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喜歡十年仍未休
（1）
傍晚時最悶熱，空氣裏熱浪翻湧，整個城市像被悶進了玻璃瓶裏。
艾伽站在樹蔭下，咬著奶茶吸管，時不時地仰頭看向眼前的男生宿舍。
她已經等了半個多小時了，額前的發絲黏糊纏著，短裙黏著肌膚，手心也濕漉漉的都是冰塊化掉的水。
艾伽熱得都蔫了，疑惑地翻出手機裏高價買來的課表。
不是說他七點有課嗎？怎麽還不出來？
正想叫住路過的男同學去他宿舍看看，手機鈴聲在這時響起，是室友陳晚漾打來的。
“晚上和法學院聯誼你去不去？”
“去啊。”
艾伽將喝完的奶茶扔進垃圾桶裏，看了眼屏幕，時間已經七點了，今天估計沒戲了。
“你不是去男生宿舍蹲人了嗎，我還以為你心有所屬了呢。”陳晚漾真的好奇，“你這開學一個多月，隻要活動都上，逢聯誼必去，你到底是想談戀愛還是想出風頭？”
“我啊……”艾伽勾起唇，狐狸眼半眯，視線停留在四樓的某個宿舍，“就想看看有人能裝瞎到什麽程度。”
晚上八點半。
陳晚漾勾著艾伽走進學校附近的音樂餐廳。這家店裝修有點小資情調，燈光昏暗，晚上還有駐唱，是京大論壇投票top one的情侶約會聖地。
陳晚漾在耳邊給她介紹今晚法學院的幾個人：“陳盞風、梁京越這兩個都是大帥哥，法學院一共三棵草，這次來了兩棵，我們運氣不錯。”
艾伽正對著鏡子補口紅，聽到這話，合上粉餅，問：“你看上誰了？”
陳晚漾也不藏著：“陳盞風啊，聽名字跟我哥似的。”
艾伽笑出聲：“祝你成功。”
進包廂之前，陳晚漾盯著艾伽這張臉，不放心地叮囑她，“你別跟我搶啊。”
“這得各憑本事吧。”
走廊裏光線暗，偶爾有幽幽紫光掃過來。艾伽沒陳晚漾高，看陳晚漾時眼尾微微往上挑，她 五官偏清冷，偏偏眼眸生得最招人，不經意掃過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性感。
陳晚漾被她驚豔到，過了兩秒，才記起來要吵架：“喂，艾伽你……”
包廂的門在這一秒突然打開，話題中心的陳盞風拿著手機走出來，像在找人，正巧聽到她們的對話，他低頭笑著問：“搶什麽啊？”
陳晚漾臉一紅，說不出話來，扯著艾伽進來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
艾伽勾唇嘲笑陳晚漾：“你就這膽子？”
陳晚漾半惱地掐了下她的腰：“你少說點話。”
包廂裏人不少，陳晚漾和艾伽是京大美院的藝術生。
京大美院地位有些尷尬，它雖然也掛了個美院的名字，但因為京大是個綜合類大學所以藝術氛圍沒那麽濃厚。可又因為它是國內top的大學，“姿態”特別高冷，所以每年分都高得變態且是出名的嚴進嚴出。
這麽一來，他們被傳統的美院鄙視不夠藝術，又被校內其他專業的學生鄙視文化分不夠好。但京大的法學院，那可是全國排名第一金光閃閃的京大招牌。
一屋的學霸們心心相惜，顯得她倆特別格格不入。
艾伽看了一眼，沒什麽興趣，一直坐在原地，撐著下巴無聊地在玩遊戲。
陳晚漾轉了一圈回來，拿起桌上的啤酒一口氣幹了：“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一個個加個微信都那麽扭扭捏捏。”
“你不是看上陳盞風了嗎，加別人幹嗎？”
“我魚塘大得很，得多養幾條魚。”說完，她氣不順地斜眼看艾伽，“你每次聯誼，來都來了，幹嗎對別人都愛答不理的？”
“哪有，我明明來者不拒。”
“你那是來者不拒嗎？明明是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渣女典範啊。”
說話間，身邊又來了個男生來問艾伽要微信了：“同……同學……”
