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孤不該笑的

殿前的空地上,康秉乾與太子內坊的內給使玩起了蹴鞠。

蹴鞠這東西,就曆史淵源來說可以追溯到原始社會,那些沒吃海參的人,以踢實心木球、石球及鏤空的陶球為戲,因為有些費腳而裹上了皮毛。

《戰國策·齊策》稱其為“蹋鞠”。

《史記·扁鵲倉公列傳》記載,西漢安陵“阪裏公乘”項處得病,名醫淳於意診斷不得勞力,項處不聽,蹴鞠後大汗嘔血而亡。

當時的蹴鞠,內裏已經換為糠類。

東漢劉向《別錄》裏記載,蹴鞠為練兵手段,對抗自然激烈。

看看,蹴鞠從來不是軟綿綿的玩意兒。

在大康,空心吹氣的蹴鞠,讓風氣更盛了。

“氣之為球,合而成質。俾騰躍而攸利,在吹噓而取實。”

打法當然不像後世那樣兩隊貼身攻擊,反而類似排球的玩法,雙方各占一邊,以足顛球、傳球,射入風流眼,打入對方陣營,而對方未能接住,則勝。

沒有後世身體撞擊的猛烈,卻也兼具運動性與娛樂性。

有意思的是,內給使們對太子的態度雖然恭敬,打起來卻一點顏麵不給,一局下來,生生踢了個三比一。

哈哈,康秉乾隻得了一分。

從內給使自然的神色來看,他們蹴鞠的比試,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接過巾子,擦抹了臉上的汗水,康秉乾滿眼的興奮稍退。

“就是這樣,當勝則勝!”

“可惜洗馬不能同樂!”

觀戰的房艾哈哈一笑,伸手接過蹴鞠,一個倒掛金鉤,蹴鞠呼嘯著穿過風流眼,餘勢不減,正正貼在走來的餘邪臉上。

兩股鼻血長流,一臉球印浮現。

被蹴鞠力度打倒,餘邪仰麵摔到地上。

還好,這一片不是石板路,而是些草地,餘邪最多算皮外傷。

康秉乾忍不住哈哈大笑,隨即尷尬地掩口:“對不起,孤不該笑的,實在是沒忍住。”

內給使們不厚道地竊笑。

典內過來,給內給使一人一腳。

開心你們且憋著,過後再笑!

現在笑,是給殿下惹麻煩呢。

餘邪板著臉直到康秉乾麵前,叉手道:“臣聞堯稱稽古,功著於搜揚;舜曰聰明,績彰於去惡……閹宦之徒,體非全氣,更蕃階闥,左右宮闈,托親近以立威權,假出納以為禍福。”

“昔易牙被任,變起齊邦;張讓執鈞,亂生漢室。伊戾為詐,宋國受其殃;趙高作奸,秦氏鍾其弊……臣竊見寺人一色,未識上心,或輕忽高班,淩轢貴仕,便是品命失序,綱紀不立,取笑通方之人,見譏有識之士。然典內職掌,唯在門外通傳;給使主司,但緣階闥供奉。今乃往來閣內,出入宮中,行路之人,鹹以為怪。伏望狎近君子,屏黜小人,上副聖心,下允眾望。”

總而言之一句話,天下除了我,沒好人,都應該貶黜。

至於說體非全氣,更是人參公雞了。

房艾就奇怪了,蹴鞠是爺爺踢的,遷怒宦者算什麽好漢?

典內、內給使們眸子裏閃過怒意。

雖然操持賤業、身體殘缺,但誰不認為自己立身持正?

怎麽地,你們沒割的就特娘的都是好人,就沒有奸臣?

我們宦者就沒一個好的?

康秉乾眼裏多了一絲慍怒,卻不言不語,目光移向房艾。

“卻不知左庶子下衙之後何為?與妻妾溫存?”房艾開口挑釁。

不知道為什麽,一見這種動不動道德綁架的人就來氣。

難道是因為我沒道德?

餘邪眼裏現出一絲譏笑:“老臣家中,唯老妻、破廬。”

房艾點頭:“明白了,沽名釣譽、大奸若忠。”

康秉乾好奇地發問:“若是左庶子有妾室呢?”

“沉迷美色。”

“有老仆呢?”

