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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喜樂背著靈下山,其實這天對我而言已經期待很久,比如說十年前,因我總不想困在一個很小的地方做很大的事情,與其如此,不如在很大的地方做很小的事情。我想自由總是因為地方大而大,地方小而小。而這一天的來臨似乎顯得比較唐突,似乎顯得突然,似乎人對期待很久的人或者事情的最終到來都會顯得冷靜以及反思為什麽我如此冷靜。原因是你選擇了新的,必將失去舊的,而舊的似乎也很好。

事情雖然和我多年在腦海裏的重複相比顯得不那麽隆重,一切就好似在逃難,但是逃難之餘,還有意外收獲,就是在一邊背著與身體比例失調的靈的楚楚動人的喜樂。

為什麽所有事情中的女方都是楚楚動人,我想是所謂的情人眼裏出西施,這個理由很好,可是我實在無法判斷,理由很羞於啟齒,因為我沒有比較,這弄不好是我第一個仔細看過的姑娘。

在一起的多年,有很多事情,需要慢慢回憶,總之一切都很艱難。首先和一個姑娘相處這麽久,且她五官端正,很難不喜歡。而且更加艱難的是,在喜樂方麵,身邊一千多個男人,但和他們都沒有曖昧關係,這著實不容易,並且沒有和同樣出眾的釋空師兄產生複雜得足以導致這個故事搞不清楚的感情更難能可貴。

我怎麽知道,我想,別人做的和自己感覺的就是別人心中所想的。

我們順著路下山,山下就有一個驛站,許多馬匹在那裏休息。多虧喜樂被救進寺廟前相對我而言有豐富的社會閱曆,我才沒有以為這些馬是可以免費牽走的。喜樂說:驛站裏是可以租馬的,而我們正需要一匹馬。

我說:我也覺得,可是我們沒有銀子。

喜樂說:那怎麽辦,我身上也沒有值錢的東西。

我說:看來最值錢的東西就是這把劍了。

喜樂說:我倒是覺得可以把它當了。

我覺得大家應該都很窮,而且又窮又想騎馬,因為驛站旁邊就有一個當鋪。

我和喜樂牽手走進當鋪,把劍拍在桌子上。老板問我們:你們是哪裏的人啊?

我說:我是少林,這把就是有名的靈,你看值多少錢吧?

老板看看我,看看喜樂,笑昏過去,說:靈倒是真的在少林,可是你,哈哈哈,少林現在真是開放啊,可以自帶姑娘嗎?

我說:放屁,我們從小就認識。

老板再次昏過去,說:娃娃親也行啊,哈哈哈哈哈,好好好,不和你們鬧,我看看這劍。

老板拿起劍端詳,看了半天鞘,正要抽出劍來,我說:小心劍氣啊。

老板真是性情中人,豪爽無拘,這一次足足笑了一炷香的時間,說:這鞘做得倒是不錯,能給你們一個好的價錢,可是小娃你們就不要再誇張了,我要不就行了。

說著抽出靈。所謂劍氣妖風什麽,一概沒有出現,平常到不行。老板說:好劍,好贗品,就是少點什麽啊,要不就是真的了。

我想,所謂的少點什麽,就是他本人少點什麽。

老板說:我給你們十兩銀子,一成息,一個月裏不來取,我就自己處理掉了。

喜樂說:十兩?太少了,我們家還興盛的時候,花了一百多兩才造得的這劍。

老板說:哦,你們不是撿來的啊,那就五十兩。

喜樂說:八十兩。

老板說:行。

喜樂說:一百兩。

老板說:那就不行了,再往下說就沒個譜了,劍是不錯,也夠真,就是價錢再高點,我就能上山到少林寺裏把那把真的買來了。

我說:啊,這也能買?

老板說:這你就不要管了,給你八十兩。來,這屬於貴重物品,我把畫匠叫過來,把你們兩個畫個像,取的時候好不要弄錯人,你記著,劍的號碼是:貴重00121,密碼是今天的日子時辰,我們是頂天當鋪,想改密碼,中原各個分行都行。

說著,畫匠就來了。我和喜樂正襟危坐,畫匠說,畫一個畫兩個啊?

