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虎踞龍盤(下)

傅友德接著道:“還有說前期皇上封你做太子太傅時,你私下裏表示不滿,甚至還說:‘難道憑我的功績不能當個太師嗎?’”

“哼”,藍玉不屑的哼了聲,“不知道是我得了失心瘋還是他們。”

“再者,有人在聖上麵前舊話重提,說起捕魚兒海蒙妃自盡和喜峰關那檔子事。”

聽了傅友德說起這話,藍玉半天沒有說話,屋裏一陣沉寂。

過了會兒,才聽見藍玉歎了口氣,說:“唉!此事當時聖上沒有追究,但其實龍心不悅,本來封我做‘梁’國公也改成了“涼”國公,其意深遠啊!我也沒有辯解,也沒法辯解!”

“噢?難道賢弟有什麽難言之隱嗎?你我兄弟不是外人,但說無妨。”

“此事說來話長,前者隻有我一人知曉,無人作證,說了別人也不信,後者十分詭異,超出常理,也是無憑無據。蒙妃自盡之事牽扯到兩件事物,分別是‘傳國玉璽’和《墨書》。”

藍月也曾參見過捕魚兒海之戰,並因此敕封“靖海侯”,但對此事也是一無所知,完全摸不著頭緒,正納悶見,猛然聽到傅友德大喝一聲:“什麽人!敢大膽偷聽!”心想傅大哥一定是發現我了,正要進屋打聲招呼,就聽屋頂瓦麵一陣輕響,心知不對,立時提氣縱身奔屋頂而去,腳尖尚未搭上屋簷,見一灰影正迎麵而來,顯是早知自己在庭院內,好乘自己身在半空無根無倚之時擊退自己,再行遠遁,免得被窮追不舍。藍月心叫來地好,手從腰間拔出小金刀揚手奔來人胸前刺去。刀雖小卻發出尖銳刺耳地呼嘯之聲,功力十足,勁達刀尖一點。眨眼間藍月的刀已經點到了灰衣蒙麵人地外袍,正以為得手,突然感覺灰衣人地外袍在瞬間輕抖三次,每次都化去大半刀勁,藍月正感到滿身力道全部落空時,灰袍突然如灌滿狂風地船帆般鼓起,勁氣十足,鋪天蓋地的向藍月包裹而來。

藍月腳尖已搭上屋簷,但此刻不但視線受阻,且耳中灌滿灰袍灌滿勁氣的風聲。藍月完全處在被動,如果強行站立屋頂,立足未穩之時,灰衣人可從任何角度方向攻擊藍月,且從對方功力看,一定是致命一擊。

藍月隻能退回院中。

灰衣人此行目標顯然不是刺殺藍月,見藍月落回院中,頭也不回便馬不停蹄奔東南方向逸去。攻向藍月的灰袍這才像一個剛剛泄了氣的球慢慢由空中飄落院中。

此刻藍玉和傅友德已然出屋來到院內,藍玉更是手持鐵胎弓且二話不打腳尖一點便縱上屋頂,傅友德卻是沒帶兵器緩步而出,一見院中藍月隻是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一副我早知道你在此的樣子。

藍月擔心大兄安危,對傅友德隻是微一拱手便再次越上屋頂。掃眼一看,沒見藍玉,仔細一找,大兄已然手持鐵胎弓屹立於本府最高的主樓“退思樓”之頂。

再看灰衣人在屋脊之上急速飛奔,已離開近五十丈遠,再有幾丈便可到達中正街。灰衣人一開始不敢跳進附近的小巷,如果那樣,藍玉從屋頂追,速度會更快,輕鬆就可以追上。可再走幾丈的中正街不同,中正街四通八達,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隻要跳入街中,換掉外衣。立刻如隱身了般。

藍玉卻如石雕銅鑄的雕像般紋絲不動。

三丈,兩丈 ,還有一丈!

灰衣人微晃左肩抬右腿跨出最後一步。

就在這微妙的瞬間,藍玉動了。靜如山,動如電!藍玉在這眨眼間彎弓,搭箭,射箭。“噌!”弓弦輕響,羽箭並非直線射出,而是先射向空中,然後以一個完美無缺的弧度落下。此時的灰衣人已經身在空中,避無可避,羽箭剛好會在他要落地沒落地那一刻刺中他的後頸。

弓弦的輕響落入灰衣人的耳中卻如響雷般,灰衣人也是高手,自知已被藍玉的羽箭鎖定,避無可避,一咬牙,運氣與左肩,同時強扭身軀,使得身子微微右偏。

“啪”,羽箭灌肩而入,飆起一大朵血花!同時,雙腳終於落地。

藍月掛念大兄正要過去查看究竟,卻被傅友德攔住。“令兄足以應付,不必擔心。”說罷,捧起藍月放在院裏石桌上的茶具,淡然走進書房,藍月隻好跟隨進屋。

藍月伺候穎國公喝茶,自己站立一旁,心念大兄,也不說話。傅友德也是沉默不語,似乎滿懷心事。

半盞茶的功夫,藍玉回來了。“大哥,你沒事吧?追到那人了嗎?”

