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上鋪的倪風

文/魯奇

新室友倪風

這件事我從來沒有向別人講過,因為我不相信這是事實。

他是在上個學期末搬入寢室的,他個子很高,腦袋奇小無比,戴著一幅眼鏡,眼睛小而明亮,神態猥瑣而膽怯,像隻涉世未深的小老鼠。

他給我的感覺還不錯,做個室友還比較合適,但要讓他睡在我的上鋪,心裏卻很排斥。因為,我們寢室的床質量很差,晚上時常發出“吱吱”的聲音,隻要上鋪翻動身子,整張床便像吃了搖頭丸一樣舞動不止,令人難以入睡。

果然,當天夜裏我就失眠了。

我躺在**,雙眼直直地瞪著上鋪的床板,感覺渾身上下不舒服,因為太靜了,那家夥躺下後居然沒有翻過身,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靜得令人毛骨悚然,我甚至有點懷疑上鋪是否真的躺著一個人。

大概是午夜時分,從上鋪開始傳來聲音,先是翻身弄出床板的聲響,一下、二下、三下……後來,頻率越來越高,翻身的次數越來越多,把床弄得吱吱亂響,非常刺耳。如果僅翻身那還比較正常,令人不可思議的是我還聽到了喝水的聲音,噝——噝——噝——是在喝熱水,因為人們通常怕燙,所以要一口一口喝,才發出這樣細微的聲音。喝水也就罷了,後來,我竟然聽到了咬東西的聲音,發清脆的“嘎吱”聲,我猜測也許是水果。可是,誰會半夜裏躺在**喝水、吃水果呢?

想到此處,覺得渾身上下涼颼颼的,有些瘮人。

側耳諦聽,其他室友已進入夢鄉,發出輕微的鼾聲,惟獨上鋪這個家夥不老實,沒想到白天沉默寡言的人到了夜間竟如此大動幹戈,搞得我睡意全無,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我實在忍受不了了,說:“倪風,你可不可以小聲點?”

他的名字叫倪風。

大概因我的語氣重了一些,上鋪瞬時安靜下來,一點聲音也沒有了。我心裏有點慚愧,是不是自己語氣太重了,起碼人家也是第一天住這裏,怎麽不給人麵子。

我從**爬起來,扶著床爬到上鋪,倪風的臉正對著我,熟睡著,被子直拉到脖子下麵,他的吉它掛在牆上,看不出任何喝水、吃水果的跡象,難道我剛才聽錯了?

我回過身,正準備躺下,看到旁邊有一個黑影正對著我,嚇得我差點喊出來,仔細一看,是室友紀德,他直直地盯著我,說:“你剛才看到什麽了?”

“沒什麽,難道你也聽到上麵的聲音了?”

“是的,我一直沒睡。”紀德在冷冷地說,我能感覺到他在黑暗中冰冷的目光和他內心的恐懼。仍然可以聽到輕微的鼾聲,可誰也無法辨別鼾聲的真偽,這鼾聲會不會是某位室友為了掩蓋內心的恐懼而裝出來的呢?如果真是這樣,那說明此時整個寢室的六個人都在睜大雙眼,忍受著新室友製造出的恐怖聲音?

我躺下來,蓋上被子,沒有再聽到任何聲音。

怪 事

不知何時入睡的,醒來時看到倪風正在吃力地擦地,寢室長在窗前邊刮胡子邊督促他。

寢室長說:“你是新來的不知道我們值日的順序,每人負責清理一個月的室內衛生,我們都已經值完了,今天是1日,所以,就輪到你了。”他講話的時候,倪風仍然一聲不吭地擦地,很認真,沒有表現出氣憤和反抗。誰都可以聽得出,寢室長是在欺負他,是故意為難他,我想,寢室長昨天晚上肯定和我一樣,聽到了那古怪而突兀的聲音。我並不讚成用這種方式解決問題,畢竟真相尚未查清。

倪風擦完地,又準備去倒垃圾,我瞟了一眼他的背影。由於個子高,他有點駝背,身子向前傾斜,感覺軟塌塌的,好像沒有骨頭。

倪風走後,我想提起昨天的事,發現大家都低著頭不說話,我也沒有講,當然,我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我的女友。

女友是一個極具好奇心的人,什麽事情都喜歡刨根問底,時常搞得我絞頭爛額,有些事情是沒有結果的,告訴她昨晚的事,簡直是自尋煩惱。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先提到了倪風。當然,她不知道看到的那個人就是倪風。