我說:畫兩個吧。

老板說:如果畫兩個,那隻有你們兩個一起來才能取東西啊,很麻煩的,上次私塾有一個班來當一樣東西,把全班都畫上了,畫師畫了三天,結果那班裏的人現在死了兩個,這東西就永遠不能取了。

喜樂說:那還是畫兩個吧,我們死一個東西就不要了。

我說:那就畫兩個聽見沒,畫好點。

畫匠說:行,你們挨近一點,紙就那麽大,離遠了畫不上。

我說:那上回那個班怎麽畫的啊。

老板說:公子請看你後麵,那牆上就是他們。

我和喜樂轉過身去,看著後麵,我說:是得畫三天。

喜樂說:怎麽都這麽醜啊。

老板說:是我上次那畫匠不行,這不,剛畫完那畫兒,出門就給打死了。

我說:那這次給我好好畫,我和這位姑娘都還沒有過畫兒呢,畫不好我一樣打死你。

畫匠說:放心,保證公子滿意。我這是這樣,隨意畫不要錢,畫得像半兩,畫得漂亮一兩。

不等我發言,喜樂說:喂,我給你二兩銀子,你知道要畫成什麽樣了吧。

畫匠心花怒放,說:一定一定,你們坐好。

我和喜樂挨著坐,保持了一個時辰笑容,但是期間,畫匠似乎沒抬頭看過我們。天色將黑,畫完成了。

我和喜樂接過畫,紛紛表示很滿意,我對老板說:你給我把畫保存好了,到時候來贖的時候還要把畫要回去呢。

老板說:一定一定。不過兩位貴人還需在畫上按上指印。

喜樂說:為什麽,萬一你在上麵加點賣身契什麽的怎麽辦?

老板笑說:姑娘多心,我怎敢啊,以後這生意不要做啦?

我說:那要指印做甚,你不知道指印就代表人嗎?

老板說:是啊,我怕沒這指印,你們來贖的時候倘若我又不在店裏,就憑這畫裏兩位仙人,別人沒法把東西給你們啊。

我和喜樂拿著銀子來到驛站,問過老板,租賃的馬在哪兒,老板指引我們過去,那裏一共兩匹馬。喜樂說:怎麽這麽少?

驛站老板說:客官來得太晚,隻有這兩匹了,不過它們不是人挑剩下來的,它們也是好馬啊。

我說:不是挑剩下來的,那是什麽?

老板說:是人正好沒挑的。你看左邊黑馬,體格健碩,尾粗腿壯,馬力又大,吃得少,跑得多,速度絕快,馬中豪傑啊。

喜樂問:那為什麽沒人租?

老板說:這馬就是不聽人話,瞎跑。

喜樂說:那怎麽行,實在不行,就租你旁邊那頭驢子吧。

老板說:客官,那也是馬,你看這小馬,雖然體格瘦小,尾稀腿細,馬力小,吃得多,跑得少,速度慢,但小巧玲瓏,方便攜帶,兩個人騎最合適,人腿腳一垂下來,那馬就給蓋住了,如若無物,遠處看來,兩位客官就好比淩空在飛啊。

喜樂想了想,說:那倒是很不錯,哎,我們要哪匹馬?

我說:我覺得那個亂跑的好,馴馴唄。

喜樂說:馴不好的,馴得好早就給租出去了。我們就要那小馬吧。

我說:小馬也行,就是萬一有壞人追來,我們那馬跑不快,怎麽辦?

喜樂說:可以了,將就吧,也總比徑直跑到壞人那裏去好。

我說:這樣的小事情我聽你的,我以後決定大事情即可。

我和喜樂牽著馬出來,決定給這小馬取個名字。喜樂打算叫它小扁,我覺得這著實像帶魚的名字,說:不行。

喜樂說:你看這馬,多扁啊,腳也短,叫小扁最好不過。而且你說的小事情都由我來決定。

我說:可是取名字實在是件大事情。

喜樂說:管它呢,反正以後我就決定兩種事情,一種事情是小事情,還有一種事情就是我負責判定一件事情是大事情還是小事情。

我和喜樂從驛站出來,站上高處,環望四周。那十年相處的地方就在山頂上,而由於這是最大的香火最旺的寺,所以在山腳下已經漸漸形成一個很小的集鎮,由一個驛站、一個酒樓、一個當鋪、一個打鐵鋪、三個客棧、一個雜貨店組成,就是兩條街,十字交叉,往前通往長安,後麵是少林,左邊向絲路,右邊向大海。在中心地方掛一副對聯,麵上極度不工整,上聯是:莫要。下聯為:回頭。橫批倒是工整的四個字:莫要回頭。

這樣假裝深奧的東西要看它出現的地方,出現在這樣禪機無限佛光四射的地方,就是真理。凡能仔細想想的東西最好都不要去想,因為我實在不明白,這意思是說,不要一些東西回頭是岸呢還是不要回頭。

而不知道哪裏侵襲來的風沙已經漫住這個小集鎮。這是荒野處豎起的一個神聖地方,尤其在夕陽下麵,好多不明白真相的人在莫要回頭那裏就開始磕頭了,而所有東西好像都可以被一陣大風沙刮去。