艾伽看都沒看他，點開二維碼，懶洋洋地指著手機屏幕：“掃吧。”
男生一愣，臉都紅了，拿著手機微微顫抖地掃完，眼睛盯著她好一會兒，嘴巴張了又閉，最終害羞地沒將話講出來。
陳晚漾看著純情男同學，直呼造孽：“你就是女妖精吧，專門來害男人的。”
誇張的語氣，聽得艾伽倒在沙發裏直笑。
同一瞬間，包廂的門又被推開，消失了好一會兒陳盞風回來了，身後還跟了個人。
那人戴著眼鏡，穿著一絲不苟的黑色襯衫。因為領口最上麵的兩顆扣子被鬆開，露出了一截冷白又精致的鎖骨，讓本來斯文的氣質上又多了些攻擊性。他個子很高，眉眼很絕，既深情又薄情。進來時和屋子裏的人微微點頭，隻是禮貌性的一個動作，他做來卻讓人覺得屈尊降貴。
艾伽在低頭回消息，錯過了一秒，等再抬頭，對方已經坐在距離她最遠那一側，身邊分別是陳盞風和另一個叫薑昕苒的法學院女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個角落，他像是早已習慣了目光，沒在意，側頭和陳盞風不知在說什麽。
艾伽收回視線，垂眸撇了下唇：“裝。”
身旁的陳晚漾力氣大得要將她身上的裙子捏碎：“靳嘉致，是靳嘉致啊！”
“哦。”
“去年S省狀元，法學院頭號院草，他怎麽會來？”
艾伽心不在焉地關掉遊戲，本來想喝果汁，等入口才發現自己拿成了啤酒。
“來這兒，除了想找女朋友，還能幹什麽？”
陳晚漾認真道：“可他不是單身啊。”
“啊？”
靜了一分鍾，沒等到陳晚漾說話，艾伽語氣不大好地問：“他怎麽就不是單身了？”
陳晚漾奇怪地看了艾伽一眼，“靳嘉致有個相愛多年的女朋友，他為了這個女朋友和家裏都鬧翻了。”
她不滿艾伽連京大最大的八卦都不知道：“校內論壇上點擊量最高的那個樓，你都沒看嗎？上麵詳細說了靳嘉致和他女朋友的愛情故事，可感人了，我哭了三天。”
艾伽嗤笑一聲沒再說話。
這場聯誼到晚上十點都還沒結束，陳晚漾喝多了，倒在艾伽身上，正炫耀剛剛加上陳盞風的微信。
艾伽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餘光看見靳嘉致站起來走了出去。
下一秒被推開的陳晚漾揉了揉眼睛，後知後覺地發現艾伽也不見了。
晚上高溫不退，漆黑的夜幕像籠著一張巨大的紗霧，將路兩邊的霓虹都裹上了粉色的曖昧。
靳嘉致單手插兜立在店門口，聽不清他和電話那邊說了什麽，但能偶爾聽到他偏低的聲音和慢條斯理的語調。
艾伽最迷他這股假正經的調調，明明氣質出眾，斯文又清冽，可周身卻有一種克製極致得反而瘋狂的欲感。
她看著他，站在回去的必經之路上，準備堵他。但有人搶先她一步，是一直坐在他身邊的薑昕苒。
薑昕苒臉紅得要命，攥著裙角，仰頭含情脈脈地望著靳嘉致。
薑昕苒和靳嘉致是同班同學，從大一入學就喜歡他，今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來堵住他。她知道靳嘉致有女朋友，可喜歡他的心情就是想讓他知道。
但現在她急得都快哭了，告白的話怎麽都說不出口。
就這時，身後突然有人輕笑一聲，緊接著，出現一個女聲——
“喂。”
薑昕苒驚道：“誰？”
女生輕哼：“撬牆腳也得排隊。”
薑昕苒猛地轉身，黑漆漆的偏僻角落，艾伽不知何時就在。黑色的短裙貼在身上，她正鬆鬆垮垮靠在牆上，紅唇間咬著一根還沒點的細煙。她長發亂糟糟的被深夜燥熱的風吹起，不經意間終於露出清冷又精致的眉眼。
薑昕苒被她看得局促正想說什麽。
艾伽突然開口：“靳嘉致。”
靳嘉致抬眸，冷冷地看過去，目光落在煙上，不露聲色地皺了下眉。
“叫我？”他的語氣比臉色更冷漠。
薑昕苒愣了下，不明白艾伽為什麽會突然出現，但女生的第六感告訴她，眼前的人十分有威脅。
果然。
艾伽直起身，朝著靳嘉致的方向走近了幾步。距離一步之遙時，她仰頭，目光直直地看著靳嘉致，肯定道：“對，叫你。”
