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洗手與投名狀

巴西鸚鵡被德國熊痛宰，華麗的羽毛被扯得七零八落，過去兩天了，人們依然唏噓不已，這群該死的巴西佬不好好踢球也不好好利用潛規則，在自家門口輸得這麽慘，怎麽可以這麽無恥，害自己輸了這麽多錢！那些在買了巴西贏的，碰麵後難免數落著把巴西隊員一個個罵一通，明天對陣阿根廷，再也沒有人看好他，報社、電視上那些賺稿費的足評家仍在傷口上撒鹽，個個事後諸葛亮！而就在本市，昨天一個小夥子跳樓，今天血被擦淨，已經沒幾個人再關心此事了。

事事總想找個說法，就是自己與自己過不去，比如姚勁與孟飛遙。前夜，姚勁把阿成領回來，已經快淩晨4點，姚勁找個地方去休息，但是還有很多問題糾纏著，讓他輾轉反側，“海天會”與萬瑩、阿亮之死到底有何牽連？這其中有無陰謀，自己該選擇什麽立場？經過徹夜無眠的思考，他決定今天一定要找彭誌勇當麵談談，對“海天會”的進一步調查，還需要殷自強的技術協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整個上午，姚勁隻是打了幾個電話，然後一直在睡覺，雨水仍聚在烏雲上，但卻落不下來，下午，姚勁在市秀山公園的山頂亭子裏，等彭誌勇來赴約。這幾日彭誌勇既要忙於公司切割的掃尾工作，又要開拓影視、動漫等新業務，對萬瑩之死似乎不感興趣了，彭誌勇現在感興趣的是：誰才是警方的臥底！上午姚勁正準備與彭誌勇碰個麵，把一些事當麵說清，恰好彭誌勇也打電話來要見他，姚勁就提了個要求，見麵地點由他定。此時的姚勁已非幾天前的姚勁，彭誌勇不再用視頻會麵就能打發的了。姚勁瀟灑迷人的長發早就剪成短發，在山頂，海風直吹著他的額頭，令他清爽；黑雲壓著山頂，樹木在風中挺直了腰板，東麵是大海，點點海鷗如白色的珍珠灑在海麵上；西邊是城市，昏暗中閃現浮光流彩，忙碌中夾著恬淡，追名逐利者與無所事事者一樣，誰管明天是否會渾水滔天。

透過枝葉間的縫隙，遠遠的，姚勁看見彭誌勇帶著大熊和殷自強兩人奔山頂而來，這兩人在公司內與自己關係較好，姚勁放鬆了警惕，這次會麵是秘密的。此亭三麵是懸崖，到了山頂後，大熊和殷自強在來山亭的路口警惕地站立，防止有人打攪，彭誌勇單獨進入亭內和姚勁碰麵。

“為什麽選這裏，公司裏談不行嗎？公司已給你置了單獨的辦公室！”彭誌勇在亭子裏坐下，兩手敞開放在護欄上，似乎欲擁抱更大的空間。幾日不見，彭誌勇似變乎蒼老了，才四十幾歲，兩鬢白發占了一半，但他的身材依然精煉，沒一點贅肉，走路依然穩健，隻是過去的身手還在嗎？

“一邊是大海，一邊是我們生活的城市，山下就是萬瑩死亡的地方，山那邊的高爾夫球場，有‘海天會’的聚點，立於這城市巔峰，我們看的更廣、更遠，也許能幫助我們，更好選擇自己的立場！”

“你已經知道‘海天會’的情況，我看好你沒有錯，你最近與劉鋼、陳奎等人的爭鬥中始終占據上風，你一貫有原則，難以被收買、同化，這使你現在處境很微妙，你難道就不能低調一點？”

“公司的背景情況，我已經查清一二，這些情況你本該直接告訴我，你把我拖進來，幫公司去除威脅，但現在最大的威脅就來自我們的靠山，彭總，你說我們該怎麽辦？”姚勁直言道，該是與彭誌勇攤牌的時候，探探他究竟是何立場。

