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天道有情名為常
“我翻過山，山不說話。
我遊過海，海不回答。
我背著林霞劍一步一踏，奔走各處，浪跡天涯。
從初升的太陽，到夜晚的月牙。
我去了桃源村，看那裏的晚霞。
世人都以為，隻剩我一個人當獨行俠。
隻有我知道，其實那裏還有她。”
十六年前，曾有劍俠，拜劍會中贏雙劍，劍皇巔上敗劍聖，天道眾裏斬修羅。一時間，僅是因他一人，便如海上颶風一般，攪得整個江湖天翻地覆，鬼哭神嚎。
水寒如源過天夏，嘯林有龍攀山崖。
草間美人香水魄，木裏三分入林霞。
四句詩號，道不盡他一身的強大與風雅。
因他崛起太快，世人差點忘記，自他俠名初成到震古爍今，不過隻用四年時間。
四年光陰，說不完他一生的專一和深情。
正當所有人都在期待他更為精彩的表現之時，劍俠的戀人卻意外身死，劍俠自此心灰意冷，絕跡於武林之中。江湖這座豐碑之上，本已深深刻上的名字，似是被抹得幹幹淨淨。
劍俠某，名遠傳，而今江湖談。封劍歸，進路斷，徒添世人憾。
這便是世人所知曉的，蓋世大俠，天道問兵的故事。
十六年後的今天。
茶樓裏，夥計們忙得不亦樂乎，今天的生意尤其紅火，每一桌都是高朋滿座。
劍俠常念君正自得其樂地飲著茶水，忽然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問道：“兄弟，介意拚一張桌子嗎？”
常念君抬頭，原來是三個彪形大漢，形容粗獷，皮糙肉厚，看其裝扮，似乎是鏢局中的鏢師。
常念君笑笑，覺得自己獨占一張桌子也太過奢侈，便說：“不礙得，你們坐。”
領頭的漢子抱拳：“多謝。”
三個漢子坐到了常念君這桌上，要了一壺上等的茶水和不少的點心，邊吃邊聊起來。
領頭的漢子叫江翻龍，另外兩個是林中虎和天飛鶴，都是重威鏢局的鏢師，他們剛剛完成一單大買賣，鏢銀十分可觀，於是便來這裏犒勞自己。
江翻龍將一塊點心填進嘴裏，無比愜意地咀嚼著，含糊不清地說道：“你們可有聽說？‘林霞’，已再次現身江湖！”
三個漢子沒有注意到，坐於其旁的常念君，原本正將一杯茶送到嘴邊，江翻龍話音剛落，常念君的動作忽地定格片刻。
“‘林霞’？那是何物？”天飛鶴尚是新人，有些江湖軼事，他還不知。
林中虎對天飛鶴說道：“說林霞你不知道，那你可知道天道問兵？”
“這我當然知道，十幾年前的武林傳奇，那時他雖然年輕，卻厲害得緊。”天飛鶴回道。
“這林霞，就是他還身處江湖之時，所用的佩劍。”江翻龍解釋道。
“哦——！”天飛鶴恍然大悟，“如此說來，我便想起來了，‘水魄林霞’嘛！天道問兵持一雙‘參差劍’縱橫江湖，短劍名叫‘水魄’，長劍喚作‘林霞’，水魄和林霞都是天道問兵的佩劍。那這麽說來，是天道問兵複出了嗎？”
“此事尚不清楚，”江翻龍喝了一口茶，“這把林霞現在在何人手裏，還不明朗，可能是天道問兵，又未必是天道問兵。不過，既然它曾是天道問兵的佩劍，那現在的林霞持有者，一定跟天道問兵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那這就不得不提到，天道問兵消失的這十幾年裏，究竟去往了何處。”林中虎說道。
天道問兵消失的十幾年以來，身置何方，又所為何事，一直是人們所津津樂道的一個謎。
“我聽聞他去了南詔，娶了南詔公主為妻。”天飛鶴講起自己聽來的道聽途說。
“哦？還有這樣的版本，你且講來聽聽。”江翻龍饒有興致地說道。
