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人狠話不多

這是李茂第二次給人下葬,便宜姨父過後又埋了一個便宜丈母娘。

一鍬土鏟下去堆在棺材板上,他不禁有點懷疑自己是否是天煞孤星的命。

培好了墳頭,鄭家姐妹披麻戴孝跪在地上燒紙錢。

火光映照中,兩個少女淚流滿麵哀容憔悴,充分詮釋了什麽叫孤苦伶仃什麽叫相依為命。

祭拜完了逝者,在李茂的愕然中,鄭家姐妹轉而跪在李茂身前。

鄭愛月抽噎道:“愛月兒愛香兒出身卑賤,不敢有非分之想,隻求秀才老爺不嫌棄,我們姐妹為奴為婢以報秀才老爺救命之恩。”

鄭愛月年紀雖小,但不愧是在市井中廝混打磨出來的性子,審時度勢頗有其母鄭虔婆的三分功力。

姐妹倆想活下去必須有個依靠,依靠的人母親已經替她們找好了,但能不能靠得住還得看李茂本身。

鄭愛月以退為進,李茂的難題迎刃而解。

他現在是縣試案首,秀才中的秀才,而秀才有一個特權,可以有奴婢使喚。

平民百姓可不允許蓄養奴婢,那是犯法違製。

李茂當然不可能把鄭家姐妹當奴婢使喚,但有這個由頭就好辦了,能堵住士林悠悠之口。

至於以後怎麽安置鄭家姐妹,現在想這些委實早了點。

鄭愛香至始至終沒說一句話,姐妹倆的性格迥然不同。

鄭愛月稍微外向些,鄭愛香則有高冷範。

然後這份高冷在李茂為其背後傷口用酒精消毒的時候碎了一地。

怎麽說都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哪能承受酒精刺激傷口的火辣撕裂感,嘴裏咬著被子仍然發出嗷嗚的悶哼聲。

搞的那兩個衙役在之後的兩天裏,看李茂的眼神怪怪的。

李茂不用猜也知道這倆衙役在想什麽,他看起來很像斯文禽獸嗎?

陳澤的命很硬,在內服湯藥外用酒精消毒傷口的雙管齊下中,第三天夜裏終於醒了過來。

李茂鬆了口氣,立即吩咐兩個衙役明天早起駕車返回東平縣。

茶酒攤的血腥味沒有消散,又是鄭家姐妹的傷心地,還是早點離開為妙。

陳澤的性格用李茂的話來概括,人狠話不多。

李茂把後來的事情經過講了講,得知李茂和陳文昭成了師生關係,立即擺正自己的位置以仆從自居。

這讓李茂好生尷尬,想和陳澤好好聊聊親近的想法隻能按捺下來。

馬車進了東平縣城,李茂不知道去哪找陳文昭。

兩個衙役倒是機靈,對衙門裏的事情門兒清,出去轉了轉就帶著李茂等人找到了陳文昭的府邸。

陳文昭在東平縣的宅子不小,但是令李茂臉上神情精彩的是這宅子的原主人,是被科場弊案抄家的倪鵬倪秀才家。

不知道是不是知府胡師文的安排,宅子裏有仆婢數人,得知李茂和陳澤的身份,跑前跑後極盡恭維。

一個是通判大人的管家,一個是通判大人的學生,他們伺候人慣熟,哪敢有絲毫的怠慢。

李茂問過仆婢,陳文昭這幾天很忙,即便下了值回府也會很晚,李茂對此頗能理解。

新官上任嘛!少不得要有諸多應酬,衙門內外的各種瑣事沒有個把月梳理不清楚。

李茂沒把自己當外人,府裏缺什麽短什麽使錢一並備齊,另外還讓一個老媽子給鄭家姐妹去買些換洗衣裳。

鄭家姐妹這幾天以淚洗臉看起來蓬頭垢麵,該好好捯飭捯飭,否則看起來和乞兒叫花子差不多,會愈發讓他覺得鄭虔婆留下的銀錢燙手。

陳文昭回府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但得知李茂和陳澤回來,官服也沒換急匆匆去看望陳澤。

“老爺。”

陳澤見到陳文昭,掙紮著想要起身,被陳文昭輕輕按在床榻上。

“人沒事兒就好,否則我實在不忍心回京城去見福伯福嬸,你且安心養傷。”

陳文昭說著又看看李茂,“這幾天辛苦你了。”

李茂連道不敢:“學生為老師分憂,乃分內之事,老師如此說豈不是折殺學生。”

陳澤需要靜養,陳文昭便把李茂叫到了書房,詳細詢問李茂的身世家事,李茂一五一十的交待沒有半分隱瞞。

得知李茂父母雙亡分家單過,陳文昭頓生憐憫之心,想把李茂留在身邊教誨。

但聽到李茂還有姨母在清河無依無靠,表妹賣身葬父,真君子如他立即掐滅了這個想法。

一旦讓李茂入住府邸,李茂的姨母和表妹如何安頓?總不能一並接到府中吧!

陳文昭不想給李茂出這個孝義兩難的難題,將話題轉移到了科考上。

“你的縣試,詩,賦,策,論,中規中矩,書法學得褚遂良的幾分精髓,這也是為師將你補錄為案首的緣由,可惜試貼詩做的差了些,來年春闈取中的希望不大。”

陳文昭兩榜進士出身,又在翰林院磨礪多年,對“李茂”的學問判斷精準。

李茂汗顏,原版的李茂就是個死讀書的,哪能做出五言六韻的好詩文。

不過北宋以後的詩詞李茂記得不少,舍大臉做個文抄公倒是能彌補這方麵的缺陷。

“文昌書院的地址已經確定下來,你為案首可當廩生,每月有米六鬥,倒也衣食無憂,為師在東平府做一任通判,希望你能在為師卸任之前取中府試,到時為師送你赴京趕考。”

廩膳生員的意思李茂明白,就跟他靠上研究生發的生活補助差不多。

但他現在不是一個人生活,指望那六鬥米怕是要餓死人啊!

李茂多少看出自家老師的脾氣秉性,所以剛才稟明身世的時候沒有提武大郎的炊餅店,想來一身方正的陳文昭見不得讀書人沾染銅臭氣。

“老師之言,學生銘記在心,一定在文昌書院刻苦攻讀,絕不會讓老師失望。”

陳文昭含笑點頭,弟子一心向學讓他欣慰,這兩天的沉悶抑鬱之氣稍稍緩解。

李茂察言觀色,大抵看出陳文昭心情實際上不好,遲疑片刻問道:“老師,可是有什麽煩心事嗎?”

陳文昭的笑容略染苦澀,歎息一聲道:“任你官清似水,難敵吏滑如油,東平府的佐貳官不好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