“你把你調查到的情況講給我聽，我把我了解的介紹給你，我們再討論下一步對策！”彭誌勇不置可否地答道。

麵朝大海，立於天地間，但人之間不一定就能彼此敞開了胸懷。首先，姚勁根據調查的情況對當前形勢作了自己的分析，既然彭誌勇先對自己隱瞞了一些情況，姚勁的匯報當然也做了選擇性。他直言已知道金鵬公司的幕後老板是“海天會”，“海天會”是個神秘的超級富豪聯盟，有複雜的政界背景和海外背景，但政治立場西化。由於最近國內政治形勢變化，彭誌勇建議對公司漂白，放棄黃、賭、高利貸業務，轉型後的金鵬公司由彭誌勇管理，主營影視傳媒及網絡科技等，但是劉鋼、陳奎等人不願意放棄公司擁有的巨大黃賭市場，在大老板默許下，雙方經過競爭，劉鋼獲得原屬於公司的賭場和錢莊等場所的管理權，陳奎獲得公司原來的涉黃場所管理權，他們將繼續經營，雖然不再打著金鵬公司的招牌，但依然向大老板交承租費。網絡賭博這一塊原來由萬瑩和彭誌勇管理，萬瑩負責拉客，殷自強負責技術，由於萬瑩被殺，通過萬瑩下注的許多賬務及中獎返還的獎金無法核查，再加上公安的追查，目前賭球網已陷於癱瘓。

介紹完背景信息之後，姚勁分析得出自己的調查結論：萬瑩之死與“海天會”有關，具體原因有待調查，也許萬瑩掌握了“海天會”的秘密，這個秘密就在萬瑩的手機裏，萬瑩想通過掌握的秘密要挾“海天會”，借此企圖得到什麽目的，但“海天會”容不得人與之討價還價，或者說這個秘密太過重大！所以萬瑩必死。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這個秘密不會是黃、賭的事這麽簡單，它威脅到“海天會”的基礎。至於阿亮之死，也與萬瑩的手機有關，現在流言阿亮是孟飛遙的線人，孟飛遙得到萬瑩的手機，他擔心警方內有“海天會”的內線，所以私下拿到阿亮這裏來破解，不知怎麽被“海天會”的人發現，導致阿亮的墜樓。

“你憑什麽推測萬瑩的手機如此重要？”彭誌勇在姚勁闡述自己的分析與推理時一直不置可否，直聽到阿亮之死時才一針見血地發問。

“萬瑩的手機通過特殊改裝，她的手機攝像頭在前側麵，所以它睡倒在桌上也能自動攝像，非常隱蔽，她曾親口告訴我是阿亮幫她改裝的（其實萬瑩說改裝手機的是殷自強），萬瑩及她手下的公關小姐與‘海天會’的大佬們經常泡在一起，掌握到一些秘密也很正常，萬瑩被殺後，殺手發現她的手機沒帶在身邊，‘海天會’的人並未死心，又派人去萬瑩家搜尋手機等證據，恰好當夜與我碰到，還打了一架，但是我們都沒有找到手機，因為出了意外，因為萬瑩的車子被砸車團夥砸了，放在車上的手機早被偷走。之後我從黑市得到與萬瑩同型號的手機，搜尋手機的人跟蹤我到工地與我交手，再次欲搶奪手機，這說明了手機的重要性，我被迫當麵毀了那部手機，但真正的手機已被孟飛遙通過電子追蹤手段找到，我毀掉的隻是市場上同型號其他賊貨。”

“你的推測有一定道理，前一陣子道上放出風聲，有人出高價回收萬瑩的手機，最近我也聽到風聲說阿亮與董建華都是孟飛遙的線人。這是好事，至少洗掉我們與警方合作的嫌疑，我們趁機退出這攤渾水，讓他們折騰吧，我們專心去開拓影視、動漫、遊戲等新業務。”

“彭董，是否‘海天會’得知你派我調查萬瑩之死後，給了你壓力？所以你才要退出，但劉鋼與陳奎他們絕不會讓你輕鬆退出，你搞Cosplay大賽和動漫遊戲產業峰會，既是為了轉型公司，也在討好天成，但劉鋼與陳奎他們一再搗亂，先是綁架兩個孩子栽贓與你，挑撥你與孟飛遙的關係；甚至在大賽現場摔死阿亮，破壞你精心組織的活動，現在警方在徹查賭場，上麵希望有人背黑鍋，有人想把你推出去，然後他們就能霸占金鵬公司，你難道看不清形勢嗎？”

“我極力將公司轉型，是順應潮流，如果讓劉鋼和陳奎繼續搞下去，公司要變成犯罪集團了，大老板眼睛亮著呢！黑鍋由誰背，老板說了算，不是他們能鼓搗的，死鬼薑偉正合適。我退出黃、賭市場，豈不正合他們的意，何必與我糾纏?”

