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鍾懿篇【1】

“懿兒,來把藥喝了。”

四處透風的土屋內,薑紋抱著生病的三歲女兒。漆黑的藥在缺口的瓷碗中漾出一條條的波紋。長年累月的吃不飽,薑紋端著碗的手都在發抖。

“娘,好苦。”

小女孩就喝了一口,便皺著眉頭把剩下的大半碗黑黑的藥汁給推開了。

薑紋麵色哀戚,溫聲安慰女兒道“懿兒乖,吃了藥便會好了。良藥苦口利於病,吃了藥就不痛了。”

小女孩麵色泛黃,臉頰之上還帶著淡淡的潮紅,病痛帶來的渾身疼痛讓她咳了幾聲,虛弱的模樣讓薑紋看了心痛不已。

她還隻是個三歲的孩子,老天為什麽要這樣對他們。薑紋眼角浸出幾滴淚來。

卻忽然聽見土屋外傳來了踩在濕潤的草地上的啪嗒聲,她扭頭向大門看去,眼中閃爍著緊張的神色,看見來人後,才鬆了一口氣,

“吱呀”一聲,一個身披鬥笠的高大男子推開了門,屋外的大雨劈裏啪啦的聲音更加清晰了起來,滂沱得好似要將整個文鎮都洗刷幹淨了才肯罷休。

又是七月的天氣,空氣中濕潤又帶著令人不舒服的粘膩感。

男子將門關好,隔住了外麵的聲音,但是還是抵擋不住土屋四處裂縫中吹進來的風。鍾衡將打濕的鬥笠掛在牆上,往母女兩看去。

看見兩人病殃殃的模樣,皺了皺眉頭,不悅道“怎麽?病還未好麽?”

“鍾懿,趕緊把藥喝了!又不是千金大小姐,怎的如此嬌氣!”

鍾懿眨巴著大眼睛,聽見父親嚴厲的斥聲,她心下一跳,以往自己不聽話,父親手上的藤條便過來了,她兩手扶住了娘親手上的大碗,連忙幾口下了肚,實在受不住這苦味,她嘔了兩聲卻不敢吐出來。

喝完後,她才緊緊地抱住瘦弱的母親,怯怯地往鍾衡的方向看去。

隻見他一臉冷漠地放下背上的東西,又出門帶了一些泥土進屋子裏來,將那濕潤又黏手的泥土往那幾處漏風的地方塞了進去。霎時間屋子裏變得溫暖了許多。

“今日你回來的怎麽這麽早?”薑紋輕拍著鍾懿的背哄她睡覺,卻和鍾衡說著話。

鍾衡是在一處小鏢局走鏢的,攏共就三個人,一個是他,另外兩人是他的兩位哥哥。往常三人四處接單,因為鏢局小,所以接的都是些小單子。

雖說單子小,但是總是風雨無阻,深夜了才回到家。

這日鍾衡中午就回來了,薑紋不免要問上一句。

“還能怎麽!鏢局解散了!日後喝西北風!”

空氣中傳來了一股酒香味,鍾衡從自己的包中拿出一壺酒來,大口喝著。

薑紋不滿地看著他“那……錢?”

“什麽錢!我大哥管賬,今日我和二哥問他要月利,他隻說還欠了賬,鏢局便解散了。”

“什麽!”薑紋眼中閃爍著慌亂“若是這月沒有月銀,咱們一家三口吃什麽?你又不是不知道,家中的米糧昨日已經見底了,今日又拿剩下的錢去買了藥,往後該如何是好?”

說罷薑紋便小聲啜泣了起來。

聽著一旁女人的哭泣聲,鍾衡心中越發煩躁起來。

鏢局成立之時他便兢兢業業地想要幹出一番事業來,沒日沒夜的奔波到最後竟然讓大哥把錢給吃了,他難道不知道鏢局的收入如何麽?每月逐漸減少的月銀,讓他對自己走鏢這件事情越發懷疑起來。

直到今日,大哥說賬上還欠了不少錢,他看著大哥日漸肥胖的身子和身上穿的越來越好的衣裳。他的心冷的像一塊冰,冷氣都快竄進腦門了。

越想,心中就越是氣憤和不甘心,他將手中的酒壺重重擲在桌上。

“哭什麽哭!這個家我自會操持下去!”說罷鍾衡轉身拿起鬥笠出了門。

隻剩下屋內已經睡著的鍾懿和眼眶泛紅的薑紋。

天色漸晚,薑紋已經餓的頭腦發暈,她打算出門去舀水回來填一填肚子。

卻看見遠處鍾衡提著一包東西回來。麵帶喜色的拉著她回到了屋子。

之前的陰霾已經消散,現下隻在他麵上看到喜悅的神色。

“相公,你這是?”

鍾衡從包中提出了一袋白麵和一個紙包住的東西,還未拿出來,都已經聞到裏麵散發出來的香味了。

薑紋抖著手接過來,打開一看,竟然是一隻熱騰騰的雞,猶如剛出鍋一般,還在冒著熱氣。

多日沒有吃過肉的她吞了吞口水,有些害怕的問道“這是哪裏來的?”

