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群嘲

國子學內,博士朱子奢反手一戒尺,打醒了伏在課桌上、鼾聲如雷的成默,轉麵對著房艾道:“房艾,天氣漸熱,使人昏昏欲睡,你素來多智,使同窗清醒些。”

房艾叉手:“博士,說笑話可否?”

朱子奢隨口應下了。

房艾隨口開講。

有一酒肆,來買酒的,但說酒酸,就鎖在柱上。

適有道人背一大葫蘆進店,問之。

掌櫃曰:“他謊說我酒酸,因此鎖他。”

道人曰:“取杯我嚐嚐看。”

道人咬著牙吃了一口,急急跑去。

掌櫃喜其不說酸,呼之曰:“你忘記葫蘆了。”

道人曰:“我不要,我不要,你留著踏扁了做醋招牌。”

【節選清·石成金《笑得好》】

成默笑得惡形惡色的,雙拳在桌麵止使勁擂著。

酒酸,大康也避免不了,卻被房艾拿出來取笑。

即便是沉默寡言的孫寵,麵皮也隱隱抽搐。

要說房艾的笑話,深度什麽的肯定沒有,笑話要還有其他意義才真個是笑話,能讓人笑就是好笑話。

朱子奢尋了個位置坐下:“你倒是慣會編排。近來可有佳作供老夫賞析?”

房艾才要推辭,孫寵忽然開口:“聽聞房同窗詩賦全才,不知在曲上造詣如何?”

曲,通俗地說有三個意思,一個是樂曲;一個是戲劇的唱詞,也叫戲曲;一個是供清唱吟詠的散曲,與大康的詞一樣,並非主流。

孫寵的挑釁,明顯是指散曲。

朱子奢皺了皺眉頭,沒說話。

現在的主流文化還沒有接受散曲,連國子監都沒這門課,孫寵這是蓄意找事啊!

房艾輕輕一笑:“巧了不是?我正好無聊,就著散曲小令的越調格式,寫了個《天淨沙》的曲牌,不如請同窗斧正?”

《天淨沙·秋思》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作者:元·馬致遠】

孫寵張了張嘴,想挑點是非出來,卻不知從何下嘴。

全曲沒有一字生僻,意思直白,即便初學文字的人也能明白曲中之意。

可是,越有文學造詣的人,越明白其中的難處。

枯,老,昏,古,瘦,下一字便覺愁重十分,成一句已經不能自己,至於成篇可讓人泣不成聲。

即便國子學的監生出身不凡,大約不需要經過此苦,卻不妨礙他們感同身受,悲不能止。

朱子奢細細揣摩,拍案叫絕:“句法別致,前三句全由名詞構成,共列九種景物,言簡而意豐,語言極為凝練卻容量巨大,意蘊深遠,結構精巧,頓挫有致。”

“疊加‘夕陽西下’,十景並存,悲涼之意躍然紙上。便是老夫,也自愧不如。”

“此曲,當為‘秋思’之祖。”

朱子奢雖然喜歡與年輕的監生們交流,這種專業級別的鑒賞卻從不放水,成默以前可被他說得抬不起頭。

成默歡天喜地的喝彩,比自己被稱讚還高興。

他的文學造詣,能聽懂、能感同身受就已經很不錯了,指望他剖析,下輩子吧。

朱子奢雖然不時會因他犯錯而賞以戒尺,卻不是歧視他、反感他,隻是盡一個博士的職責。

反正成默皮糙肉厚,戒尺打在身上也隻當撓癢癢。

成默陰陽怪氣地開口:“聽說,有些人連嗣子的身份都被奪了。嘖嘖,可憐喏!我老成就不一樣了,老爹說了,隻要不造反,日後府上的大頭都是我的,除了二郎,弟弟隨便打著玩。”

成默的紮心技術,可以整一個高原名字,紮心德嘞。

孫寵麵色脹紅,繼而發紫,終而掩麵奔逃。

本來已經社死的人,非要忍不住跳出來秀一下存在感,死對頭成默當然不會放過痛打落水狗的良機。

總而言之,成默這個人,除了讀書不行,其他的都很行,時不時能爆發出閃光點。

他家二郎成亮,預定的駙馬都尉,不好得打。

除此之外,還有四個又黑又結實又皮嫡庶弟弟,當然可以打著玩。

就他家兄弟,組一支籃球隊,還能有一個替補隊員。

相形之下,房家就可憐了,兩苗人喲!

朱子奢笑罵了成默兩句,開始給監生們講起了詩詞楹聯。

如果說詩詞還比較高雅,楹聯就比較接地氣了,自家過年時候,楹聯難道還請別人寫?

就連成默,都寫出“天增歲月爹增壽,福滿乾坤娘滿門”這樣的絕對,讓成金老懷大慰。

當然,據說事後宿國公府慘叫連連,某人的耳朵紅了三天。

可能寫下一首完整的詩,會讓國子學的監生稍微為難,楹聯卻不在此列。

隻要肯憋,一幅楹聯總能憋出來的,隻是品質優劣不同而已。

正當眾人醞釀之際,司業歐陽久酒帶著一個三旬的儒袍漢子進來。

不知怎地,這漢子眉眼雖然與大家沒太大區別,裝扮也無絲毫差異,卻總讓人感覺格格不入。

“這位是你們的學長,吐渾大寧王慕順,曾在國子監就學九年。此番朝貢,來故地重遊。”歐陽久酒眼裏隱蔽地閃過一絲不悅。

一個當了九年質子、連繼承權都丟了的番邦小王,重遊個啥?

邊緣人物,顯擺什麽?

關鍵是,吐渾這個不大不小的鄰國,太討人厭了。

朝三暮四、朝秦暮楚,都不足以形容其反複無常。

這邊慕順來朝貢,那邊吐渾就劫掠沙州,真到大康震怒的時候,將臉一抹,低頭認罪,轉身繼續劫掠。

成默眨巴眼睛,左右打量了一下,歪著腦袋開口:“哦,就是那個當質子當得有家不能回、連律學書學算學都學了個遍,最後先帝實在受不了,放回去那個?”

監生們狂笑。

成默這狗東西,文章不成,損人卻是一把好手。

別人是打人不打臉,他是專撿臉抽。

房艾輕擺手掌:“成默,你這樣說就不對了。人家好歹是前朝末帝冊封的可汗。”

監生們笑得越發大聲了。

真·可汗。

就是沒能到吐渾都城,老可汗複國了。

老實說,還想啥繼承權呐,能活著都是老可汗寬宏大量了。

換個氣量狹窄一點,最少也是關土牢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