“我看大老板雖然對黃、賭生意不再感興趣，但暫時還需要，也不想放棄那些肮髒的黑手套，所以劉鋼和陳奎才活得很滋潤。現在劉鋼將小賭場分給手下小弟管理，他們對擴大放貸對象，吸引更多人去賭，陳奎甚至放縱手下在自己的娛樂場所販毒，一點規矩也不講！完全不把你這個老大放在眼裏，這樣下去，我們怎麽能安心拓展新業務？我們好不容易培養一個女演員，隨時可能就被他們連哄帶逼弄去做公關了。”姚勁邊說邊做手勢，之後來回踱步，情緒很激動。

“他們不再是公司的人，我也不再是他們的老大，我當初堅持將公司分隔，因為我知道黃賭的利潤太高，你不做自然有人做，誰也禁不了，他們搶著做，在我意料之中，自作死，不可活！你就等著瞧吧！”

“他們殺死萬瑩，摔死阿亮，還販毒！我們就幹等著！”姚勁不甘心地反問。其實姚勁終於明白，彭誌勇當初要自己去調查萬瑩之死，他已經懷疑對萬瑩下手的是劉鋼、陳奎的人，但彭誌勇不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得到大老板的暗示，所以才要姚勁去調查。如果殺死萬瑩是外人因錢財等問題而做的，就必須消除這威脅，但如果有大老板的暗示，那就另當別論了。這也意味著大老板已經找到新的黑手套，不再需要自己做髒活（當然也是因為彭誌勇拒絕去做殺人滅口的活），那麽彭誌勇就要通過網羅殷自強與姚勁等能人，向大老板顯示實力，表示公司轉型之後，自己依然有用武之地！現在既然已有線索指出萬瑩之死與“海天會”有關，對彭勇而言就沒有再查下去的必要，大老板不會樂意別人去捅破他的秘密，否則萬瑩、阿亮就是下場，至於劉鋼、陳奎的威脅，相對於大老板的雷霆一怒根本不值一提。

“萬瑩與阿亮之死，源於他們的貪婪，怪他們自己；我們既然已經轉型，就再也不能走回頭路，知道我當初為什麽找你合作嗎？一是因為你聰明能幹，二是因為你在公司的底子相對比較幹淨。但你有一個缺點，就是意氣用事，把感情看得比生命還重，劉鋼、陳奎等人都想利用你的弱點，你不要管他們，不要繼續調查了，你之所以到現在還活得很自在，是因為‘海天會’並沒有把你放在眼裏，還沒有把你當作對手！但一旦你真威脅到他們，得罪了‘海天會’，就真的永無寧日！”

“你說那些我的缺點，我怎麽覺得都是優點，你年輕時不也是這樣嗎？你想讓我放棄調查，那你幹脆告訴我，‘海天會’到底有哪些成員？是什麽核心利益讓他們聚成圈子？”姚勁絕不罷休，繼續追問道。

“你那麽想了解它，幹嘛不加入他呢？即使你不願為‘海天會’服務，我提醒你，為了你和你所愛的人，你絕對不要碰‘海天會’，聽說現在你與天羽關係不錯，繼續發展這個關係，如果你再能為‘海天會’立個功，獲得天成的信任，我走後，金鵬公司的新老大非你莫屬。”彭勇說道此，用渴望理解與充滿期望的眼神注視著姚勁。

姚勁明白彭誌勇的意思，中國人最擅長秋後算賬，即使現在誌彭勇全身而退，但他既害怕以後會東窗事發，也擔心老板卸磨殺驢，隻有移居海外才安全；現在再用話刺激彭誌勇都沒用，他雖然不甘心做個被‘海天會’操縱的棋子，但在離開之前他一味求穩，已失去了維護江湖規矩的鬥誌。自己已失去彭誌勇這個後援，以後隻有靠自己！