“放心吃,你相公我找到了個好去處,明日便搬過去!”

“待會兒吃完了再好好和你說這事。”

薑紋實在太餓了,連忙去叫醒了還在生病的女兒,自己一邊吃一邊強行喂著鍾懿吃下去。

好不容易吃到一回肉,孩子雖然生病沒胃口,但是這得讓她嚐嚐,哪怕吃一點都行!

待母女兩吃的間隙,鍾衡將忍不住將下午發生的事情慢慢告訴了她們。

中午鍾衡還想舔著臉去找他大哥把錢要回來,到了鎮上便發現了一大家子人住進了那個鎮上空著的最大的房子。

那房子在鎮上的邊緣處就挨著文鎮旁的文河邊,取水種菜都很是方便。

況且七進七出的大宅院不是一般人能住得起的。

鍾衡如今已是十八的歲數,他還從未住過這樣的房子,與自己家中的那土房子一比,他心中又對這搬著東西的一大家人生出了羨慕之意。

若是以後他也能有自己的鏢局,必定也不會住的比這差。他暗地裏捏了捏拳。

準備離開之時,一道低沉渾厚的聲音叫住了他。

“你是!鍾衡大哥麽?”

隻見他身穿了件暗蘭撮纈錦袍,腰間係著瓷器藍渦紋帶,留著墨黑色的頭發,眉下是清澈的眼睛,體型挺拔,一派儒雅的模樣。

直到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激動的打了個招呼。

“鍾衡大哥,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杭書啊!”

鍾衡迷惑的看著他,什麽時候他認識了這樣有錢的富家子弟了,他不斷在記憶中搜索,卻沒有任何跡象。

“你忘了,南村的狗蛋,愛流鼻涕還膽小,小時候你還帶我去樹上掏鳥蛋!”

記憶中的一個瘦小的門牙還漏風的狗蛋,母親眼瞎了,父親去當兵,遲遲沒有回來。村裏都欺負他,他那時看不過去,就站出來幫忙。

鍾衡想起來了,大笑一聲“好小子,竟然是你,如今都住上這般好的房子了,看來是有奇遇了!”他一拳錘在了杭書的胸前,硬邦邦的,便知道他平常都有練武。

記憶中的鼻涕蟲和眼前的人重疊,如今他還取了如此文雅的一個名字,讓他都有些認不出了。

“鍾衡大哥,咱們上屋子裏說,喝口茶,小弟我再慢慢給你說。”

鍾衡被邀請進了那大宅院裏的前廳,仆人給他端了一杯茶來,兩人一同述說了近些年來的際遇,聽到鍾衡說自己和兄弟一同開了個鏢局,如今經營不善,已經解散了,杭書便知曉鍾衡遇上了難處。

他垂眸思索,半晌後開口道“好哥哥,不如咱兩一同開個鏢局,我出錢,你出力,我們一同把這個鏢局經營起來,我杭書如今手裏也有些閑錢,還空有一身的武力,卻不知該用在何處,若是哥哥與我一同合作,我相信大哥的能力,隻是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鍾衡一楞,心下思緒翻騰,他其實早就想開個自己的鏢局,奈何囊中羞澀,如今杭書所說的,正中他的下懷,隻是,他才解散了前麵的一個鏢局,他有些擔心。猶豫道“杭書,如今我身無分文,你......”

你卻如此信我,鍾衡話未說完,杭書立馬叫人來給鍾衡一個布袋子,杭書知曉鍾衡的窘迫,他溫聲道“大哥無需多言,這金錢便是小弟的一番誠意,自然,你這邊住在村子裏也不方便,不如明日搬過來,我這宅院也隻有一兩個人在住,實在冷清。明日小弟便派人過來接你們一家三口,過來之後,咱們也簽一個契紙,所得之利咱們六四。”

鍾衡一聽這番安排自是讓他能夠接受一同合作的籌碼,他知道杭書的好心,如今是下雨了正巧有人打傘,他長期走鏢的武人,也不矯情,抱手向杭書行了個禮,便拿了那錢匆匆離開了,離開那大宅院之時,鍾衡回頭看了一眼大門口的牌匾,“杭府”,兩個字的牌匾被幾個小廝掛了起來。

他歎出一口濁氣,眉間的陰霾漸漸消散,他仿佛看見了天空烏雲散開露出的光芒,他哼著小曲,在街上買了一隻燒雞和一小袋白麵便匆匆的跑回了家,卻沒發現,身後一閃而過的黑色身影。

一口氣聽他講完,薑紋也吃的個半飽,她打了個嗝,盤桓在心中的烏雲此刻也散了,她欣喜道“相公若不是你當初的善心,便得不到如今的際遇,咱們往後也得一心向善。”

鍾衡也點點頭,破天荒的將薑紋懷中的鍾懿抱在懷裏。

兩人麵上都露出了期待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