外麵似乎也很平靜,但大家都知道上次的比武以後,江湖的關係已經微妙,而朝廷也有了微妙的反應。有些地方可能因為太過於長久安定,已經打殺聲成一片了。

就在這樣悲涼的落日下,我身邊的姑娘叫喜樂,那倒也算了,關鍵是馬還叫小扁,真是無法使人產生豪邁的氣概。

而我和喜樂無論如何終於要離開這個地方,隻是大家都不知道要去哪裏,也沒有人說過要做什麽。我問喜樂,我們要往哪邊去?我想,喜樂肯定比我更不知道。

喜樂說:我們可以去長安,那邊大,可以去買一些衣服。

我使勁回憶臨行前師父、方丈有沒有任何事情對我交代,可他們隻是說:你走吧。

眼下隻好去長安。長安,多好聽的名字,國都,那地方除了從來沒有長安過以外別的什麽都好。西去長安,有幾百裏路,騎驢子過去需要晃悠兩天,那就意味著騎小扁過去需要三天。

小扁真是一匹善解人意的馬,所謂通人性不過如此,人累了它就累了,人睡了它就睡了。我和喜樂本來打算在馬背上打個盹,結果醒來發現小扁睡得比誰都香。喜樂兩腳一夾,小扁猛然驚醒,哼唧一聲,緩緩前行。

喜樂問我:這馬何以站著睡覺?

我說:它聰明,若是它躺下睡覺你我不全都給摔著?

喜樂說:真是好馬。

我說:此去長安,不光凶多吉少,而且真是毫無意義。

喜樂說:你怎知是毫無意義?

我說:因為實在不知道去幹什麽。

喜樂說:我覺得還行。不知道的事情又怎麽知道有沒有意義呢?

我說:真是莫名其妙。

喜樂說:那為什麽你說是凶多吉少呢?

我說:不知道。我師父師兄出去辦事都得說,此行恐怕是凶多吉少,不知為何。

喜樂說:可能這樣說,萬一出去失手死了,大家都覺得是應該的,萬一沒死,就好像很厲害一樣。

我說:喜樂,你真聰明。

喜樂說:你也聰明啊,而且你看東西能那麽具體,那麽仔細,真羨慕你。

我說:沒什麽,隻是觀察入微。

喜樂說:可是,似乎,你難道沒有觀察出來我們已經半天在原地不動了嗎?

我低頭一看,小扁又睡著了。

我問喜樂: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喜樂說:我懷疑是我說出“真是好馬”的時候,它又睡了。

我說:這得什麽時候才能到長安啊?

喜樂說:隻能先弄醒它再說了。說完兩腳再一夾,小扁又哼唧一聲,可是依然沒有動靜。喜樂說:完了,這馬是一時半會兒醒不了了。說完跳下馬,扯了扯尾巴,那馬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我說:不行吧,這馬不能一路上成為我們的累贅啊。你踹它兩腳。

喜樂說:這種小事情,還是由你來做好了。

於是我也下馬,用力踹它一腳。小扁哼唧一聲,還是沒有具體反應。我和喜樂相對無語。我說:難道隻能挖它眼珠之類才能弄醒?那能不能順便多挖一點東西烤了吃?

喜樂說:你對小扁真是一點沒有感情,反正今天也很累,不如就地歇一會兒,等天亮再說吧。

我記得在小的時候有一次也是這樣,因為做點東西的事情大家偷偷跑出去在外麵過了一晚上。當時還有我師兄,而我師兄現在在做什麽?我不由想起,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寸步不離,無話不說,當然也無話可說,除非寺裏有什麽新鮮事情發生。他同我的性格一樣是屬於難以形容的,因為在一起時間太過於長久,導致這次不能朝夕相伴覺得很輕鬆。可能我一直想要做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而以前的事情大家彼此都知道得太清楚。

今天是我和喜樂,我們找到旁邊一棵樹下,小扁還在離樹大概十米的地方自顧自站著睡覺。晚上空氣很好,星星總能看見。我說:居然從寺裏出來了。

喜樂說:我倒是覺得沒有什麽太大變化,都一樣。

兩句對話後,大家就昏昏沉沉了。不知道靠著睡了多久,我突然覺得有東西在身邊,馬上驚醒,站起來說:誰?

喜樂也被我嚇醒,抱著我腿。

我眼前赫然是一張馬臉。

我和喜樂鬆一口氣。喜樂摸著小扁說:我想,我們哪能被追殺得這麽緊。

我說:嚇我一跳,繼續歇會兒吧。離天亮還有多久?