薑昕苒呼吸緊張地盯著靳嘉致。
靳嘉致低頭看向薑昕苒：“你先回去。”
“……我。”薑昕苒知道自己待不下去隻能走了。
狹窄的走廊裏剩隻下他倆。四周靜得要命，隻有不遠處偶爾傳來聒噪的鳴笛聲。
艾伽咬著煙也不點，打火機在手心扔來扔去。她眼尾吊著，目光黏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毫不遮掩地大膽打量。
看得靳嘉致眉頭又皺起，她低聲笑起來，煙不小心掉進他襯衫裏。
她有了借口，靠他更近了些，踮起腳，在他耳邊，聲音又輕又啞：“哥哥，我比她好看，你能加我微信嗎？”
黏膩空氣裏有幾道沉悶的光線，靳嘉致眸光被鏡片反射，有一層冷而冰的薄霧，看得讓人心慌。
艾伽不怕他，指尖未經同意地碰到他的襯衫的衣角，頭頂傳來他聲音：“不方便。”
“嗯？”
他淡淡道：“我女朋友不喜歡我加別的女生微信。”
氣氛驟然停滯下來。
“哦。”艾伽冷笑了聲，拿出手機，找到裏麵一個號碼，在他視線裏撥了出去。
對方很快就接了。
她眼睛看著靳嘉致問：“季時安，靳嘉致有女朋友了嗎？”
“女朋友？沒……呃…有吧。”
“好，我知道了。”
她將電話掛斷，視線不再看向他，絕情地轉身就走，不再糾纏。
剛走兩步，手腕被身後人用力拉住。艾伽被強拖著走到窄巷尾端，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猛地推到牆上，後背撞到堅硬的水泥牆，她疼得皺眉仰頭剛要說話。
眼前剛剛還冷淡理智的靳嘉致像是變了個人，他身體緊繃整個人在克製著強大的怒氣，聲音在失控的邊緣。
“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我知道什麽？你有女朋友嗎？我祝你們幸……”
她話還沒說完，唇被猛地一撞，舌尖溢滿金屬的味道，牙齒和唇都生疼。腰被勒緊，胸膛被強壓，整個人被困在他懷裏，承受著他的怒意和瘋狂。
吻越來越凶，空氣越來越單薄，在快要窒息前，艾伽抵在他胸前的手，推了推他。
察覺到她的反抗，他吻得更瘋狂。四周悶熱潮濕，鏡片上白霧很厚，走廊裏的風都是滾燙的……
不知過了多久，艾伽攥著他的襯衫，一睜眼就看到了他猩紅的眼眸。
他向來高傲矜持，此刻卻讓人窺探到明顯的脆弱和受傷。
她心一滯，胸口被酸澀占滿，莫名更慌起來。
“靳……”
靳嘉致勾唇諷刺道——
“看我笑話很好玩嗎？”
“暗戀你十年，在一起十天，被你甩了479天，還念念不忘。”
“艾伽，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2）
“你剛剛去哪兒了？不是先走了，怎麽是我先回來？”
回到宿舍，陳晚漾酒還沒醒，拿著化妝棉在臉上亂抹卸妝。
艾伽迷迷糊糊地坐在椅子上，腦子裏都是靳嘉致剛剛那句話。
她拍了拍腦袋，懷疑自己失憶了。她怎麽一點都不知道，靳嘉致他到底什麽時候暗戀她十年？
“沒去哪兒。”
“那你嘴唇怎麽破的？”陳晚漾盯著她唇角，破了好大一塊，“是法學院人親的吧，看不出來啊表麵上人模人樣，其實都是斯文敗類。”
艾伽摸了下唇：“是挺厲害的。”
“誰啊？”陳晚漾問。
“靳嘉致。”
“你喝醉了吧？”
“是吧。”艾伽勾唇笑，“我也覺得酒沒醒。”
陳晚漾忽然想到什麽：“你參加活動和去聯誼是不是在找誰或者是引起誰注意？”
不然為什麽明明毫無興趣也會待全場，明明追求者無數，偏偏一個都不接受。
她看著艾伽唇上的牙印：“你找到他了是嗎？”
艾伽沒出聲，過了一會兒問：“你信一個人能喜歡一個人十年嗎？”
陳晚漾想都沒想直接回：“信啊，靳嘉致就是。”
艾伽扯唇笑起來。
她回來路上翻了下論壇上的高樓，裏麵靳嘉致的愛情事跡在她看來大多數都是杜撰。也不知道怎麽騙得一個個女生，都覺得靳嘉致是癡情好男人。
