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前世為引

章一 前世為引

這是花子妤穿越而來的第十個年頭了。

十年中從嬰孩到稚女,她幾乎忘記了前世的種種,甚至名字,但卻記得那短短的二十四年裏周圍總是寂寞無聲的,因為,她生來就是個啞女。

從小父母俱亡,一直由外婆拉扯長。聾啞學校畢業後,她每日在自家小書店裏幫忙守鋪子,生活簡單而缺乏任何波瀾。幸得有滿滿一屋子的書香相伴,否則日子會過得愈加空虛無寄。

當青春寥度了二十來年之後,平淡而平靜在某天清晨被打破了。倒黴的她剛打開店門就被一個手持利刃的凶徒脅迫,清幽的街道上沒有一個人能相助,驚惶失措間她想要開口喊“救命”,卻早利刃刺進胸膛的那一刻,還是什麽聲音都沒能發出來。

瀕死的她隻感到眼前一片血紅,冰冷刺骨的感覺瞬間蔓延了全身。她不甘心就這樣死去,不甘心做了二十多年的啞女就這樣死於一個卑劣凶徒手中......可所有的不甘心卻無法說出口,無法表達,使得其整個人生猶如一個諷刺。

所以,當花子妤再次睜眼,發現自己竟變作一個“呀呀咿咿”叫嚷著揮動著小胖手的女嬰時,她坦然地接受了穿越的事實,想著或許自己臨死前心中的呐喊被老天爺聽見了,憐憫她,給了她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至少這次,世界是有聲的。

“家姐,你愣著作甚?外麵風那樣大,小心嗓子啞了被鍾師父罵呢!”

說話間,一個有些瘦弱的小男孩兒從屋子裏跑出來,鼻頭和額上均是閃晶瑩微光的薄汗,身上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衣裳,梳著利落的一個童子髻,邁著兩條小腿兒衝過來一把奪了子妤手中的木桶,順勢往院落一角的樺樹根下“嘩啦”一倒,複又拖住她的小手,兩人一並回了院落一角的屋子。

子妤看著這個穿越得來的便宜胞弟,臉上終於不再是沒落的表情,泛起一絲笑意伸手攏了攏他耳旁的亂發,捧著臉蛋心疼的問:“子紓,今兒個就別功練了吧?回頭姐給鍾師父求情,就說你腳崴著了,好不好?”

“姐,咱們雖然是寄人籬下,但這尊嚴還是要有的。若不練功,哪裏能出人頭地,哪裏能讓別人承認我們是花無鳶的一雙兒女!”花子紓小小的臉蛋兒上有著無比堅毅的表情,話音雖然軟糯,卻含著一絲誰也無法忽視的倔強。

“噓——”子妤趕緊過去關上屋門,拉了弟弟在身邊坐下,又起身替他斟了一杯麥殼茶遞上:“好弟弟,虧得同屋師姐們都出去了,要是讓別人聽見豈不麻煩。古婆婆說了,母親當年因生我們而亡,除非你我能為皇帝欽封的‘大青衣’,否則也別讓人知道咱們是花無鳶的一對兒女。”

“可是。”子紓擦了擦被冷風吹得有些紅腫的鼻頭,晶亮的眼眸瞬間變得有些黯然:“鍾師傅隻早晨的時候讓我們吊吊嗓子,練練功罷了。其餘時間不是劈柴燒火就是烹茶做飯,這樣下去,別說做大青衣了,就連入宮唱戲都是不可能的事兒。”

“你看這那些能真正坐在教習屋裏學戲的師兄師姐們,哪一個不是從幹雜活兒開始的?磨練耐性,也是做戲伶的一個重要過程,且不能急功近利。再說就快到九月初九了,別著急啊!”子妤就著袖口替子紓擦了擦臉上的灰,又上下替他拍拍,看著整齊體麵了,這才牽了她的小手,一齊往膳堂而去。

