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說起當年秘事

陸有德繼續講:“人這一生的命運啊捉摸不定,以為到了絕路,卻又絕路逢生,後來團裏進行年底匯報演出,來了許多幹部,舞台下坐了兩三排,壓軸唱的是《沙家浜》,張淑芬扮演阿慶嫂,頭發盤成髻,藍底白花的衣裳一穿,還真像那麽回事,一場戲下來,沒過一星期,就調到團裏的小學當老師去了。”

“蠻好的。”袁綺道:“不用再受風吹日曬割橡膠的苦,不過她堅持要回城不結婚,後來怎麽反倒結婚生了一對雙胞胎?”

“好?!”陸有德突然笑了笑,帶著鼻腔與喉管共鳴發出的哼嗤聲,說不出是惱憤還是薄鄙的意味,那是他青年時期一腔熱血的孤勇,但也如曇花一現,或說得慘烈些,不過是回光返照。人生的經曆隨著歲數每年疊加後,孤勇終將退去,餘生回歸平靜,也就是所謂的見怪不怪了。

他的手在衣服口袋拍了拍,取出香煙和打火機,雖缺了一根手指,卻絲毫不影響熟練點煙的姿勢。橙紅的煙花剛在嘴邊閃爍,李叔叔就衝他笑道:“此地禁止吸煙,你再吸兩口,天花板的煙感器就要報警。”把一碟子話梅糖遞過來:“吃顆糖潤潤喉。”

陸有德歉意地笑,很配合地將香煙折斷丟到地板上,踩滅了,還用腳底板搓了搓,捧起杯子吃口茶,看袁綺還耐心候著要聽下文,歎息了一聲:“張淑芬是個可憐的女人。”

袁綺沒想到他莫名其妙冒出這麽一句,笑道:“哪裏可憐了?她那時年輕美麗,還會唱樣板戲,放牧種地不行,就調動去小學教書,我聽姆媽講過,在團裏能當老師是人人豔羨的香餑餑,工資高又不用做體力活,比起大多數知青來說,活得算是最幸運的!”

陸有德沉默會兒,才低低地說:“從前這些話我一定不會講的,寧願爛在肚皮裏,我們那一批新疆知青也聚會過幾趟,也聊起張淑芬過,講她1997年才全家回滬,離開時,相熟的都來送行,沒有誰瞧不起她。”

袁綺聽得很疑惑:“陸叔叔,能講得再明白些嗎?”

袁母不知什麽時候坐在旁邊聽著,見他猶豫不言,笑道:“過去這麽多年數,你還支支吾吾,講出來又哪能?反正這輩子再碰不到麵。”

陸有德笑了笑,大概想想也是這個道理,說前清咳了一嗓子,像是憋悶心底許久的秘密即將大白天下,連他的語氣都帶著一股亢奮和幾分神秘色彩:“這是要追溯到張淑芬做教師的第三個年頭,她已經二十八九歲了,但真看不出,頂多二十歲出點頭,那時返城的政策已經有了,一些符合條件的也陸續在辦回城手續,我們以為張淑芬應該是最容易回去的,因為她沒談戀愛沒結婚,隻要上海這邊親人接收,應該就沒啥問題。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她一直沒辦下來,當時有講:‘是上海親人不接收。’我還查了誰傳出的閑話,倒也不假,是專辦知青回城的組織部裏透露出來的。”

袁綺暗自吃驚,這和張根發及其姊妹在法院調解室裏講的,倒有了些出入,轉念一想,也非出入,他們隻是這段隱瞞了沒提,或許是覺得沒提的必要也有可能。

聽陸有德接著道:“大概這樣又過有一年,我在上海的父親為了我能回去,特地辦理了病退,好頂替他的工作,這樣我也開始準備返城,哪還有心思工作,說來無巧不成書,我去街上郵電局發電報,想催老頭子快點發調令到農場來,被一輛馬拉車橫衝撞翻在地,腿痛得不得了,送被去醫院救治,幸虧沒有傷筋動骨,止血包紮後我從科室走出來,還想著趕緊去發電報,要麽郵電局要下班了,一抬頭瞧我看見了誰,竟然是張淑芬,她匆忙忙和我擦肩而過,一點沒有注意到我,不過,她也確實不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