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的挑戰

躊躇滿誌地展望未來之後,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生活照舊,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顧螢一如既往來不及吃早餐,起床穿衣梳頭,匆匆洗了把臉就抓起鑰匙,單肩挎上書包,一氣嗬成地奔向自己的自行車。

沈清耀透過她顛簸倉促的視線望向地平線平鋪暈染開的皎橙朝霞,腦海中驀地浮起博爾赫斯在《貢戈拉》中寫過的一句話——我想回歸於平凡的事物:清水,麵包,一個水罐,幾枝玫瑰……

蜿蜒曲折的街道兩邊彌漫著小吃的油香,是雞蛋灌餅、豆汁油條、包子生煎、胡辣湯,還不時傳來偶爾隨著風灌入耳郭的嬉笑聲。

他這些年步履太匆忙,從來不曾真正留意過街邊的風景。

“你都不吃點東西嗎?”沈清耀忍不住好奇地問顧螢。

“吃什麽吃,要遲到了,今天早讀要默寫古詩詞,”顧螢顧不得單薄的校服被瑟瑟秋風輕易穿透,把她那輛自行車當摩托車騎,“萬一又被語文老師抓個正著,指不定又要被罰抄寫呢。”

“早上叫了你五六遍都不醒……”沈清耀悻悻地抱怨,停頓了一下又誘哄道,“買個茶葉蛋吧,不吃早飯會變笨的,有什麽問題交給我就好了。”

顧螢被他一說,肚子也開始咕咕叫,於是單腳一踩停在了一個小攤前麵:“老板,一個肉夾饃加火腿腸和雞蛋,再來兩個茶葉蛋。”

沈清耀心滿意足,愜意地問:“這個好吃嗎?”

“好吃啊。”顧螢嘴饞,咬了一口肉夾饃含混不清地說,“你活著的時候沒吃過肉夾饃啊?欸,你該不會是海外華僑吧?”

“嗯。我們那邊不賣這個。”其實就算有賣他也不會關心,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太久了,久到幾乎忘了現實世界的模樣。

“那豈不是人生一大憾事?”顧螢重新騎車朝學校衝刺,怎料剛進校門就聽到上課鈴在頭頂滾滾而過,“啊——慘了慘了!”

“你慢一點,安全最重要,別好了傷疤忘了疼。”沈清耀見她停好車,三步並作兩步開始上樓,淡淡地囑咐道。

顧螢敷衍地應了兩聲,轉眼已經到了教室門口。

語文老師正在依次點人背誦必修一的古詩,一回頭瞥到顧螢躡手躡腳地往教室裏麵走,毫不驚訝地笑了笑,說:“顧螢同學,不能因為你媽媽也是語文老師,就不把我這語文早讀課當回事吧?當然,如果你的語文成績能趕上隔壁班的黎銘舜同學,那你也可以像他一樣,隨便逃我的課。”

全班哄堂大笑。

誰不知道黎銘舜是和顧澤不相上下的學霸?語文成績更是穩居年級第一,有史以來從未低於135分過。

“老師,我懂,抄十遍。”顧螢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

“不用,我發現讓你抄一百遍也不起什麽作用。”語文老師手裏拿著課本,慢悠悠地走到教室門口看著她,笑了笑,“詩詞是我們悠久璀璨的文化凝結出的精華,你卻把背詩當成痛苦的差事,實在是朽木不可雕。”

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這樣,剛剛我們在玩飛花令,前一位同學答的是李白的‘他日相思一夢君,應得池塘生春草’,你就以‘草’為開頭,一分鍾之內可以答上來就回到座位上去。”語文老師隨手把課本放在了講台上,雙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這不難吧?”

