裏緊握著一個手機。

“段卿。”

她剛走進小區,一抬頭,就迎進一個溫暖的懷抱。少年的胸膛寬廣,心跳咚咚地跳得很快。堅強了這麽久的心髒在這一刻垮掉,淚水決堤而出。她緊緊攥著身前人的衣襟,靠在蕭野的懷裏,肩膀微微顫抖著。

無聲的哭泣最為難過。蕭野愣了一下,而後皺著眉輕輕撫她的背。

世間的言語都是山河的幹涸,這一刻連風都顯得落寞。半晌,她從蕭野的懷裏抬頭,眼角泛著紅。

蕭野伸出手為她撥弄了兩下耳側的發絲,垂眸吻上略顯幹燥的唇。很輕柔地舔舐,是安慰,是心疼,是無需言語的默契。像螞蟻密密麻麻的噬咬蕭野的肌膚,一種叫做後悔的滋味布滿他的全身。

他後悔了。

他昨晚不該請假離開的。

他連她發生了什麽都不知道。

他的小祖宗什麽時候這樣脆弱過。

18歲的小姑娘,哪裏又經曆過什麽大風大浪?

本來就該是溫室裏的花朵,怎麽能承受外來的傷害?

……

送段卿回家以後,他把夏宛宛找了出來。

街角的便利店。

“昨天發生什麽了?”

大概是驚訝於這人的直言不諱,又或者是驚訝於他見到了卿卿卻沒有問出事情的原委。夏宛宛接了一杯溫開水,抿了一小口,轉身看著窗外的老樹。

“十中的遲謙和沈佑沉,是卿卿的朋友,我們四個昨晚一起吃頓飯,遇見了6-7個男人惡意攔路,打架了,沈佑沉給卿卿擋了一刀,後背30厘米刀傷。”

以最平淡的語氣,夏宛宛在以一個旁觀者的口吻冷漠地講一次很可怕的經曆。

蕭野的眉頭越皺越深。

“報警了,查不到人。還有,醫生說沈佑沉是疤痕體質,30厘米,會留疤。”

蕭野盯著某處的目光凝滯了兩秒。夏宛宛想轉身離開,剛邁出了一步就聽見身後的人問道:“地點,具體時間。”

夏宛宛抬頭看著便利店的天花板,開口:“三院附近的雲南過橋米線店對麵,晚上8點左右?可能是吧,我不太記得了。還有一輛沒有牌照的銀色麵包車。”

蕭野垂下眼瞼,“謝謝”。

夏宛宛推開玻璃門,發絲被午間的風拂起。夾雜著泥土氣息的風從指尖劃過,她無意識地撚著手指,有些涼。

……

城市一角的大排檔裏,酒瓶子和鐵簽互相敲擊著喧囂。桌子上是淩亂的餐盤和半截半截的煙頭。捏著玻璃杯的男人抬手動了動肩膀,“靠,這踏馬還是疼得要死。”

對麵的紅發男人眼角添了一道傷疤,扯著嘴角罵道:“四個小孩崽子還踏馬挺不好搞,等再遇到的,嗬……”

周圍的男人也都笑了,“對,還有的是機會。”

“哈哈哈……”

“那幾個小孩崽子真踏馬不錯,一個個溜光水滑的。”

“還有那個挺高的女的,麻的,真踏馬好看,那小身材,嘖……”

“哈哈哈……”

在他們意欲碰杯的時候,一塊帶著鐵鏽的紅磚“哐當”一下被砸到他們的酒桌上。玻璃杯應聲而碎,在寂寥的夜裏格外刺耳。

“我、草、你媽,媽的找死呢?”

逆著月光的少年嘴裏叼著一支燃著的香煙,火光明明滅滅,站在陰影裏,看不清表情。

少年很輕蔑地嗤笑了一聲,左腿微微曲起搭在塑料椅子上,勾住,抬眼掃了一下剛剛滿嘴汙言穢語的男人。

塑料椅子目標明確地朝著男人飛去,劃過空中帶起風聲。男人伸手擋住椅子,往後退了一步,剛站好就看到少年手中的棒球棍近在咫尺。

一道風劃過,男人的鼻梁骨痛得不行,鼻血汩汩地流,在地上綻放一朵朵血花。惡魔般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嗯,找死,找你們的死。”

紅發男人坐在座位上穩如泰山,其他人見狀也不敢妄動。

如果真的拚命,他們不敢。

“你跟昨晚那四個是一起的?”

