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塤

我不是音樂家,哆來咪發唆拉西,總隻認一二三四五六七。數年前為了研究文學語言的節奏,我選了許多樂譜,全是在一張工程繪圖紙上標出起伏線來啟悟的。我也不會唱歌,連說話能少說也盡量少說。但我喜歡塤,當我第一次聽到塤樂時,我渾身戰栗不能自已,以為遇見了鬼。聽了塤樂而去看樂器,明白小時候在鄉下常用泥巴捏了牛頭模樣的能吹響的東西也就是原始的塤吧?就覺得塤與我有緣分。現在,我的書房裏擺著一架古琴、一支簫、一尊塤,我雖然並不能彈吹它們,但我一個人夜深靜坐時撫著它們就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古琴是很雅的樂器,我睡在**常恍惚裏聽見它在自鳴,而塤卻更有一種魅力,我隻能簡單地把它吹響,每一次吹響,樓下就有小孩兒嚇得哭,我就覺得它招來了鬼,也明白了鬼原來也是可愛的。我喜歡塤,喜歡它是泥捏的,發出的是土聲,是地氣。現代文明產生的種種新式樂器,可以演奏華麗的東西,但絕沒有塤這樣的虛涵著一種魔與幻。有了古琴,有了簫,有了塤,又有了兩三個懂樂譜會樂器的朋友,我們常常夜遊西安古城牆頭去作樂。我們作樂不是為了良宵美景,也不是要做什麽尋根訪古,我們覺得發這樣的聲響宜於身處的這個廢都,宜於我們寄養在廢都裏的心身。中國的古樂十分簡約,簡約到幾近於枯澀,而這樣的樂器彈吹出這樣的聲響,完全是自己對著自己,為自己彈吹,而不是為了取悅別人。海明威講冰山十分之七在水裏,十分之三在水麵,中國古樂正是如此。我常常反感雜噪浮躁,欣賞“口銳者,天鈍之,目空者,鬼障之”的話,所以我一遇到琴、簫和塤,我就十分地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