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霧裏
在畢業之後,王豔找了不少人,總算把他送進了一家事業單位。
但不出意外的,因為隔三差五王豔就去單位看他,給他打電話詢問他在單位的情況,甚至是給同事買東西。
不出意外的,他在那裏也遭到了排擠。
沒有人會喜歡一個媽寶男。
雖然這個地方不像在學校,會有人捉弄自己,往自己的書桌裏放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甚至會在放學的時候圍堵自己。
但他們會孤立自己,會在背後議論自己,甚至是在工作中刁難自己……
他不責怪這些同事,也不責怪以前的同學們,是自己的母親王豔,活活把他變成了別人眼中的異類……
他恨王豔,也恨自己的父親江常明,恨王豔那變態的占有欲,恨江常明身為自己的父親,看到自己被壓迫得無法喘息,卻懦弱的連個屁都不敢放……
於是,他作出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反抗。
辭職。
甚至都不是協議離崗,而是真正意義上的裸辭。
他平靜的回到家,迎來了王豔劈頭蓋臉的毒打跟咒罵,罵他是這個家庭的恥辱,罵他不配做自己的兒子。
承受了這一切之後,他平靜的拿出了一把水果刀,割開了自己的手腕……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江常明,狠狠地給了王豔一個巴掌,甚至把她的嘴角都打出了血,然後瘋了似的背著江橋,驅車前往了最近的醫院……
最終江橋被搶救了回來,王豔仍然心有不服,想要訓斥他。
她也並不是對人的生死完全沒有敬畏,隻是她無法適應。
一條原本對自己聽之任之,衝自己搖尾巴的狗,怎麽就突然會反抗了呢?
自內心深處的不平衡,戰勝了對死亡的敬畏,這也是即便自己當著她的麵割腕,還是想要訓斥自己的理由。
當她再次埋怨自己辜負了她的栽培時,江橋想起了《遙遠的救世主》裏,丁元英決定給身患癌症的父親拔氧氣管時說過的話。
“你總說你對我的愛是無私的,可既然是無私的,為什麽接受不了我的失敗呢?為什麽不能允許我有自己的想法呢?”
“說到底,與其說你對我的是母愛,不如說是一種投資。可這個世界上,又有哪一種投資,是沒有風險的呢……”
“不,這麽說也不恰當。你跟我姥姥之間的事,我一直都知道……或許你不是希望我能成材,也不是希望我能賺大錢養你,而是你想通過把我培養出來,向姥姥證明什麽……你的愛,始終都是有目的性的……”
“我自知吃你的喝你的這麽多年,沒有什麽可以償還你的,所以能還的也就這條命。媽,如果你對我,還有那麽一絲真正的母愛,要麽讓我離開這個家,或者讓我離開這個世界吧……”
最終,在江常明以陪著他一起死為威脅,終於讓王豔讓步,同意江橋離開了丹江市。
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不要幹涉他的生活。
隻是到最後,江橋也沒能原諒自己的父親。
到了最後一刻,他才為自己的人生爭取到了那麽一絲自由,可自己的人生,已經被毀了一大半了……
他的勇敢,太遲了……
“然後,你就做起了視頻剪輯對嗎?”
在江橋平淡如水的講述中,優菈看到了江橋從出生就被扼殺了一切情感與自我,隻想著當媽媽的乖孩子的人生。
那種人生,或許比從生來就背上了無數憎恨的自己,還要痛苦吧?
至少,她還有安柏,還有琴……那些願意對自己釋出善意的人。
可他自始至終,都活在王豔的執念裏,最終被活活扭曲……
他害怕去人多的地方,甚至不敢跟韓晴雪那樣的女人有半點接觸。
他就像是田野裏的稻草人,隻敢躲在黑夜中,看著燈火闌珊處,自己卻守望著百年的孤獨……
“你還真是可憐……”
優菈故作輕蔑的看了他一眼:“給你跳支舞吧,算是我對你的複仇。畢竟,你越是難受,我就越要開心啊……”
說著,優菈深吸了一口氣。
“祭禮之舞……”
優菈剛準備跳,可就在這個時候,卻尬在了原地。
沒有音樂,這舞跳的沒那味啊……
看著優菈即將整段垮掉,江橋決定以德報怨,唱起了姚六一的《霧裏》。
“我喜歡深埋霧裏,自我較勁,魂首分離——”
“我喜歡埋在霧裏,別被提起,天黑再醒——”
“當白天像是電影,我在這裏,不倦演習——”
“看上去不費力氣,這種境地,楚歌四地——”
“對話自己似乎很容易上癮——”
“白鴿擁抱黑鴉大膽的情景——”
“都笑我神經病我在我領地——”
“看這裏一望無際——”
在江橋唱到這裏的時候,優菈也剛好做了一個彎腰舒展雙臂起身的動作,而她的背後,正是落日的餘暉。
“……”
江橋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那個站在晚霞中的女人,點亮了他心中最黑暗的地方,那個地方已經寸草不生,是一片荒漠,是一條幹涸的河流,是一顆枯萎的果樹……
這一刻,他得到了光亮,也得到了滋養……
他的歌聲,突然就撕心裂肺了起來。
“彩色的世界,我在我的霧裏多麽清晰——”
“他們黑白的心——”
“自顧自己,已經有了定義何時該靠近——”
“什麽應該摒棄——”
“U·sound·like——”
“阿巴巴——阿巴巴——”
“別爭議——”
“阿巴巴——阿巴巴——”
“我在這,你的話語變得那麽那麽清晰——”
“破綻隨處可跡——”
“在霧裏——”
在即將降臨的夜幕中,他放聲高歌,她翩翩起舞。
他們似乎都拋棄了自閉的、抑鬱的或是被孤立的負麵情緒,而是享受獨處,沉醉徜徉在自我空間,充滿自信和力量感。
外界的聲音就是“啊吧啊吧”,再也不可能對他們造成一點影響。
夜在悄然之間降臨,兩個人的世界由白轉黑,天台上風依舊呼嘯而過,吹著兩個人的衣服,也吹著優菈的藍色長發。
江橋跳下護欄,將蠟燭一根根點燃,於是他們的世界又一次被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