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沒有錯

見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樓賀甩給一旁的糕點鋪子一把帝國幣,拿起其中最好看的一塊米糕,扯著小姑娘的手臂往他處而去。

還是那顆歪脖子柳樹,還是那座大橋,河流,和肥鴨。

在橋洞之下,樓賀將米糕遞交給小姑娘,仔細地觀察了片刻。

小姑娘神情憔悴,披麻戴孝,白布卻是碎塊縫製起來的,期初見樓賀遞來的米糕還有些害怕羞赧,輕輕撇著小塊小塊地吃著,可能是餓了好一陣子,一時有些難以自控,塞進嘴裏的米糕愈發的多且大了起來。

她是真的餓了。

於是樓賀靜靜等待她吃了大半塊米糕,有些噎著了的時候,遞上隨身帶著的杯子,才開口問道: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唐玥,叫我小唐就好了。”可能是吃相有些難看,唐玥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不敢接過杯子,也不敢看樓賀。

樓賀沉吟片刻,再次問道:

“小唐,發生什麽事了?你那個牌子……”

雖然木牌上的字體歪斜模糊,卻不難看出“賣身葬父”四個大字,樓賀皺著眉頭,既不明白也不理解。

當初被拐賣的一車小孩本就都是胖壯兩個人販精心挑選的,皆是些粉嫩可愛的小姑娘,可此時的唐玥臉上哪裏還能看出粉嫩可愛來?

唐玥低著頭,掩蓋著紅腫的眼眶,裏麵的點點晶瑩在透亮的陽光之下分外顯眼,可能是那大半塊米糕,也可能是因為同為年齡幼小的孩子,她對這個僅見過兩麵的灰發孩子怯生生地說道:

“我爹爹去世了……”

“家裏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別的大人嗎?”

唐玥的頭低的更深,聲音已帶了幾分哭腔:

“兄長前年招惹了官府,去年被安上罪名,秋天便死在牢裏了……”

“爹爹為了把哥哥從牢裏贖出來,交了許多贖金給官老爺,知道哥哥死了之後便病倒了……”

“家裏的親戚們聽說哥哥惹上了官府,都和家裏斷絕了關係。”

“從去年秋天開始,一直都是我在照顧爹爹。”

“後來……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們都被綁在了那輛車上。”

“爹爹拖著病體四處找我,待我回家的時候他已僅在彌留之際……”

少女竭力抑製的啜泣在橋洞下略顯刺耳,連那群肥鴨們似乎都安靜了下來,飄在水麵,輕輕悄悄。

樓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裏捧著一杯清水,拿著半塊米糕,有些同情。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官府將我扣著,爹爹也不會找我找那麽久……如果我早點回家,可能……”

樓賀心裏咯噔一聲,扣留?

他有些不合時宜地問道:

“你……回家多久了?”

唐玥將頭埋著,盡力地平複著心情,良久才回答道:

“一個月整,你呢?”

樓賀舔了舔有些幹燥的嘴唇,好像有些心虛,又覺得有些荒唐,竟然鬼使神差地撒了個謊:

“嗯,我也是。我有些尿急,你稍等我一下。”

…………

…………

在一個茅草堆的陰影下,確認唐玥看不見也聽不見這邊的動靜,樓賀有些慌張地掏了掏口袋。

珠子在陽光之下依舊黯淡,它說道:

“你猜的沒錯。”

樓賀有些氣急敗壞,怒道:

“我猜什麽了?你又知道了?”

珠子沒有肢體語言和表情,但不難想象,它若是個人類,一定會插著口袋,滿臉的不屑:

“你樓賀若是占得三分理巴不得將人踩死在地上,又怎會對一個小姑娘去撒這個謊?”

樓賀的臉色陰晴不定,他倚在幹草堆上,雙眼死死地瞪著珠子。

唐玥才回家一個月,而樓賀已經在將軍府生活將近三個月了!

將軍府與唐玥的家都在一處,為什麽她會晚樓賀接近兩個月的時間才回到家?

不難猜到,其根源是因為,朱紫盈在那輛車上。

將軍嫡女被尋常人販綁架,這種事本就荒謬至極,肯定有一條完整的計劃線,有條不紊地行進著,才能將朱紫盈成功綁架。

而這件事裏,唯一的人證隻有兩個人販子,他們都因為樓賀的三槍變成了不能開口的死人。

前線開戰,將軍顧不上家事,卻不代表他不關心家事!

車上的小姑娘們被扣留在官府,詳細的盤問事情的經過,衙門的人忙前忙後,從那些根本不搭噶的證詞中去尋找蛛絲馬跡。

而被將軍親自帶走的人,除了他的女兒,就隻有樓賀。

當初本是為了明哲保身才將指紋拭去,跟自己撇清關係,但現在看來,將軍恐怕早已懷疑到自己身上來了!

但是樓賀現在根本不關心這件事,他的腦子裏想的全都是不遠處那個淒涼身世的姑娘。

“他媽的,老子救了她們!”

他莫名的暴躁和憤怒。

“如果不是我在那一車上,她們全都要被人販子賣到百慕大當妓女!”

“你說的沒錯。”珠子淡淡開口,“這是既定事實,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那麽大聲給自己信心。”

“是啊,我做錯了什麽?”樓賀神經質地撇了撇嘴,似乎已雲淡風輕,但是抽搐的眼角暴露了他強烈的不安。

一個荒謬的想法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如果他沒有鬧騰,願意回到男爵府繼續當傭人,願意配合士兵們,衙門的調查,不去找朱紫盈讓她幫助自己換取新的身份,是不是衙門的人就不會扣留那群小姑娘?

是不是唐玥的父親就不會死?

心理上二十多歲的小青年有錢時是個紈絝,沒錢時是個臭流氓。

無論是紈絝還是流氓,都不是什麽聖人。

“我不該隻是個男爵府裏的奴仆,那個該死的男人對可憐的女傭犯的錯誤,這具身體原先的主人不該承擔卻也已經承擔,但至少不該是我來承擔。”

“她們或許不該謝我,可我絕對沒有做錯什麽。”

“我不會在男爵府裏當奴仆,也不會在百慕大當奴仆,甚至也不會在將軍府當奴仆。”

“我沒有錯。”

就像是給自己打氣一般,樓賀的話堅定且絕對。

珠子沉默著。

他們一同離開幹草堆,回到了橋洞之下。

唐玥的淚水已經擦幹,紅紅的眼睛低著,像是在看水麵。

水麵裏倒映著一個男孩的身影,走到她的身邊。

她的眼睛瞪大,不明白他要做什麽。

隻見灰發的男孩一腳踩在寫有四個大字的木牌之上,像是在宣泄著自己的怒火,將它踩變了形狀,踩的木渣子亂飛,踩的完全不再是一塊牌子!

唐玥捂著嘴唇,心中又是害怕又是不解還有幾分委屈。

像那樣標誌好看的木牌,是她找了許久才找到的。

那幾個字也是她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寫下的。

就這樣在那個男孩的腳下全都碎成了渣滓。

然後她就看見男孩對她伸出了一隻手。

“站起來,不要委屈了自己。”

他頓了頓,似乎在給自己莫名的舉動找補信心。

然後他說:

“我會幫你的,因為你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