天飛鶴煞有介事地說道：“天道問兵和南詔公主自小相識，二人乃是青梅竹馬。南詔公主貌若天仙，與天道問兵又是朝夕相處，兩人互生情愫，後來於南詔舉行婚事。至此，天道問兵沒有再回中原，此後十餘年，哪怕直至今日，天道問兵的故事都成了一片空白。”
常念君兀自喝著茶，他知道天飛鶴的話，有對有錯。
聽完天飛鶴的發言，林中虎迫不及待地說：“你聽來的這個故事不算完整，我可是聽說過後事。”
“哦？虎哥，你又有何高見？且講來聽聽。”天飛鶴說道。
三人一時都忘了喝茶，隻記得講故事與聽故事。
林中虎說道：“據說天道問兵與南詔公主成婚之後，回過中原一趟。據說，是天道問兵為了娶白虎刀莊一位大美人為妾，那個大美人可是了不得，如今已名列‘中原十大高手’之四！”
常念君口中的茶水差點噴出：天道問兵何時有過妾室？真是流言無定，演化成什麽版本，實在難說。
江翻龍倒不太認可這種說法：“不然，不然。那個白虎刀莊的大美人，當是李璟瑜。她早已嫁給雪山門的掌門白尺素，與天道問兵可沒什麽姻緣。”
“龍哥知道得不少嘛，願聞其詳！”天飛鶴說道。
江翻龍又道：“我這裏的這個故事，聞者少，在意者更少：在天道問兵消失經年有餘之際，曾有人在苗疆的五毒教裏見過他，至於他為什麽要去苗疆，又是去做什麽，不得而知。”
常念君放下茶杯，他心中有數，這個故事是真非假。
林中虎又道：“話說天道問兵，可謂本領通天，不滿三十歲，便做到於斷月峰之上，打敗功力遠勝他幾十年的老‘劍聖’。他若是未曾歸隱，修煉至今，如今的天下第一，定是非他莫屬！”
天飛鶴則說：“那裏早已不叫‘斷月峰’了！此一戰之後，斷月峰遂正式易名‘劍皇巔’，以此紀念‘天道劍皇’天道問兵。”
江翻龍的語氣中，多了幾分遺憾：“可惜這樣的大人物，卻為一個女人放棄生前誌、身後名。難道不是很可惜嗎？”
言罷，林中虎、天飛鶴二人，不禁隨江翻龍惋惜起此事來。在他們眼中，大丈夫何患無妻，美人遍布天涯四方，豈不人盡可妻？
常念君以故事就茶，香茗進肚，已然盡興，他起身，拱手拜別三位大哥。結了茶錢，往門口走。
至於方才聽問的傳說，名劍“林霞”是否真的再現，現在又在何人之手，又是否意味天道問兵重回江湖……
常念君知道答案。
至於他為什麽知道，也很簡單。
因為林霞就在他的手裏。
他帶著這把名劍走在街上，人群熙熙，民眾攘攘，卻無人知道他帶的是“林霞”，亦無人認出此為傳說中的神器“林霞”。
畢竟，林霞已是十六年前的傳說，歲月的風沙掩藏了不少真相，聞者多而識者少，不足為怪。
常念君此次出行遠遊，是打算前往青龍劍城參加拜劍大會。
二十年前，天道問兵於拜劍大會一戰成名，贏下青龍劍城出產的兩把神劍——“水魄”與“林霞”。
——林霞成為天道問兵的佩劍，便是始於此刻。
青龍劍城的神劍十年一出，舉辦的拜劍大會亦是與之對應的十年一屆，三十歲以內的俠客皆可報名參加。一旦勝出，獎品便是這把眾人夢寐以求的神劍。
這柄劍刃，絕非僅僅是一把武器，更是一種榮耀。若得此劍，便意味著能夠成為三十歲以內俠客中的翹楚。
不過，在上一個本該舉辦拜劍大會的日子，卻因時值安史之亂而被迫取消。十年時間隨之流逝，直至現在方恢複這場武林盛會。年輕劍俠又有幾個十年？這一等，便是蹉跎無數歲月。
今年的神劍，名為驚風刃，算是水魄與林霞的“師弟”。
身負林霞的常念君，已打算去拜劍大會湊個熱鬧，親眼瞧瞧那把驚風刃。如果可以，順手在拜劍大會上贏下神劍，也是趣事一件。
好劍，永遠不嫌多。