“‘海天會’我暫時可以不去碰它，但是劉鋼與陳奎禍害我的弟兄，我決定要與他們死磕到底！”姚勁退一步說道。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的弟兄如果自身沒問題，怎麽能被他們禍害，其實形勢你還是沒有看懂。沒有靠山，劉、陳等人不會如此大膽，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海天會’如想去除萬瑩與阿亮這樣的威脅，它隻需透露出暗示，自然有人會搶著去做，作為效忠的投名狀，‘海天會’借此保持了安全距離，即使以後直接執行者被抓，也傷害不到他們。”彭誌勇推心置腹地說。他真心喜歡姚勁，想把姚勁當作自己的關門徒弟和接班人培養。姚勁也明白，彭誌勇當初被‘海天會’選中作為管控濱海市黑道勢力的老大，彭誌勇肯定交過他的投名狀，所以現在彭誌勇才害怕，想逃的越遠越好；現在萬瑩、阿亮被鏟除，萬瑩手機又落到海天會手裏，接著劉鋼、陳奎，以及他們的手下血城、姚磊等人就受到了‘海天會’的重用，這難道是巧合嗎？

姚勁堅信，出來混遲早要還的，隻是時間長短而已。看到姚勁若有所思，彭誌勇繼續點撥道，“要加入‘海天會’，你也要交出投名狀，比如最近孟飛遙對‘海天會’有一定威脅，對於收買不了的人，‘海天會’的辦法就是抓把柄，你最近一直在跟蹤孟飛遙，你的妹妹又在孟家當家教，如果你能找到孟飛遙的把柄，交給‘海天會’，無疑是大功一件，我離開後，金鵬老大非你莫屬。如果你不願去碰警察，海天會還有一個小威脅，那就是董建華。當然如果你出了事，與‘海天會’無關！我的意思並非要你去殺人，要搞定董建華，我相信你會有很多辦法！”

姚勁沉默片刻，表麵上很平靜，內心澎湃不已，難道萬瑩、阿亮就是這樣被幹掉的？現在孟飛遙的把柄就在自己手心，董建華也不是好東西，自己到底該如何選擇，是交個投名狀，主動去依附‘海天會’，還是和它死磕，隻為了所謂的正義？其實在這種重大事情上，每個人都別無選擇，因為在選擇前，他的選擇早就由他的人生經曆決定了。

“謝謝彭總，我明白你的意思，人各有誌，以後我的行動與你無關！謝謝你對我的欣賞。愛我的人，我會回報；傷害我及我朋友的人，我絕不會輕易放過。這是我做人的原則！”姚勁轉身麵朝大海方向，任強勁的冷風直刮麵部，陰雲聚集在頭上，火山隨時會爆發，到時候誰能逃脫漫天的火山灰？該講的都已經講了，大家都是明白人，姚勁無法改變自己迎合別人，或許會做出驚人之舉，但彭總即使不再支持，也絕不會成為敵人。彭誌勇說了聲“保重，隨時歡迎你來公司上班！”然後轉身告辭。

姚勁也轉過身，走出亭子目送彭誌勇的背影離去，遠遠地他與大雄和殷自強的目光相碰對望了幾秒，他們一直沒有機會過來與姚勁說話，彭誌勇走過去，並沒有喊他們跟上，大雄與殷自強遲疑了幾秒，沒有立即跟上，刻意留了十幾米的距離，姚勁會意連忙走過來。

“感謝你幕後的支持！墓地那晚是你打電話救了我吧！”姚勁首先對殷自強表示感謝，並伸出友好之手說，“希望以後繼續合作！”

“你的能力加上我的技術真是絕配，與你合作真是很爽！”殷自強大方地說。兩個人握了握手，心照不宣，以後私下還可以合作。

“勁哥，你最義氣，彭總之後，公司你最適合當家！我看好你！”大雄嗅出了公司新的氛圍，私下及時與姚勁示好，彭誌勇對此默許。

姚勁拍了拍大雄的肩膀，淡淡地笑了笑，一切皆在不言中，之後各奔東西。風繼續在吼，颶風在海中心醞釀，在這陰天的下午，城市的燈紅酒綠提前上演，達摩克利斯劍高懸，人們熙熙攘攘依然為利而來、為利而往。假如可以用望遠鏡從巔峰聚焦街上每個人，就會發現也有例外的，比如此時駕車載著兩個孩子路過山下的孟飛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