子妤姐弟口裏的鍾師父不過是花家班最底層的一個教習師父,隻管新進的弟子們。上頭還有六個大師傅,十二個小師傅。

每日卯時初刻,鍾師父就負責叫子妤子紓他們這些九等弟子起床,得先燒水做飯,伺候了師傅和師兄師姐們,之後才能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吊吊嗓子,練練基本功。

用過午膳,他們還得洗衣和準備所有人的晚飯,運氣好的男弟子會被派到前麵打掃戲園子看官們的桌椅板凳,擺上茶盅糕點瓜子水果等。這是個不輕鬆的活計,若是出錯了會被罰跪,但好在可以順手捎帶些吃食藏在袖中,所以大家都很願意。待到上夜時分客人來了,就由戲園子請的姐兒們招呼,他們便會被打發到後麵繼續做清掃劈柴之類的雜活。等回了寢屋,大家就悄悄拿出先前在園子裏藏的瓜子水果等,湊在一起打牙祭。

子妤和子紓去年十一月來的花家班,是最末的九等弟子,也是所有人中年級最小的。呆了雖不到一年,但也逐漸摸清了花家班的諸多規條。

戲班裏的規矩,隻有前五等的弟子才能到前麵的園子裏上戲,每月有半貫錢的薪餉可領。別看半貫錢並不多,但總比低等弟子每月二十文錢的月例好太多。而且在前院上戲還能得到客人偶爾打賞,雖不豐厚,但一個月下來總能再得些進項。花家班的弟子都是簽的死契,吃穿用度都按份例領取,若身邊沒個多餘的錢財,生個病也能死人的。

等熬到三等以上的弟子,就不用拋頭露麵給普通眾客演出,會排出花名冊專供富人權貴挑選去唱堂會。

而一等弟子,就是大師兄大師姐們,則是專門和師傅一起去宮裏給皇家表演,身上都有皇家賜的藝牌,地位在普通老百姓裏頂的上半個宮裏人,平素裏想要看到他們登台,幾乎是不可能的。

這也是子妤對她穿越而來的朝代感到奇怪的地方。

前世的她雖然是個啞女,卻也上過聾啞學校幾年,直到高中畢業後給家裏的書店守攤,無聊時多翻翻各類雜書,肚子裏的人文曆史知識雖比不上中文專業學生,但肯定比普通人要豐富的多。據她所知,在中國的曆朝曆代,戲子的地位都是極低,屬於三教九流當中的末流。可是在這裏,體麵些的戲子不但能領了朝廷俸祿,還能像她這一世未曾謀麵的娘親花無鳶一般,得到皇帝的欽封,禦賜牌匾,地位不可謂一般。

所以,就算是穿越而來塊十年的光景,子妤也沒搞清楚自己到底處在哪朝哪代,單看穿著打扮,總歸不是大漢金元,也不是每人都頂著個光頭留粗辮子的清朝,倒有些唐宋風味,民風開放,百姓富足。

不過值得欣慰的是,這個朝代既然給了戲子一個較高的地位,子妤覺著未來的日子至少不會過得太艱難,也就沒太在意是哪朝哪代。要知道,中國曆史上的戲子們下場都沒個好的,就算再是色藝雙絕,也免不了最終賣身青樓,或是被富戶權貴看上抬回家做侍妾,一世顛沛坎坷。

本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想法,老天爺給了自己做個正常人的機會,花子妤不會挑三揀四,早已默默地接受了這裏的一切,也在漫長的十年裏,漸漸將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家,也把花子紓當做了真正的家人。

注:關於三教九流和古代戲子的地位。

民間將人分為三教九流。

三教:佛教、道教、儒教。

九流:

上九流:一宰相,二尚書,三督撫,四藩臬,五提督,六鎮台,七道台,八知府,九知州。

中九流:一醫,二金(算命),三飄行(測字),四推(推算曆法),五琴棋,六書畫,七僧人,八道士,九星相(觀星相定吉凶)。

下九流:一忘八(開妓院),二龜(縱妻**),三優伶(唱戲),四吹(吹鼓手),五大財(耍大把戲),六小財(刷小把戲),七生(理發匠),八盜,九吹灰(賣鴉片)。

從上麵足可見藝人戲子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