“草……草長鶯飛……草木深……草色……”顧螢其實背過不少,但此時一緊張,連一句完整的詩都想不起來,詞句每每溜到舌尖又縮了回去。

“草螢有耀終非火,荷露雖團豈是珠。”沈清耀淡然的嗓音自她腦海中傳來。

顧螢如獲救星,趕在最後的時間念出:“草螢有耀終非火,荷露雖團豈是珠。”

語文老師顯然詫異了兩秒,因為顧螢課內的詩詞都背不全,卻熟練對答了考綱以外的詩句。她不由得掃視了一眼教室內,似是要探究出是否有人暗中相助。

“不錯。你來解釋一下這兩句詩的含義。”語文老師沒有發現任何端倪,便進一步提問。

“這是唐代詩人白居易所作的放言詩,頷聯用典提到臧武仲詐聖和甯武子佯愚,而頸聯的比喻則承接道出了辨偽的要義,草叢間的螢火蟲能閃光,卻終究不是火,荷葉上的露水雖然是圓的,卻並非珍珠,意在警醒世人不要被表麵現象所迷惑,而應去探究其本質,是詩人的針砭時弊之作。”沈清耀語速不疾不徐地道來。

顧螢鸚鵡學舌一般一股腦兒地講了出來。

語文老師連連點頭,笑著說:“說得不錯,看來你媽對你的培養也不算完全沒有效果,回座位坐下吧。”

顧螢鬆了口氣,灰溜溜地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慶幸自己不用再當全班矚目的焦點。

“蟲蟲,你可真是我的大寶貝。”顧螢在心裏誇讚道。

“其實我並不是很擅長語文,靠著兒時的記憶應付了一下。你最好還是認真學學,再遇到這種情況,我不一定幫得到你。”沈清耀無奈地說道。他常年居住在國外,如果不是爺爺堅持要給他補習中國古典文化,讓他“不忘本”,他現在或許連中文都說不好。

“我心裏想什麽你也能聽到,不愧是蟲蟲,所謂‘肚子裏的蛔蟲’是也。”顧螢暗暗打趣,又默念那句詩,仔細品味了一番,“草螢有耀終非火,荷露雖團豈是珠。這兩句寫得很妙嘛!”

“你記性還不錯,一遍就記住了,說明人不笨。”沈清耀忍不住揶揄她。

“嘿嘿……因為這句詩有我和我男神的名字呀!”顧螢又在心裏逐字逐句地默念了一遍。

“原來你的螢是這個螢啊?我一直以為是晶瑩的瑩。”沈清耀怔了怔,哭笑不得地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調侃她,“可惜並不是什麽褒義的句子。”

“我自己改的,因為我以前的名字是我爸取的。本來我想把姓也改了,但我爺爺不讓。”顧螢撇了撇嘴,“當時我改這個名字是因為很喜歡泰戈爾的一首詩,叫《流螢》,這個我能背下來——”

小小流螢,在樹林裏,在黑沉沉暮色裏,

你多麽歡樂地展開你的翅膀!

你在歡樂中傾注了你的心。

你不是太陽,你不是月亮,

難道你的樂趣就少了幾分?

你完成了你的生存,

你點亮了你自己的燈;

你所有的都是你自己的,

你對誰也不負債蒙恩;

你僅僅服從了你內在的力量。

你衝破了黑暗的束縛,

你微小,然而你並不渺小,

因為宇宙間一切光芒,

都是你的親人。

“喲,看不出來,你還讀泰戈爾。”沈清耀揶揄她上癮了,“我以為你隻會聽流行歌呢。”

“還不是因為我媽,說要從小培養我的文學素養,讓我讀這個讀那個的,可惜我壓根兒不是那塊料。”顧螢托著腮悠悠長歎。

“也算沒白讀。”沈清耀笑道。

“唉,也不知道沈清耀怎麽樣了……”顧螢麵露憂色。

沈清耀呼吸一頓,莫名就覺得氣氛有些微妙,便習慣性地吐槽道:“先管好你自己吧。下節課之前交數學作業,你最後兩道題是不是還沒寫?”

“哦對!”顧螢偷偷瞄了一眼四處巡視提問背課文的語文老師,把數學作業本掏了出來。

“我教你。”沈清耀難得有了耐心。

“蟲蟲,你人也太好了吧!”顧螢深刻認識到自己是抱到了佛腳。

沈清耀發現自己對“蟲蟲”這個稱呼已經開始習慣了,不禁嘴角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