我和她站在圖書館的書架旁邊,四周人很少,她對我說:“昨天我看到一件怪事。”

“什麽怪事?”我說。

“有人走路像促迷藏一樣。”她翻出一本村上春樹的書,雙手將書抱在胸前,“昨天下午三點左右,我從女生浴池洗澡回來,走到學校網絡教室旁邊的,看到不遠處的樹下蹲著一個人,鬼鬼祟祟的,低著頭,不知道在做什麽。挺令人懷疑的,所以……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好奇心強烈,管不住自己,就找了個隱蔽的地方遠遠地觀察他,想看看他到底想幹什麽!”

“不一會兒,他站了起來,他個子很高,腦袋小得可憐,戴著眼鏡,左顧右盼一番後,貓下腰,先是躲在矮樹後麵,見四下無人,便‘嗖’地竄了出來,跑到另一棵樹後,然後,又飛快地跑到寢室樓下,消失了,四周的人都像怪物一樣看著他。後來,我跑到他原來蹲的樹下,你猜我看到了什麽?”女友說著瞪圓了眼睛,咧著嘴,故作驚恐狀,她一向這麽誇張。

“看到了什麽?”我說。

“一個洞,有一隻鼠標那麽大,黑洞洞的,你說那人對著那玩藝看什麽?”女友一手捂著嘴,另一隻手死掐著我的胳膊,望著我身後,張著大嘴。

她這人就是這麽誇張,我說:“故事講完了吧?”

“就是他,我昨天看到的那個人就是他。”她張著嘴結結巴巴地說。

我轉過身,看到倪風正坐在一張桌子上看書,很專注的樣子。我看到倪風的同時,他也看到了我,他對我點點頭,站起身,看樣子要過來打招呼。

“他認識你?”女友說。

“他是我的新室友,睡在我上鋪的兄弟。”我說,倪風走了過來,和我打了招呼,看了女友一眼,認真地點點頭,好像他已經聽到了女友和我的談話。

他走後,我轉過身,發現女友臉色煞白,渾身顫抖,她看著我眼淚掉了下來,說:“我好害怕。”

我緊緊地攥著她的手,不知該對她說什麽,但我知道應該親自去查明真相了。

恐怖的寢室

過了幾天,寢室裏沒有出現喝水聲、咬東西的聲音。不過,大家對倪風的報複卻從未停止過,甚至變本加厲。寢室裏所有的活都由倪風一個人幹,既使擦廁所、倒洗腳水、買東西這些他也一並承擔下來。他對我們言聽計從,毫無怨言。他總是一幅卑躬屈膝的樣子,從不發作,這令寢室長十分懊惱。其實誰也心裏都明白,這個寢室不歡迎倪風,他是一個令人討厭而危險的人,這樣對他,隻是希望他知難而退,早點離開。事與願違,倪風總是一忍再忍,他為什麽不走,到底在等什麽?

誰也不知道。

欺負別人的事情我從來不幹,對於倪風的遭遇我一直默然處之,不參與也不勸阻,我覺得倪風的忍奈不會持續太久。

終於有一天,在夢中被笑聲驚醒,我才明白,倪風的行動從來就沒有停止過。

不知道為什麽,這段時間睡得很死,那天,我被笑聲驚醒,是那種陰森恐怖的笑,笑聲來自寢室長,寧靜的夜晚,那一陣瘮人的笑聲顯得異常尖銳、突兀。寢室長直挺挺地躺在那裏,斷斷續續地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僅有笑聲,而且還有哭聲,是來自其他室友的號啕大哭,淒慘、悲慟、傷心欲絕的哭,聽得我汗毛都豎了起來,頭頂涼颼颼的。

那哭聲、笑聲好像被人操縱著一般,此起彼狀。而我頭頂那個家夥卻像個死人一樣躺在那裏,一聲不響,我懷疑是不是倪風在操縱著這一切呢?難道是他睜著眼睛躺在**,像操縱木偶一樣把我們這些人弄得哭笑不止?

我的心都快崩出來了,我跳下床去推寢室長,想弄醒他。突然,哭聲、笑聲戛然而止,寢室裏又靜了下來。

我叫醒了寢室裏所有的人,他們驚謊地問我發生了什麽事,我說你們又哭又笑,他們說,你是神經病,我們隻是做夢而已。

如果真的是做夢,那為什麽大家每日都會噩夢連連,而且會大致相同的呢?