藍玉並沒有回答藍月的提問,隻是擠出一個笑容,然後自己沏了杯茶,喝了一口,這才招呼藍月落座,對傅友德說道:“那人被我射傷,我尋著血跡追尋,卻發現血跡往東南方向而去,我也就不追了。”

明初時皇城宮城建立在京師的東麵,裏麵是宮城,為皇上後妃太子居住,也稱紫禁城。外麵是皇城包圍,為中央政府各衙門及禁衛軍所在,皇城的南麵為吏部戶部吏部兵部工部刑部六部和錦衣衛宗人府等所在。此人能逃進皇城,則身份大不簡單。

傅友德當然明白這一切利害關係,歎口氣道:“不追也罷!此人極擅隱匿藏身之術,就算受傷,你也未必能追到。隻是不知為何在你提及《墨書》時心跳加快被我察覺。”

頓了頓又道:“傳國玉璽之事我也略有耳聞,洪武二十一年三月你帥兵北伐蒙元之前,聖上曾提過幾個你要重點尋找之物,傳國玉璽赫然在列,戰後你也不負聖恩將此物找尋到並獻給聖上,難道還有什麽隱情嗎?《墨書》我倒是從未聽說,那又是何物?”

“整整五年!,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以及曲折離奇都在我心藏了五年了,我想再不說或許以後就沒有機會說了。”

藍玉不知大兄為何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傅友德倒是暗歎口氣,心有所感。

藍玉此時目光炯炯,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那個刀光劍影的崢嶸歲月。

“這件事的前前後後大部分大哥都知道,小月也參加了這次北伐,基本也多知道,隻是有些細節是我故意隱瞞了你們不知。”

“洪武二十一年三月,我率領十五萬大軍北伐蒙元,這次行動的目的就是徹底消滅北元。我們由大寧出發,攻擊前行,一路勢不可擋,雖有元軍阻擊,但在我強大鐵騎麵前也隻能是螳臂當車,不堪一擊。一直打到慶州,都沒有遭遇北元的主力。很明顯,北元皇帝脫古思帖木爾見勢不妙先行逃避,等我軍缺水斷糧人困馬乏之際再行反擊。肯定不能讓他這計劃得逞,我派出大量斥候四處打探,終於有斥候回報,北元主力可能躲在捕魚兒海附近一帶,我二話不說兵發捕魚兒海!”

“捕魚兒海在沙漠極北之地,麵積龐大,北元主力雖然有十多萬人,但藏身沙漠中卻有如一瓢水倒入江河,找起來就是大海撈針。但此次出征,聖上早有旨意‘肅清沙漠,在此一舉’,所以不管千難萬險也要完成任務。”

“就這樣行軍了差不多一個月,剛開始還有些草原,綠洲,還能對照地圖知道自己在哪裏,後來就全是戈壁和沙漠了,更本不能確定自身的位置,更別說敵人的位置了。更糟糕的是十五萬人的後勤保障跟不上,糧草不濟還好,士兵們已經斷水三天了,再找不到水源別說人了,戰馬都得渴死。可是,十五萬大軍浩浩****而來,卻一無所得而歸,怎麽向皇上複命?又怎麽向天下百姓交代?”

聽到此處,傅友德深有體會到:“別人隻看到當統帥威風八麵,可誰又能理解統帥的難處呢!”

藍玉道:“是啊,那一刻可真是騎虎難下,進退兩難啊!”

“就在這令人抓狂的時刻,手下來報有人求見,且聲稱能夠找到水源。此人身穿蒙古袍,滿臉風塵,看不出多大年紀,應該在三四十歲吧,能講一口流利的北方漢語。見了我隻是行了個蒙古見麵禮,當我問及姓名時,隻說賤民不足掛齒,先找到水源要緊。”

“我當即安排郭英帶五百精騎跟隨,私下告訴郭英,如遇埋伏,先斬此人。又安排斥候左右探聽動靜。”

“戌亥之交,那人走出帳篷。隻見他從隨身攜帶的包裹裏取出一些古古怪怪的物件,有些似羅盤,有的似小風車隨風轉動,此時天上漫天星鬥,那人又拿出一個管子狀的圓鏡,往天上看去,似是在觀星,不時的擺弄小風車的角度,好像在記錄轉數,時而又在觀察羅盤並記下什麽,專心直至,一聲不吭。整個帳篷外靜悄悄的,隻聽到火把咧咧的聲音。我也不敢發聲打擾他,便也舉頭望向夜空,忽覺星河燦爛,宇宙之浩大無垠,頓時忘了眼前之煩惱。”

藍玉說的投入,整個人恍恍惚惚又回到了那個年代,那個令人愛恨難分的沙漠草原。藍月忽然覺得大兄和傅大哥他們是沙漠裏的狼,草原上的鷹,高山叢林中的虎豹,一旦離開了戰場便如行屍走肉一般,軀體沒有了靈魂,生命失去了意義。

