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莫之文求助

上林署丞莫之文,最近寢食難安。

一個從八品下的青衣小官,除了在上林署算個人物,在官員多如狗的長安城,屁都算不上。

他家大郎莫行善,在曲池坊為人設計,

名字是個好名字,配上姓就嗬嗬了。

莫行善為人普通、學問普通、品行普通,標準的凡人一個。

就算踩著線進國子監,也沒倚仗到莫之文的官身,因為蔭監最低是七品官員的子嗣,莫行善隻能以庶人子的身份、“俊士”的成績險險進了四門學。

但是,就這成績,莫行善隻能吊車尾,三年中倒有兩年評下第,好懸躲過了免除監生身份的勾檢。

雖然這時代的讀書人不乏身手矯健如房艾等人的,可莫行善偏偏就是個文弱書生,勉強能殺雞那種。

莫行善就是那麽個人畜無害的書生——就是想為害,也得他有這個能力。

也不知莫行善是怎麽回事,老遠遠跑到城南的曲池坊,喝酒睡私娼也就算了,還在漢鄉閣裏賭骰子——自戰國時期流傳下來的十四麵骰子,身子二十貫錢輸了個精光,還倒欠了五百貫。

天可憐見!

莫之文一年的俸祿也就十九貫多,倒是祿米、職田福利不錯。

就算偶爾能蹭點油水,一年也就不到三十貫。

就是打死莫之文,也絕對湊不出五百貫!

宅院裏的婆娘已經哭成了淚人。

莫之文想過提刀去救人,卻怕人沒救出來,父子共赴黃泉了。

這個大郎,回去要打斷他的腿!

等等!

大郎還有救!

莫之文想起自己策馬奔長安那一夜,心頭生起一絲僥幸。

那一天,自己為寺丞奔波請來了聖駕,即便不看司農寺同僚的顏麵上,寺丞也該看在自己有苦勞的份上,為自己緩頰吧?

房艾在公房裏翻看卷宗,抬頭看見莫之文,滿眼詫異:“咦?這不是上次為我夜奔長安請聖駕的上林署丞莫之文麽?快進來坐!劉業民,叫人上茶湯!”

莫之文麻木的心一暖,眼眶不由自主地紅了,叉手坐下不語。

“公事?私事?公事我隻能允諾盡量行方便,私事,隻要我能做到的,盡管說!”

竹筒倒豆子,莫之文一五一十地講述出來,已是手足無措。

旁邊走來的成默小聲提醒:“房艾,這事它不好辦。漢鄉閣背後,是至尊的弟弟、先帝的七子,漢王康元長。”

房艾眼睛一眨:“隻要我沒聽進去,就沒聽到。成默,報官。”

成默猶豫了一下:“隻怕萬年縣管不了吧?要不要直接報雍州?”

這個提議,立刻被否決了。

《康律》第三百五十九條:諸越訴及受者,各笞四十。

意思就是,第一訴你必須到隸屬縣衙報官,越級上告是違法的,要受笞刑。

成默當真進了宣陽坊的萬年縣衙,直接尋了法曹,把司法佐及幾名捕班衙役帶了出來,理由是司農寺官員的子嗣為人扣留。

這年頭,告狀的話要想好,誣告反坐可是一個大殺器。

成默的話,卻無可挑剔,反正事實如此,至於裏麵的細節,老成不知道,是寺丞讓我報官的。

涉及兩個部門之間的關係,司法佐梅捷巢自然毫不推諉。

豈不聞官官相護?

司法佐這種流外雜官,那也是官!

行到曲池坊,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坊正,可巧坊正就在漢鄉閣喝花酒。

“幾位官爺,這是做什麽?”

幾名膀大腰圓的遊俠兒迎了上來,叉手問詢。

麵對著絳戺衣、持橫刀鐵尺的衙役,遊俠兒們還是有些畏懼。

梅捷巢冷笑:“有官員至本縣報官,子嗣被漢鄉閣扣押!好大膽子!”

一名絡腮胡子的遊俠兒鬆了口氣:“官爺是說那個莫行善吧?他欠了漢鄉閣五百貫錢。欠債還錢,乃是天經地義的。”

房艾負著手出來:“本官司農寺丞,要親眼看到莫行善安然無恙。”

幾名遊俠兒推著臉上有淤青的莫行善出來。

看到父親,莫行善的頭顱低得快貼胸了。

父親的出現於事無補,他確信家裏就沒有五百貫錢。

怪自己鬼迷心竅,贏了幾文錢就以為自己是天眷之人,頭腦發熱加注,然後越陷越深,為了扳本,一腳踏進了深淵。

房艾笑眯眯地開口:“既然是賭骰子輸了,那就賭回來好了。”

一亮並州黃氏櫃坊的折子,自然沒人懷疑。

成默嘴角抽抽,想告訴房艾,著官服博陸,會被台院彈劾到死!

梅捷巢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這位上官究竟是何深意。

連續兩把,莊家如有神助,要丟幾點就丟幾點,已經坑去房艾一百貫錢。

看熱鬧的坊正嘴角揚起一絲弧度。

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再是上官又怎樣?不知道十賭九騙嗎?

房艾負氣起身:“你們這骰子有問題!”

一名著錦繡衣袍、卻一身小吏氣息的漢子,腆著微微降起的肚腩,眼帶嘲諷:“輸不起不是?知道漢鄉閣是誰的地盤?”

刀光乍現,驚得所有人跳了起來。

房艾的橫刀,正正將骰子劈開,一灘水銀浸濕了桌麵。

成默這才想明白,為什麽一定要去萬年縣叫上司法佐。

梅捷巢吹響了尖利的竹哨,附近的壯班衙役、左金吾衛蜂擁而至,將漢鄉閣內的主顧驚得趕緊離開。

“《康律》第三百七十三條:諸詐欺官私以取財物者,準盜論。詐欺百端,皆是。拿下!”

對方有多大背景,梅捷巢顧不上考慮,抓人就是大功一件,得到的賞錢才是真金白銀。

博陸,也就是賭博,按《康律》第四百零二條:諸博戲賭財物者,各杖一百;舉博為例,餘戲皆是。贓重者,各依己分,準盜論。輸者,亦依己分為從坐。

是否贓重,以五匹絹為分界線。

一匹絹二百文,五匹絹就是一貫錢。

事實上,對小賭,大家也睜隻眼閉隻眼,反正禁之不絕的。

大賭呢,最多是理論、調解,除非情況惡劣才會嚴格遵守四百零二條。

骰子造假,那就是妥妥的詐欺,處理更重歸了,視情形倍贓、勞役,最高流三千裏。

遊俠兒再牛皮哄哄,也不敢與這些官差鬥,何況還有左金吾衛的府兵,隻能束手就擒。

所有博陸工具,一一封箱貼條,帶回衙門為證。

房艾淡淡地說了聲:“《康律》第三百六十一條:諸監臨主司知所部有犯法,不舉劾者,減罪人罪三等。糾彈之官,減二等。主司,謂掌領之事及裏正、村正、坊正以上,不舉劾者,得杖八十。”

坊正瞬間傻眼。

本以為解脫了的莫行善,被兩名捕班衙役架著,兀自茫然。

梅捷巢搖頭:“輸五匹之物,徒一年從坐(連坐),杖一百。”

莫行善整個人都蔫了。

完了,勞役一年,鐵定被國子監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