她伸手扯頭發上的發圈，剛鬆了一圈突然“啪”一下斷了，手背被彈了下。
她忽然想起，高三時靳嘉致有一段非常頹廢的時間。當時所有人都覺得他快毀了，學校裏的通報一次比一次嚴重。她擔心得要命去找他，卻在他身邊看到了別的女生。
當時她失望至極，覺得自己心中的明月怎麽能變成這樣，口不擇言就罵他幼稚。
她記得很清楚，那年單元樓前的香樟樹枝葉繁茂，橘黃的路燈將人影拉得老長，她站在他陰影裏，仰頭看著少年消瘦的側臉。
他低頭，整個人有著平日裏不見的頹廢感，明明很危險卻流出一絲真誠的易碎感，讓她滿腔怒火消盡，變得又憐愛又忌憚。
他看著她的眼睛，格外認真地說了十個字：“我愛一個人，就會一輩子。”
…………
“艾伽你再不洗澡，要沒熱水了。”
陳晚漾的聲音將艾伽拉回現實，艾伽“嗯”了聲，打開衣櫃拿出睡衣。
走進衛生間，腦子裏還印著靳嘉致當時的眼神，好像和今晚的有些相似。
熱水衝刷下來，肌膚被燙得發紅，眼眶也被氳得發澀，艾伽揉了揉眼睛，突然覺得自己當年錯過了許多。
“你今晚到底怎麽了？”
晚上關了燈，宿舍裏空調吹了半天，還是又熱又燥。
陳晚漾將腦袋移到艾伽這邊：“那個人到底多大魅力啊，讓你回來跟失了魂似的。”
艾伽：“很大。”
艾伽和陳晚漾都是學工業設計的，她們宿舍四個人，另外兩個一個本地的，一個和男朋友在校外同居，她們都嫌棄晚上十一點就熄燈的宿舍，隻偶爾出現一下。
艾伽和她們關係說不上多好，但也不錯。
陳晚漾酒勁過了，現在好奇心太重，不達目的不罷休：“我早就想問你了為什麽要複讀啊？”
“成績不好。”
陳晚漾“哦”了聲：“我還以為你叛逆呢。”
“也有。”
“為什麽複讀了還要來京大？”
“為了談戀愛。”
陳晚漾嘻嘻笑起來：“我也是。”
艾伽沒搭話，正看著微信界麵，猶豫了下，今晚第七次將好友申請發了過去。
陳晚漾又問：“你和他怎麽認識的？”
艾伽頓了下，屏幕上還是靳嘉致的微信頁麵：“青梅竹馬。”
“都青梅竹馬了，那還要你這麽費勁地找他啊。”陳晚漾對她的愛情故事充滿好奇，“他是不是有點小氣啊？”
“是小氣死了。”
說完，艾伽戳了下屏幕上靳嘉致的頭像，想到他說他們在一起十天，又戳了他一下。
那能算在一起嗎？頂多就是過家家吧？那時剛高考完，成績還沒出來，她厚著臉問他能不能試著談幾天。她其實就是心癢，看身邊的朋友都有喜歡的人，滿眼的少女情懷，讓她嫉妒。
本以為靳嘉致不會同意，沒想到他不僅同意了，還演得十分敬業。
散夥飯那天，脫掉校服的同學沒了平日裏在學校的顧忌，一個個男同學排著隊來加艾伽微信。
她舉著手機找到靳嘉致，剛要炫耀自己魅力大，沒想到卻被他黑著臉捂住眼，夜風裏，他聲音好像真的藏了滿顆檸檬的酸。
“艾伽你最好別在我麵前表現出來，我容易吃醋。”
她心怦怦跳，臉紅著還想問他，別表現什麽，怎麽就吃醋了，就被他拖了出來。這行為被她嘲笑了好幾天，奇怪的是靳嘉致居然絲毫沒反駁。
想到這裏，艾伽心又軟了幾分，手指飛快在屏幕上點了幾下，又發了幾個好友申請過去。
另一邊，男生宿舍。
陳盞風洗完澡出來看著靳嘉致今晚就沒停下來過的手機。
“你是不是被什麽人纏上了？”
“不是。”手機嗡嗡振個不停，靳嘉致劃開，垂眸看著好友申請，“她在跟我認錯。”
“誰？你女朋友？”
“嗯。”
陳盞風擦著頭發，隨口勸和道：“女孩子能低頭就可以了，你也別太過分。”
另一個室友也加入勸和大軍：“就是，你一個大男人和人家計較什麽，不怕她真不要你了啊？”
靳嘉致抬眸冷冷掃了他一眼，合上今晚一個字都沒看進去的書。
“她不敢。”
“你就這麽自信啊？”
“嗯。”
他那年一眼就定下的人，這輩子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