良久,藍玉仿佛才從過去回到現實,對二人赧笑到:“我這是怎麽了,倒似個多愁善感的娘們似的,盡講些沒用的,這些你們是都知道的。”

傅友德道:“我們這種人,別人是永遠不會懂的,當然了,我們也無須他們懂。”

“接下來的事你們也知道,在那人的帶領下果然找到了水源,那是一處美麗的沙湖,非常神奇,沙漠中的牧民稱之為月亮湖,其湖麵時大時小,大時方圓十裏,附近的人,牲口甚至野獸都來飲水,小時湖麵比帳篷大不了多少。有時一兩年都見不到,卻在幾十裏外出現。當地人找到此湖都得碰運氣,那人卻象理所當然般能找到。看到士兵們因再次能喝到幹淨的水而歡呼雀躍時,我也非常欣慰,正要過去向那人表達謝意,那人卻自己向我走來,用隻有我能聽得見的聲音輕輕說了一句話,頓時,我腦如雷擊,心髒禁不住狂跳起來。”

前麵的事傅友德藍月都知道,藍月還親身參與了北伐戰事,但事情背後的隱秘卻從不知曉,不由得都生起極大的好奇心,豎起耳朵,聽藍玉緩緩道來。明知大兄會講,藍月還是忍不住問道:“那人究竟說了什麽?”

“捕魚兒海!脫古思帖木爾!”藍玉道,“那人輕聲細語道來,卻在我來如晴天霹靂。那人接著道,找水這種事情在旁人看來或許千難萬難,但在我眼裏卻隻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就算你們知道北元皇帝脫古思鐵木爾在捕魚兒海,但此海麵積廣大,方圓好幾百裏,是在海之東,還是西?南,北?還是海中的島上?北元在這一路上有沒有安排明崗暗哨?有多少?對方的通訊係統是什麽?是狼煙還是飛鷹?亦或是幾人一組的飛騎?一旦被發現如何切斷他們的通訊?又或捕魚兒海隻是個圈套,對方正擺好了陣型請君入甕?或者更本就是假消息?這些問題我都能替你解決,隻要你答應事後幫我一個忙,成與不成看天意。你先別答應我,考慮好了再給答複。如果不成,我自當離去,就當此事從未發生。另外,還請保密,此事隻有我二人知曉。事泄則不靈。”

“傍晚宴席時我讓小月和王弼代我前去邀請,小月你還記得吧?”

“我當然記得,”藍月接口對傅友德道:“那人真是個怪人。我和王大哥去請他時他正在擺弄他哪些奇怪玩意兒,見我們來了並不停手,王大哥說明來意後那人並不領情,隻是說他吃不慣大魚大肉,自己帶有幹糧,讓我們給他送點清水就可以了。我和他說話時他卻像發現了什麽似的,盯著我看了半天,又看我的雙手,然後興奮說我的資質萬中無一什麽的,並問我願不願意跟他學習,我問他能教我什麽,他很是驕傲的說什麽天文,地理,曆史,兵法,陰陽曆法,五行八卦,醫道,煉丹,園林建築,機關,兵器製作,造船航海,大至道,小至術都可以。”

“我逗他說我想學武,學天下最厲害的武功。他好像很遺憾的說武功他也會一點,卻不是最厲害的,再說了,武功這東西總有一天會被淘汰的。看得出來,我沒跟他學什麽他倒是很失望。”

“你沒有跟他學確實可惜,他後來跟我提起,被我婉拒了。其實那人武功卻是極高的,放眼江湖能勝他的人屈指可數,這也是我後來知道的。”藍玉接過話來道。

“晚宴後我隻帶了幾個親兵來到那人帳篷,吩咐親兵把手門口,任何人不讓進去,我才隻身進入帳篷。”

“我直截了當的問他是誰?想要我做什麽,以及他的出身來曆才能決定,還有他得向我證明這一切不是北元的一個圈套。”

“他說我這要求合理,但說名字不重要,就叫他李甲。他說一旦我們達成合作協議,我可以派人將他看押起來,一旦不對,隨時可以砍了他的頭。出身來曆本來也應該告訴我,隻是求我保密。”

“李甲說,他來自一個叫‘墨門’的門派,墨門祖師乃是春秋時期的墨翟,及是和儒家孔子道家老子齊名的墨子。墨門首領稱為‘巨子’,墨子的大弟子禽滑厘創立墨門,乃第一代‘巨子’,墨門理念講究‘兼愛’‘非攻’,‘尚賢’‘節用’。墨門門徒眾多,墨子時就有一百八十親傳弟子跟隨左右,這還不算再傳弟子,且都是忠心耿耿的勇士,墨子一聲令下,‘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旋踵。’到禽滑厘時門徒更多,墨門更加壯大。”

“可是到了秦漢,墨門卻險招滅頂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