青劍有龍吐雲夢，拜劍長新不老蓬。
巧奪祝融九天火，天工青龍利齒鋒。
青龍劍城，別號“天工青龍”，地處大唐地圖之東方，暗合五行之木象，從其所在的南方高山俯瞰，便可發現整座劍城之布局，猶如一麵青龍圖騰。青龍盤踞其身，龍首向西，龍尾朝北。劍城呈一片蒼翠之色，便是青龍之軀；西北方有九天玄晶石，瑩瑩閃光，猶如龍目清亮；龍首處更有無數徑道中心開花，散布開來，好似龍須。
九天玄晶石，乃是天工青龍鎮城之寶，以一片九天玄晶融入鐵水之中敲打淬火，打出的武器，任他多好的生鐵精鋼，與之一比，也不過是山腳頑石。青龍劍城的劍器天下無雙，“神劍”之名，已持續上百年之久。
如此清奇的青龍劍城，常念君早就想來瞧瞧看看。
劍城門口，是天工青龍的拜劍大會報名處。
“姓名？”
“常念君。”
“年齡？”
“十六歲。”
“門派？”
“無門無派，全憑師父教導。”
“嗬，”門口的登記之人抬頭望了常念君一眼，前來參加拜劍大會的人中，偶爾會出現些無門派者，也不足為奇，“可有夥伴？”
“沒有，我自己一個人來的。”常念君回答。
“嗯，進去吧。”
常念君走入其中，得以一窺青龍劍城中“拜劍場”之貌。“拜劍場”的主體，是一片碩大的圓形廣場，從天上往地下看，好似畫著的一輪巨大太陽。廣場中央，是一塊方形的“論劍台”，拜劍大會的初賽，便是要在這“論劍台”上舉行。如此建設，取自“天圓地方”之說，暗合天道地術。
此時天工青龍的內部，高手林立，熱鬧非凡，離他最近的一支人馬，恰好是代表少林寺參戰的少林弟子。
嗯？怎麽還有少林的僧人？常念君還是第一次聽說，和尚也會來爭奪名劍。
出家人講究四大皆空，不宜爭強好勝，故往屆拜劍大會，從來不見少林寺之身影。
但是，近年來，尤其是安史之亂之後，少林寺發覺，哪怕是僧人，也不宜與世隔絕、不聞外事，而應該人隨勢走、與時俱進。所以，為一窺如今江湖之全豹，少林寺便從今年這屆拜劍大會開始，做出改變，派出不少少林弟子領會當今武林風貌。
少林武功，天下正宗。少林寺的加入，令本就精彩的拜劍大會更增一重看點。對其餘參與者來說，更是多了一隊勁敵。
一如往年，江湖中人都會預測誰人會奪得名劍。不少私人賭坊甚至會開設賭局，供人下注。而今年的奪冠熱門，是當今“六小巨頭”。
——北三小巨頭：少林寺道英、丐幫雲修月、華山劍派陸九皇。
南三小巨頭：五毒教忘思鈴、妙音閣厲行冰、唐門唐築。
今年拜劍大會，“六小巨頭”被囊括其中，無一缺席。故常念君若當真要贏到最後，這六人無疑會是他最大阻礙。
拜劍大會的初賽階段開始，爭奪驚風刃的少俠兩兩上台，在“論劍台”上一對一進行比試。
“下一場，驚海島的印海青對戰無門派的常念君！”拜劍大會的主持人玉淩霜高聲提示。玉淩霜，天工青龍城主青玉森的親傳弟子，如今，她已是青龍劍城的中流砥柱。
對了，她也是天道問兵舊日戀人的師妹。換言之，那個曾令天道問兵心哀而歸隱的女人，是玉淩霜的師姐。
終於到自己了。常念君一躍上台，手扶在了自己的佩劍劍柄上。
玉淩霜習慣性地打量起這個少年，隻見他明眸薄唇皓齒，眉眼似是多情，一身藍白相間之衣，兩把長短不一之劍。
真是：
楊柳清風雋秀麵，暖色陽光少年郎。
一身劍俠之貌，不少三分英氣；兩隻少年之目，如過多年風霜。
所謂常念君，便是要常常思君、念君之意。
如此俊俏的人，玉淩霜在此之前，也隻見過一次。她開始覺得，這個常念君，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