喜樂說:至少還有幾個時辰吧。一晚上真長。

我說:那是因為有點意外。沒有意外,什麽都短。

我和喜樂閉上眼睛。小扁居然在邊上開始瞎哼哼。我說:完了,這馬緩過來了,開始精力過旺了。你看你,挑的什麽怪物。

喜樂在一旁蹭蹭我,帶著睡意地說:管它呢,睡覺。

我記得當時伴隨著馬哼哼,我想了很多事情,比如對於將要發生的事情的無法預測以及這種徹底的無知帶來的恐懼,我發現想得多真是毫無意義,因為一切都是一場強行發生和被迫接受。

第二天醒來,天色微亮,我聞到輕微青澀花香,空氣裏還有露水味道。難道這就是喜樂口中傳說很久的花露水味?遠處有些看不清楚,似乎有一些不高的山掩在霧氣裏。喜樂還在熟睡,我湊近她仔細打量,真是漂亮的臉,似乎比我在寺廟裏看見的漂亮。為什麽,我想,難道是因為這是我第一次看她睡夢中的容顏?而當她不看我的時候是否顯得特別動人?我想了半天,最後沮喪地發現不是的,是因為今天有了參照物,就是旁邊那張馬臉。

而更加沮喪的是,小扁居然又睡了。

我想,我們仨,或者說,我們兩人一馬,會不會因為睡覺的時間完全不一樣,永遠沒有三個都醒著的時候而導致一個月後還在此地?

我想,喜樂和我,無論我依她還是她依我,都可以。但似乎我們都要依這匹作息時間奇特,仿佛跟我們有時差的馬。

我靜靜看著喜樂,此間,馬醒了,跑到一邊去吃了一點草,迷迷糊糊中,我又睡了過去。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喜樂叫醒。此時天幾乎大亮。我醒來便說:馬呢?

喜樂說:自個兒在樹邊跑呢。

我馬上精神了,說:快趁我們仨都醒著,馬上趕路。否則去長安要遲了。

喜樂說:哦,可我們去長安什麽事情都沒有,什麽是快要遲了?

我說:我不知道,我總覺得要盡快到那裏。

小扁帶上我們,慢慢悠悠上路。

中午,我們到了一個鋪子前麵,那裏賣一些茶水和幹糧。我們拴好馬,就座,要了兩碗水和幹糧。我說:這什麽時候才能到長安啊?

喜樂說:問問老板。

我把老板招呼過來,問:我們這兒離少林寺有多遠?

老板馬上鼓勵我們:兩位客官一身疲累一看就知道是從長安來,不遠不遠,十裏地就到了。

我和喜樂一聽,頓時更加疲勞。

不一會兒,老板又過來,說:你們的小馬怎麽一路從長安騎過來都不喂啊,餓得都快不行了。

喜樂說:你不要怪我,我也不知道。

我說:算了,反正都這樣了,那就早點出發吧,吃飽了?

喜樂點點頭。我們重新上路,老板在身後一個勁兒大喊:錯了錯了,少林是那頭。

我和喜樂隻能假裝未老先衰聽力不濟,筆直向前走。

到長安的路真是很長,我隻是期待另外一個晚上的到來。有一種感受,必須到往一地卻不知道為何是此地而不是彼地,這是多麽不能用言語形容。某人雙手為何是此人雙手而不是他人雙手,雖帶來一樣感覺,又不知道是否一樣,真是很玄乎。

我和喜樂不用從頭來敘述任何事情,其中無論有多少什麽樣的事情,到今日為止的結局總是不會變的,除非江湖真的那麽簡潔,我們其中一人會突然死掉。我其實私下假設過很多次這樣的結局,因為喜樂在少林裏混了很長時間,隻是廚藝日趨見長,防身之術幾乎和八歲幼齒時候沒有什麽區別,所以先死的肯定是她,於是要想的就是倘若喜樂死掉以後我應該怎麽辦。我想,我應該挖一個洞把她埋了,然後決意,我要與她生死相隨,可是我還有事情沒有完成,比如說,師父或者方丈被人殺了,我要報仇,而那人恰好和殺喜樂的是一個人,正好新仇舊恨一起了。我對著喜樂的墳頭說:喜樂,等我把他們全殺了,我就自己把自己埋了。然後,幸運的是,我順利地把他們全殺了;不幸的是,我再也憶不起在那個傷心欲絕的雨夜,我究竟把喜樂埋到什麽地方去了。

想到這裏,已經不能再想下去,因那其實就是一種長久的分開,會長久沉浸在悲傷情緒中,像草一樣不能自拔,而此時,現實生活中的喜樂總是活蹦亂跳到我麵前。我會注視著喜樂,想,我怎麽能把這麽一個姑娘埋到自己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啊。

喜樂和我在十四歲的時候,已經公然在寺廟裏牽手。師父很寵我,說是我不懂事,還沒發育,可是同我一起洗澡的師兄們居然私下告狀,說其實我已經發育。這個讓師父很惱火,因為師父這樣說是給大家一個台階下,可是師兄們居然如此不開竅,難道要當場脫褲驗身?這多麽不成體統。於是,師父把他們全打了,說:洗澡就是洗澡,是洗去身體中與塵世接觸的俗氣,你們不好好參透洗澡的意義,居然還滿腦子想著要盯人家小弟弟看,真是太肮髒了。就算你釋然小弟弟的小弟弟已經那個,啊,可是那又怎麽樣,不讓喜樂和他牽手,轉而和你們牽手?你們這幫色狼啊。