女友一天約我見麵,對我說了她做的夢,她夢見一個黑乎乎的圓東西,總是跟著她,不遠不近,看不清是人是鬼。

寢室長向我說了他的夢,他夢見一個黑乎乎的圓東西,總是跟著他,離他很近,像個人,又像貓,看不清臉,那東西總是在追上他的時候咬他一口,然後又退得遠遠的,接著又跟著他,然後再咬他……如此反複。

我夢見一個黑乎乎的人跟著我,他走在我旁邊,總要我抱著他的一條腿,結果我卻發現那腿是一條灰色的大尾巴。

三個夢有重疊的地方,但又無法解釋,也許隻是夢。

一條大尾巴

倪風被人打了,被打得鼻青臉腫,眼睛腫得像桃子,眼鏡被打丟了。

他的挨捧有幾種傳聞,有的說他在學校裏亂走,撞了女生,被人家男朋友打的,另一種說他男扮女裝潛入女生浴池,結果被棒。兩種都有可疑之處,沒有人追究。他回到寢室的時候,沒有人問他的傷情。

我對其它幾位室友說起夜裏的哭笑聲,他們都不以為然,我不知道如何勸他們。寢室長一直沉默不語,夜裏,他哭笑不止,我千方百計想弄醒他,但都無濟於事。

這天夜裏,我剛入夢鄉,便被“吱吱”聲搖醒,倪風那家夥又在不停地翻身,聲音出奇地響,好像因為痛苦而掙紮,又像在做什麽儀式。我聚精會神地盯著上鋪的床板,猜想著上麵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倪風這家夥在到底做什麽?我想看,卻又感覺時機未到,翻騰的聲音過後,上麵發出刺耳的尖銳物體劃動被子的聲音,接著,又一是陣咬東西的聲音, 這次的聲音不清脆,而是悶的,帶點吸吮的聲音,像是在吃肉,想到此處,我的腦中驀然想起血淋淋的場麵。

這時,我突然聽到寢室長沉悶地哼了一聲,我慢慢地走向床,告誡自己所有的恐懼都是自己的臆想,大著膽子爬到了倪風的床頭,倪風背對著我躺著,被子整齊。我真想一把掀開被子,看看裏麵到底藏了什麽玩藝,我預感秘密就藏在被子裏。

但我不敢去掀,我怕一旦掀開被子,倪風就會張開血盆大口向我撲來,我犧牲了沒有關係,重要的是無法收場。

回到**,剛要睡去,感覺有什麽東西從上鋪啪地掉了下來,我定睛一看!

一個又粗又長的東西從上鋪掉了下來,嚇得我差點叫出聲來,

我以為那是一條大尾巴呢,其實,那隻是倪風被子的一角。

第二天,寢室長醒來發現自己的腳踝在流血,被子已濕了一大片,傷口處有兩個洞,像是被什麽東西咬的。

我疊被子的時候發現床角有一塊被咬過的蘋果核,上麵有牙齒的痕跡,髒兮兮的——這證實昨天的一切不是夢。

這事件非同小可,我決定告訴女友。

可見到女友的時候,卻又被她搶了先,她神秘地說:“我知道是誰打了倪風。”

“是誰?”我說。

“你們的寢室長,那天,我目睹了全過程。”女友說著,從書包裏掏出一樣東西,打開後,發現是一隻破碎的眼鏡。我很驚訝:“這不是倪風的眼鏡嗎?”

女友點點頭,講出事情全過程。那天中午,她看到寢室長在學校的一角和幾個人說話,說話的時候,寢室長目光驚恐,他說實在受不了那個東西的折磨了,決定給他點顏色看看。晚上的時候,幾個人就動手把倪風胖揍了一頓。打得也不嚴重,充其量是學生群架的那種輕傷。

女友說完,又告訴了我另一件事,她從來沒有見過倪風上課,經常看到他躺在學校的長椅或者草叢裏呼呼大睡。

說到這裏,我和女友都沉默了,因為我們已經猜到了真相,那就是到底什麽東西夜裏又喝水又吃東西,而且白天卻呼呼大睡呢?難說得……

這時,女友緊緊地拉住我,焦急地說:“你們寢室長是不是被什麽咬了?他很危險!”

“你怎麽知道?”

