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我們以為

過了上元節,在家中躲懶的房艾,被盧明珠嫌棄地趕出去坐衙了。

唉,這就是親娘,不見的時候想,巴不得你天天在家;

可真在家四體不勤幾天,能嫌棄死你。

十九歲了,再也享受不到從前香餑餑的待遇咯!

當然,老娘發脾氣的主要原因,還是房艾不願去與哪家的小娘子同遊。

哎,說好娶妻的事可以緩一緩呢?

女人呐!

明明至尊都給了一個月假期的!

一步三搖晃地出門,房吉祥默然跟在身後,房艾卻茫然了。

去國子監?

別鬧,半年前司業歐陽久酒已經宣布他們出監了,再回去,感覺就像社會生回母校欺負小師弟似的。

飲酒作樂?

沒興趣,這個時代的酒,感覺更像含了點酒精的飲料。

沒經過蒸餾,酒味肯定得淡嘛,要不然憑啥“會須一飲三百杯”?

色?

算了,府裏有——雖然還很刑。

紙坊那點事,有丁乙盯著,足夠了。

思來想去,房艾還是唉聲歎氣地往司農寺走去。

“哎呀,寺丞的假不是還有時日麽?怎麽就來了?”司農府劉業民大吃一驚。

“別提了,老娘嫌棄了。”房艾垂頭喪氣的。

劉業民哈哈一笑:“沒錯,就是這樣!我在家時間長,照樣被老娘嫌棄!”

這是老娘嫌棄陣線聯盟啊。

司農史蕭長德看見房艾,轉身就走,讓房艾有幾分納悶,自己是哪裏得罪了蕭長德?

劉業民打了個哈哈:“蕭長德這個騾子,估計是看到寺丞,以為自己眼花了。”

咦,這兩人的關係還真不錯,還會為對方圓場了。

須臾,蕭長德板著臉,提著個拳頭大小的布袋過來,一聲不吭地放在房艾案上。

房艾鼻翼聳動,驚訝地開口:“炒茶?”

不錯,這就是香味還不夠濃鬱的炒茶。

不過,處於初嚐試的階段,手法還不到位,明顯炒老了。

炒茶成為主流大約是明朝的事,可不代表早期就沒人炒製了。

唐朝劉禹錫的《西山蘭若試茶歌》就有明證。

“山僧後簷茶數叢,春來映竹抽新茸。宛然為客振衣起,自傍芳叢摘鷹觜。斯須炒成滿室香,便酌砌下金沙水。”

很多時候,我們以為的常識,隻是我們以為。

蕭長德難得地扯了扯嘴角:“這是老家戎州的茶。”

劉業民瞪大了眼睛:“好你個蕭長德,看你個濃眉大眼的,也會玩這套!”

戎州,也就是後世的宜賓。

“戎州早茶,一千多年前就有了。不過,炒製工藝,應該是還在揣摩中,不夠成熟,香味還應該更濃鬱些。”房艾敲擊著桌麵。“還有一個問題,即便炒茶工藝成熟了,你們怎麽讓習慣喝茶湯的大康人接受炒茶?”

蕭長德板起了臉:“格老子!真沒法。”

房艾笑道:“恰好我知道一些方法。”

生鍋、二青鍋、熟鍋,三鍋相連,溫度遞減,序貫操作。

用炒茶帚在鍋中旋轉炒拌,葉子跟著旋轉翻動,均勻受熱失水,要轉得快,用力勻,結合抖散茶葉,待葉質柔軟,葉色暗綠,即可掃入第二鍋內。

二青鍋因茶與鍋壁的摩擦力比較大,用力應比生鍋大,所以要帶把勁,使葉子隨著炒茶掃帚在鍋內旋轉,開始搓卷成條,同時要結合抖散茶團,透發熱氣。當葉片皺縮成條,茶汁粘著葉麵,有粘手感,即可掃入熟鍋。

熟鍋內,葉子已經比較柔軟,用炒茶掃帚旋炒幾下,葉子即鑽到把內竹枝內,有利於做條,稍稍抖動,葉子則又散落到鍋裏。這樣反複操作,使葉子吞吐於竹帚內外,炒至條索緊細,發出茶香。

有一個難點是,現在沒有圓底鍋,隻能用鐺來操作,難度增加不少。

蕭長德執筆記錄的手快成雞爪了,眼裏卻閃耀著興奮之色。

盡管房艾一直宣稱僅供參考,要根據實際情況調整,蕭長德卻覺得極靠譜,比老家那些盲無目的、瞎雞毛亂試的強多了,至少指明了方向。

“讓人接受,就要有身份的人來帶動潮流。最合適的人當然是至尊,沒得關係的話,天元元年,宿國公成金曾經持節督瀘州、戎州、榮州,你們戎州人找他也可以說得上話。”

“如果至尊那頭帶動不了,就隻有找佛門了。那一頭,我還是可以說得上話的。”

房艾清晰地指明了炒茶的發展方向。

蕭長德哆哆嗦嗦地叉手一禮,劉業民笑道:“讓他老家的人知道,這方法竟是寺丞這等年輕人所創,不知該何等震驚。”

房艾撇嘴:“小事。不過,上林署的林檎,到底怎樣了?”

劉業民蹙眉:“不算太好,天元三年的寒冬,生生又凍死了一些林檎,大約能有六七成存活吧。”

房艾長歎一聲,無奈。

你還能幹得過老天爺?

就算有各種科技,也無非是對老天爺的暴怒進行微調而已。

冷是事實,自己在北胡就凍得生凍瘡了。

“盡人事,聽天命。反正,我們的目的,不是要保證多少林檎成活,是要證明嫁接之法可行。”房艾隻能強行安慰一把。

劉業民、蕭長德還是覺得有些遺憾。

要是八成的成活率,報上朝廷倍有麵兒!

司農卿楊弘禮踱入公房,劉業民、蕭長德趕緊告退。

“楊公來得正好,嚐嚐這等新法炒製的茶。”

水沸、燙碗、洗茶,再緩緩衝泡,茶葉卷起的條索慢慢舒展開,看上去賞心悅目。

楊弘禮笑道:“還是你會玩,簡單的泡茶都充滿儀式感。”

淺淺抿了一口,楊弘禮評價:“有淡淡的苦澀味。”

房艾喝了一口,果然味道明顯不足。

“你於元日跟至尊說要驅五千俘虜去南方開墾梯田,這事靠譜嗎?”楊弘禮關心的是這事。

畢竟,司農寺除了執掌農業之外,還掌管了全大康的常平倉,若是梯田開墾成功,司農寺受益最大。

“哦,這事屬實,下官查證過,在邵州的紫鵲界梯田,確實是秦漢之交開墾的,也確實可以在南方丘陵地帶大行推廣。”

“問題有三。一是下官隻知道在邵州,無法確定是在邵陽縣還是武岡縣;二是可能語言不通,當地即便不是蠻族,方言也足夠讓人頭痛;三是必須確定要開墾的地方,上方有沒有水源。”

這可真不是瞎說,尤其是方言,能讓人產生一種“出國了”的錯覺。

真聽不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