這樣,在師父的偏袒下,那些從小沒牽過姑娘手的人全變成了色狼。而我依舊隨意可以牽喜樂走來走去。師兄們不理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有喜樂可以說話。

我問喜樂,想不想家裏。喜樂說,其實她沒有父母,從小隻是被人當作乞討時的工具,而要飯的都喜歡她,因為喜樂長得可愛,誰領喜樂出去要的錢肯定比別人多一番,所以喜樂從小就是丐幫的吉祥物,隻有丐幫長老才能領喜樂去要飯。

多好,沒有父母,那意味著成婚的時候就可以不用花費銀兩孝敬對方父母,喜樂也不用強迫被嫁到哪個公子哥那裏去當妾。

我在寺裏的時候就問喜樂:我們什麽時候成婚?

喜樂說:等師父許我們出了寺廟再說。

我說:別怕,師父寵我們,直接在寺裏辦喜事就可以了,師父可以主持喜事,方丈爺爺可以見證。

而這話不巧被師父聽見,懲罰自然是空前地嚴厲。

其實自從有了喜樂以後,釋空就好像從我的記憶裏模糊了,後麵的十年是因為喜樂所以過得很快。無論是什麽樣的感情到最終都歸於了親情,我覺得,娶喜樂是遲早的事情。遲早的事情永遠是早的比遲的好,因為倘若事情是遲早的,事情帶來的結果也是遲早的,一切都是一樣的,為什麽不早點發生。

我問:喜樂,今天走了四五十裏路,小扁居然還沒睡,我們什麽時候成婚啊?

喜樂半天沒有反應。倒是小扁又哼唧了一下。

喜樂說:你娶它吧,它答應了。

我說:不和你鬧呢,我們什麽時候結婚啊?

喜樂又長久沒有反應。

我想,這真是一個很難的問題,喜樂在我麵前從來就沒有表現出一個女人本來就有的矜持一麵,不是她沒有,隻是沒有機會,這次終於得到機會,肯定要好好矜持一番,展現女性魅力。

喜樂說:現在不行。

我說:為什麽?你是怕現在答應了我,到了長安又碰到如意郎君嗎?

喜樂說:不是,你都沒送過禮物,人家哪能這麽隨隨便便嫁你。

我說:那還不容易,直接把小扁送給你。

喜樂說:不行,那本來就是我的。

我說:胡說,那是驛站老板的。

喜樂說:那我不還了行不行,我和小扁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了,產生感情了行不行?

我頓時覺得很失望,想在這方麵,難道自己和小扁的經曆處境是一樣的?低聲說:原來是這樣。

喜樂說:不開心了?

我說:對。

喜樂說:我想的是,等我們一起有一個明確的目標,然後達到這個目標以後再結婚,不像現在這樣,連去長安幹什麽都不知道就先成婚了。而且我們其實不是已經和結婚沒什麽兩樣,天天在一起,就少一個儀式而已。不過你要留長頭發了,要不然人都以為你是一個少林和尚,是保護我的,會和你來搶我。

我說:對。

當天的晚上,又是走到一個前不著村後不挨店的地方,小扁再也不行了。我們什麽時候休息取決於小扁什麽時候再也不能移動。我覺得我們還是要找一棵樹,因為如果就在路邊歇息,總覺得缺少依賴,空空****,而寄托隻能是樹。這次的樹離開得比較遠,足有百來步。我們不能把小扁拋棄在原地,因為距離實在太遠,會被人當作小野馬帶走,隻能是我把小扁背到樹下。

喜樂說:真奇怪,你一定要找棵樹才能睡。

我問:你是覺得有沒有樹無所謂,心裏沒缺一點什麽的?

喜樂說:是。

我說:我不知道。我隻有靠一樣東西睡覺心裏才踏實。

喜樂說:你這樣很危險。

我說:我不怕有什麽危險,我在睡覺的時候旁邊有什麽東西輕輕移動我就能醒,怕什麽,我們還有那麽鋒利的靈。

喜樂說:靈給當了。

我說:哦,那也不怕,總之什麽人都殺不了我,師父說的。

喜樂說:我知道你厲害,可是,你一直在樹下麵睡覺,你會被雷劈死的。

我說:喜樂,你真聰明,下雨的時候我們不能睡在樹下麵。

喜樂說:你個沒出息的男人,難道一輩子都要睡在樹下麵嗎?