“還記得三個夢吧?”她說,“那三個夢就與我們三個人的命運息息相關。”

“我們夢到的那個黑東西就是倪風,我的夢中,黑東西離我遠,傷害不了我;你的夢中,抱著一條尾巴,結果你真的看到了尾巴;寢室長的夢中,被黑東西咬了,結果真的被咬了。”她說,“你我對他沒有傷害,而寢室長不同,他總是以高人一等的樣子欺負倪風,情況就會變得嚴重起來。”

“那我們怎麽救他?”

“帶上它。”女友從蘭子裏抱出一隻黑貓。

“能管用嗎?”我很懷疑。

“應該可以,這是生物法則”女友撫摸著黑貓的毛,貓眼迷離,閃著恐怖的光芒。

倪風

我和女友來到寢室時,幾個室友不明其意,女友將貓藏到了被子裏。

我站在窗前,天漸漸黑了下來,還不見倪風回來。

女友覺得在男生寢室呆得太久,實在有點不便,就抱著貓走了。她走後我點後悔,我感覺倪風會很快回來。

八點多的時候,倪風回來了,他走上樓梯的時候腳步聲很大,而且喘著粗氣。我坐在床邊,戰戰兢兢的不知所措,想奪門而逃,已經來不及了。此時,我才發現其他室友早已不知去向,整個房間裏剩下我一個人,我越來越感覺恐怖,我想,在門外,倪風正低著他那裹著紗布的小腦袋,托著長長的灰色大尾巴爬上樓梯——我抓起電話,發現線卻被人拔掉,並且插頭的地方露出了紅色的絲線,看來是被人有點撕開的。

我束手無策地站在床邊等待著倪風的到來,突然,門“吱吱”地開了,倪風走了進來。我悄悄打量了一下它的身後,我差點叫出聲來。

盡管他沒有帶著灰色大毛巴來,身後卻背著一個大書包,穿了一條惡心的背帶牛仔褲,牛仔褲的後麵和大包緊緊連在一起。

包裏鼓鼓的,軟塌塌的,一起一狀,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裏麵動,那鼓鼓囊囊的會是什麽?那一起一狀的會是那條灰色的大尾巴嗎???

倪風貓著腰走到我的旁邊,停下了,他麵對著窗子,直挺挺地站在那裏向外望著,他到底在看什麽??

我感覺地麵軟綿綿的,喘不過氣來。

他說:“我要搬走了,我是來取東西的。”

“是嗎?住得好好的,為…為什麽要搬走?”我說。

“嗬,別再假惺惺的了,我搬走不正是你們所希望的嗎?”倪風突然轉過身,惡狠狠地盯著,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說:“我搬走了,你就可以睡個好覺了,我不會忘記你們的。”

說完,他開始收拾東西,三下五除二收拾了一大包,然後,抱起吉它,奪門而出。

倪風走後,我心裏很難受,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床邊望著窗外的藍天愣了很久。

我很內疚,覺得我們這樣對待倪風太不公平,雖然他人很怪,但沒有惡意,我們為什麽要那樣對待他呢?

倪風搬到了另一棟寢室樓,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也許是他有意在躲著我們,寢室長很後悔地講出了事情真相。

由於倪風晚上總是開出奇怪聲響,弄得大家睡不好覺。寢室長就主動找他,讓他以後不要再這個樣子了,倪風不承認是他做的,寢室長脾氣比較倔,就偏逼著倪風承認,倪風死活不承認,兩個人就打了起來,結果,倪風被打得鼻青臉腫,在兩個人打架的過程中,寢室長的腳碰到了遺落在地上的釘子,腳被刺破了兩個洞,他不想讓大家知道自己與倪風打架的聲,所以,一直沒有聲張。

直至傷口發炎,被大家發現了,寢室長仍然對此事緘口不提,使人誤以為遇到了什麽靈異生物。

後來,倪風住的寢室樓也傳出了消息,說倪風**總是發出奇怪的聲音,一天,在倪風睡熟的過程中,整個寢室的人都圍到他的床前,把燈打開,發現他的**什麽都沒有,他閉著眼睛,嘴巴像鯉魚一樣一張一翕,大家全都明白了,那些奇怪的聲音都是從他的嘴裏發出的,他每天晚上都說夢話,而且夢話的內容又都是口技,所以,就有了喝水的聲音、吃蘋果的聲音,在那些哭聲中,也有大部分出自他的口中。至於,倪風為什麽說夢話會有口技效果,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一切真相大白,大家才如釋重負,因為在這之前,很多人都認為倪風是老鼠變的,包括我和我那神經兮兮的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