“龍陽之好。”

“啥都沒有呢?”

“好自戲。”

“活著呢?”

“浪費稻米。”

“死了呢?”

“汙穢土地。”

餘邪眼睛越睜越大,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內給使!快拿盆接著,別浪費了,待會兒做血腸喂細腰!”

一名內給使怯懦地接話:“洗馬,怕是狗都不吃喔。”

康秉乾忍著笑,雙拳在草地上捶著。

一個個都是人才。

藥藏局十八名藥僮,將餘邪抬豬似的抬了下去。

以餘邪的為人,他們也沒少受氣。

內給使們全部以崇拜的目光望著房艾。

這是第一次,有人能以言語噴倒素喜扣帽子的左庶子。

康秉乾叉手,對著房艾一禮。

房艾慵懶地起身:“無趣,戰鬥力那麽弱。有誰記得剛才左庶子的巨論不?”

典內舉手:“奴記得。”

房艾呸了一口:“在太子麵前你稱奴,對我稱個屁的奴啊!你和我一樣品秩,自稱‘我’也好、‘本官’也罷,都不為錯。我記得,左監門衛將軍,好像還是內侍省內謁者監?”

典內笑道:“我,本官黎輔國,受教了。”

你別說,宦者這個職業,似乎對搞點名堂有天賦加成,剛才還老實得像鵪鶉似的黎輔國,已經悄悄尋門路去與魚沐恩對話了。

必須承認,宦者的心胸很少有寬廣似海的,而餘邪那番話,是針對整個職業的,即便魚沐恩身居高位,聽到了同樣怒不可遏。

魚沐恩絕對是內侍省裏最靚的仔,雖然頭上還有內侍、內常侍兩檔,可誰能跟一個頭上還頂著將軍頭銜的特殊人物爭風頭?

還有割土的言論,房艾也一並教了黎輔國。

既然要下手了,箭矢就得提供足。

且請這位左庶子嚐嚐口無遮攔的後果,挨一挨社會的毒打,吃一吃侍禦史的彈劾。

房艾隻信奉一句話:世間無完人。

房艾自己更是個戾氣藏身的主兒,不爆發出來與常人無異,爆發出來能滅人滿門。

不憚以最險惡的心思揣摩人,房艾絕對不相信,餘邪就是個無欲無求的人。

真無欲無求,來當官幹嘛,開私塾去啊!

堂堂正四品上左庶子,五十貫年俸,二百八十石俸料,七百畝職田,且幾代人居於關中,田產、積蓄不菲,作清貧狀,誰信?

魏玄成清貧,是因為要接濟那些隨他造反身亡的故舊之後,餘邪呢?

魏玄成這樣有道德潔癖的人,當世有一個已經不容易了,房艾不相信還有一個。

……

未時,新任國子祭酒、東宮侍講母韃黑著老臉來到崇教殿。

“長見識了,東宮竟如此羞辱左庶子!天地君親師,殿下如此逆師道,與前朝末帝何異!”

母韃仗著自己是多年的東宮侍講,大聲咆哮。

太子乳母遂安夫人奉茶,皺眉對母韃說:“太子都長大了,有事不能好好說?”

母韃聲震崇教殿:“蒙國厚恩,死無所恨。”

房艾一掌拍在桌上:“是啊!你自己也說天地君親師,君在師前,就問你咆哮儲君駕前,是個什麽罪名?死無所恨,你是要毀人不倦,才死無所恨吧?就你這樣的,在國子監連當個博士的資格都沒有,憑什麽當的祭酒?憑你能吼?”

“為師者,先有師德,‘雅有學行,通於禮體’,‘重其德業,以為人之師表’是博士最基本的素養吧?為何會有此等皓首匹夫為東宮侍講?是誰想謀害殿下麽?”

母韃閉嘴了。

論聲音、論氣勢,他比不過房艾;

論道理,他更不及房艾。

要動手,那就是送菜。

脾氣惡劣,那也隻仗著多年給太子侍講的情分耍橫。

房艾噴他不配當國子祭酒,正正打折了他的驕傲。

母韃的學問一流,偏偏國子監上下,從監生到博士,到司業,朱子奢、歐陽久酒等人對他的排斥感極其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