我說:哦,我們可以找一個漂亮的地方,有山有水,衣食無憂,蓋一間房子。

喜樂說:那時候我就一定和你結婚。

我說:其實也沒什麽,我們手裏還有很多銀子,天亮以後我們到附近看看,覺得地方不錯就蓋間房子。

喜樂說:你真是不思進取。

我說:進取什麽?大不了不用工人,我從小練的,一掌能劈開一棵樹,還省得人鋸半天,難怪師父說,練這個很有用。

喜樂說:我不是說這個,你想想,你背著天下都想要的靈,師父把什麽都教給你,就是讓你來砍樹蓋房子嗎?

我說:我不知道,靈不是都當了嗎?

喜樂說:你個笨蛋,你以為真當了嗎?是我覺得我們背著太危險,暫時存在一個別人都想不到的地方。一個月以後還要去取呢。

我說:啊,難道還要騎著小扁回去?

喜樂說:當然,不光這樣,我們還得準備將近一百兩銀子去贖。

我說:你怎麽不早說,早說我就不當了,我們留在身邊,還能見賊砍賊,見柴砍柴,多方便。

喜樂說:實在太危險了。你聽我的,不要想著明天一早蓋房子了,啊?

我說:好,可先蓋一個小的呢?

喜樂說:乖,聽話,過幾天就蓋,這裏離少林寺太近了,不好,師父知道了會氣死的,我們要蓋就蓋得遠一點,好不好?先睡覺。

我沒一會兒就睡著了,想,江湖真是如此平靜。走遠一點,蓋個房子,長安無事。

第三天了。醒來。這次又是喜樂搖醒我,我睜開眼睛,模模糊糊看見眼前有好多人影晃動,張口就問:喜樂,到長安了?

喜樂說:不是,他們說已經等了你很久了。

我繼續張大眼睛,見眼前有六七個穿著講究的人,為首的更是眉清目秀,便問喜樂:喜樂,山賊是這樣打扮嗎?

喜樂說:不是,這些人說是逐城來的,想見你。

我問:你們是什麽人?

為首的說:哦,我是逐城永朝山莊的萬永,我父親是江湖有名的萬寶龍,流傳下了有名的萬龍歸一劍式,此次前來,一是特地要目睹一下靈的風采,然後是想要和釋兄切磋一下武藝。

我說:可以,不過靈你們是看不見了,因為劍還在少林呢,那是少林的寶,怎麽能讓我這樣年紀的人隨便帶出來。

萬永說:看來不錯,我也是這麽想,江湖傳言真是不可信啊,那比武總算可以吧?

我說:沒什麽問題。

萬永說:我父親創的劍式必須要劍,但是你手裏沒有任何的兵器,不公平,怎麽辦?

我說:沒事,我還不會用兵器,徒手吧。

萬永說:我實在是太想贏你,所以不要怪我不公。開始吧。

我說:等等,你的旁人往下退點吧,我怕傷到他們。

萬永說:不行,所謂萬龍歸一,就是很多人假扮成龍才能成功,我一個人不能使出這個絕技。

我說:啊?這麽快就用絕招?好,喜樂,把小扁牽得遠一點。

喜樂說:你小心。

我說:沒事,我哪能死在離開寺裏不到一百裏的地方。

萬永說:真是見諒,還耽誤了你的行程,可是贏你真的很重要,不要怪我不擇手段。

我說:你好歹也算是有氣度的人,要不早在我睡夢裏偷襲了,開始吧。

說罷,隻見萬永周圍那六個人頓時形成一個陣型,繞著萬永快速奔跑,最後變成一個圈,看得我眼花繚亂,想其實所謂萬龍歸一,最難的是那些嘍囉,需要跑那麽快那麽整齊,繞著圈還不能暈。

我正迷惑地看著,忽然,那六個人手中拋出六個暗鏢向我飛來。我想,真陰,趁人看傻掉的時候下毒手。那六個鏢非常整齊,按照位置來判斷其中五個目標應該是人的頭、頸、心、肝、膝蓋,真的很毒,而且很整,最毒的是最後的那一鏢居然是向著我私處而來,真是斷子絕孫。我猛看了一眼後麵,發現後麵隻是一樹,別無他物——幸虧小扁牽走了,否則還不知道怎麽辦呢。於是,我輕輕朝旁邊跳了一步,那六支鏢從我身邊掠過。我偷偷一笑,想這就是所謂萬龍歸一。

忽然間,從六個轉動的人陣裏飛出一支短劍。萬永真不是一般的功力,能從那六個轉動的人的縫隙裏把劍隱蔽地射出,並沒有誤插在自己人屁股上,著實不容易,練的時候得死多少人啊。

我想,大不了就是再躲。可是我忽略了一個東西,那便是此時我正跳在空中,腳還沒有著地,實在沒法再做動作,而那劍的速度真是十分之快,而且是越來越快,並且是順著我跳的方向。

完了,我想,隻能拿手接了。

趁暗劍靠近我,我兩手抓住短劍的把柄,那劍鋒隻離開我不到一指,我須在這一指裏把劍停住。我覺得應該沒有問題,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一劍的力量真是比我想象的要大很多,而那時已經根本沒有地方可以躲。

最終,劍插進我體內有一指。

一個招式就這樣結束了。大家都沒有了動靜。喜樂飛奔過來,急著喊:哥,你怎麽能自盡!