紅發男人將手中的煙摁在餐桌一側,又用力撚了撚。

蕭野麵無表情地將地上的男人雙手背在身後,摸向男人的衣兜,沒有回答,不屑回答。

倒是其他人開始搭腔,嬉皮笑臉道:“哦?一個人來?沒把那倆女的帶來?或者那個娘們唧唧的男的也行啊……”

說完又是一陣大笑。

蕭野從男人衣兜裏摸出來一把便攜式的小刀,他捏著刀尖在昏暗的燈光下看了一眼。

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卻引來了極大的慌亂。

“把他綁了。”

門外紅藍交織的燈光閃爍,警笛聲刺耳。

“臥槽!警察!馬哥快跑!”

蕭野不緊不慢地起身,拿起手中的小刀,在手背上輕輕地劃了一道。

一抹紅色很快蹭上衣襟。

黑夜裏孤獨在流浪,警笛聲給人帶來些許彷徨。

……

西城區派出所。

值班的女警是一個年齡大概30歲左右的女人。

她看著手中的記錄本,又看看少年垂眸坐在椅子上乖巧的樣子,校服上還沾著血跡,心下軟得一塌糊塗。

她的兒子應該也有這麽高了吧……

筆記本上記著——“蕭野,七中高二年級,今晚在大排檔吃飯,被那些人搶劫,手機還在他們的衣兜裏,反抗卻被他們用刀劃傷。”

“好了,情況我們已經了解了,手機馬上就給你拿回來,以後自己小心,不要大晚上跑出去那麽遠吃飯,更不要與別人打架鬥毆。”

椅子上的少年耷拉著眼皮,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

……

拿好手機準備離開的時候,他看見了門口背對著月光的小姑娘。

蕭野隱隱有些頭疼,大步邁過去,把人圈在懷裏,“小祖宗,你怎麽來了?”

段卿沒什麽表情地推開他,又往後退了兩步,看到他手背上的傷時眼眸顫了顫。

“哎?小姑娘你去哪?人我們找到了,你來確認一下啊!”

段卿已經聽不到身後女民警的呼喊聲了,拽著蕭野的沒受傷的那隻手就往醫院走。

心裏憋著氣,小姑娘的步伐非常之快。蕭野任由她拽著,十分好脾氣地跟著她,還幫她注意著來往的車輛。

……

“這傷口……”

段卿眼睛,嗓音沙啞,“怎麽樣?”

小護士笑了一下,“沒太大的事,就是我看著這傷口挺小的,但是挺深啊……咋整的啊?一般人劃也劃不出來啊……”

蕭野:“……”

段卿:“……”

走出醫院以後,路燈下的小姑娘憋著氣。“蕭野!你是不是傻?為什麽要跟他們動手?還動刀!媽的知不知道多危險?”

“我他媽沒告訴你就是怕你衝動,你閑得啊?這樣很危險你知不知道?啊?”

小姑娘連珠炮似的發問,蕭野能看出她的煩躁和擔心。

可是其實他心裏也有氣。

兩個人在一起最重要的難道不應該是坦誠相待嗎?

可是他的女朋友從來都不給他說自己不開心的事,連這次這麽大的事都不告訴他,他踏馬還得從別人那裏去了解自己的女朋友。

這種深深的無力感和落差感讓他十分的難受,心裏疼得不行。

他知道沈佑沉給段卿擋刀的那一刻他冷汗都冒出來了。他不敢想象,如果那一道是砍在段卿身上,如果受傷的是他的卿卿,他想他會瘋掉,他會拚死送那個動刀的人一程,然後大不了自首,坐牢。

他看著眼前眼眶都泛紅卻還不肯跟他說明昨晚到底都發生了什麽的小姑娘,長長歎口氣。

“段卿。”

“你聽好了,老子就是這個脾氣,看不得你受到一丁點的傷,”蕭野捏了捏眉心,長歎一口氣,“你可以什麽都不跟我說,那老子他媽自己去問別人,但是你敢給我受傷一次試試!”

兩人爭吵間到段卿家樓下,蕭野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

月光從睫毛間撒下,神明在這個夜晚捂熱了眼睛。

路燈下的影子微微顫抖。

晚上11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