我拔出劍,說:媽的,差點給紮進去了。

喜樂說:怎麽回事?

我把隻破了我一個小口子的劍拔出來,說:輪到我了。

萬永笑笑說:不用了,你已經輸了,劍裏有毒。

喜樂忙問:什麽毒?

萬永說:西域紅花,你也不要急,毒性發作很慢,兩天才能徹底發作,你同我去逐城吧,我沒有什麽惡意。隻是大家可以結個兄弟,況且解藥在永朝山莊裏才有。我保證你沒什麽事情。

我說:多少時間發作。

萬永說:要兩日。但是一旦發作以後就再無解藥。

喜樂說:那就到你山莊裏去。快點。

萬永說:你們騎馬跟著我。

喜樂說:等等我們,我們的馬太慢。

萬永說:沒事,我把我的馬給你們,我用我兄弟的馬,你們的馬,我讓一個兄弟給騎回來。

這意味著,很多路白走了。

這裏到逐城真的不遠,很快,就已經在城門腳下。永朝山莊在城的最西麵,靠近後山,是本朝幾乎最大的一個山莊,有一段時間專門供給來燒香的大臣皇帝。我都來不及看逐城的景致,就到了永朝山莊。永朝山莊的大門比城門還要大一倍,而正中懸掛的“永朝山莊”四個字便是皇帝所寫。因為這四個字著實很難看,要不是皇帝寫的,沒有人願意掛在這麽一個在山莊的門口。

而這一路我已經開始昏迷。我想,沒事,還有解藥,而且肯定不能是我死,事情就是一個意外,雖說有點委屈,這是我正兒八經地第一次和人較量,居然給人毒了,還被人搬回家進行拯救,真是很沒麵子。

永朝山莊裏麵很大,因我已經記不得我被抬著走過多少門口,旁邊景物似乎時常變化,時而荷花,時而木雕。我已經看不真切,聽得也不是很真切,隻有喜樂在旁邊哭的聲音。我想,萬一這次解藥失敗,沒想到是喜樂埋了我,真是不能多想,自己僅僅是自己,而結果卻是相反。

最後我在一間滿是藏書的屋子裏停下來,喜樂惦記小扁,說這得三日以後才能看見它。萬永說,你放心,馬肯定沒事,還是解毒要緊。說完,就從書房桌上拿起一個瓶子,搖搖,讓我喝下。

我說:萬大哥,你家的解藥怎麽隨地放啊。

萬永一個手下說:少問。

萬永臉一橫,罵道: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嗎?少自作主張,以後這位也是你主子。

然後轉向我說:哦,小的都不懂事,你還是趕緊把解藥都喝了。

我說:我已經喝了。

喜樂問:喝多少?

萬永說:一口。

我說:這真是,我有點渴,就全喝了。

萬永說:沒事,雖說這一瓶在江湖上要銀子八千多兩,但是我的山莊有的是錢,為了結交兩位,每天拿這個當酒都可以。

喜樂說:怎麽那麽貴?

萬永說:這,就是江湖上有名的百毒散。

我和喜樂都表示沒有聽說過。

萬永說:這藥可以散百毒,江湖上行走,有那麽一瓶,真是……

喜樂說:你這山莊就是賣藥賺錢蓋的嗎?

萬永說:不是,這江湖上有名的永朝山莊,你們難道沒聽說過嗎?

我和喜樂表示沒有聽說過。

萬永說:那說明你們真不是江湖中的人士。這藥是很貴,八千是成本,一般賣五萬兩一瓶,我父親是江湖上有名的毒王,專做各種各樣的毒藥,毒到你們都想象不到。但是我父親隻是愛好做毒藥而已,並不喜歡下毒,他的毒藥從來也不賣,但是江湖中人都很覬覦我父親的東西,大家想盡一切辦法來偷搶,所幸我父親武藝高強,除了耗子藥以外沒有流落到民間一樣東西。之後我父親被朝廷招安,以後我朝打仗,久攻不下一個地方,便用滅城毒,仗是好打了,現在的半個江山都是這麽來的,可是我父親卻鬱鬱而死。

萬永說完這些,神情凝重,看著我和喜樂。

喜樂看著我,半晌才說:哥,你聽見沒,你剛才喝了整整五萬兩銀子。

稍聊幾句,有些詞不達意。萬永親自去安排招待我和喜樂的食宿,我和喜樂便在這莊園裏閑逛。這真是很大的莊園,要比我們寺大出很多倍,可能因為實在太大了,終日不見一個人。從書房走出,似乎花了很長時間才走到別的一個建築,而那些建築都有專人守候,我和喜樂身份尊貴的意思估計還沒有徹底地傳達下去,大家都很警覺地看著我們。

喜樂說:不喜歡。

我說:你身為一個女人,怎麽能不貪圖榮華富貴,哈哈!

喜樂說:你看那些屋子,會一朝一朝轉手,自己也隻是住一住,住的時間長短不同而已,沒人能占有。

我說:可是你看別人,出手闊綽,而我們,卻需要想辦法將那把劍贖回來。

喜樂說:你不明白。

此時天色已黑,永朝山莊的某間大屋子裏,歌舞升平。聲音傳來,喜樂嚷著要去看戲。我隻是感覺,看什麽戲,自己看自己做的,都已經成戲。

我們繼續沿著長廊走,所謂奢華,如此即是。長廊兩邊是一潭荷花,有錢人就是有錢人,不知道怎麽弄的,我感覺這荷花是天天開放,讓人迷醉,還有悠揚歌聲。往前走,便是後花園。此時陰森,月光下怪石嶙峋,而且植物完全不知名。

喜樂很害怕後花園,覺得任何後花園都發生過恐怖事情。

任何的莊園都是一樣,區別應該全在屋裏,這裏的屋子都大門緊閉。我們原路回去,發現萬永已經在書房裏等候。

我說:實在不好意思,我感覺清爽很多,所以隨意走了走。

萬永說:哦,不必客氣,一切請便,這裏隨便走,侍衛們沒有為難你們吧?我已傳話下去。

我說:不過我還有疑問,為何你找我們呢?

萬永說:其實我聽到消息很久,我也仰慕你很久。大家都知道你有不尋常的能力,大家都想殺你,誰能殺你,誰當然就更不尋常。我覺得,大家都是習武的人,殺很沒意思,打敗就可以,所以一知道你從寺廟離開的消息就帶人出來找你,沒想到你們一路走那麽慢,兩天才走了幾十裏。

喜樂說:我倒沒聽說,可這一路上就你一個打我們主意的,別的一個都沒碰到。而且,都有誰想殺我們?

萬永說:哦,姑娘,不是殺你們,是殺他一個,你是順帶的。但總之沒有什麽高手,所以都想一鳴驚人。

喜樂說:哼,告訴你,我最厲害了,他都聽我的。那些人呢?

萬永說:哦,他們得知這個消息後,都紛紛加急追擊,路設埋伏,不想你們實在太慢,他們都在你們前頭。

喜樂說:那你怎麽沒在我們前頭?

萬永說:哦,是我得到消息太慢,因為我一直在長安。剛回來,我一得到消息,就馬上追上來了。

我問:那——這,我出來難道就是為被追殺?

萬永說:沒這麽嚴重,誰可殺你?冒昧問,你和這位喜姑娘的關係是——我好安排具體房間。

喜樂說:他是我丈夫。

萬永大驚失色,說:可他是和尚。

我說:哦,這是法外開恩。

萬永說:哦,那兩位歇一個房裏即可。明天天亮,我再過來,帶你們逛逛莊園,然後多住兩天。

萬永說:去那裏幹什麽?

我和喜樂異口同聲:不知道。

晚上入睡的時候,我又問喜樂:你喜歡不喜歡這樣的大房子和大床?

喜樂說:我不喜歡,因為不是我的。

我說:不能這樣說,一切房子和床都比你長壽,所以隻是你的一輩子是它們的,而它們的一輩子並不是你的,可能你死後還有別人。

喜樂說:管它呢。我的就是我的,死了我就帶走。

我說:你帶不走。

喜樂說:你不要和我抬杠,連同你一起帶走。我要帶你走,帶小扁走。

白天醒來,空氣良好,早餐豐盛。萬永還是早早就在等候,使我們很不好意思。他估計是全朝有錢人中最早起床的。

萬永說:知道你們執意一別,我也不阻攔,有這次相遇,大家都是兄弟,後會肯定有期。

我和萬永寒暄兩句,喜樂吃了點東西,我們便告別這不真實的地方,去往更不真實的長安。走前,喜樂問:萬大哥,我的小馬可曾喂飽?

萬永說:哦,我吩咐下人去看看。

幾分鍾後,侍衛趕來,一陣耳語,萬永大驚失色,說:怎麽可能?

喜樂一下就哭了,說:我知道你什麽毒都能解,是不是覺得藥水太貴不能給一匹馬?早晨的草沾有露水,有的有毒,不能給馬——

萬永笑道:姑娘誤會,是貴馬還在途中,還差幾裏地才能到山莊。你們的馬,行動遲緩,微顯呆滯,怕會拖累你們,不如這樣,我的莊園裏有西域來的——

喜樂打斷說:謝謝,不用。

我問:你就如此喜歡一匹從來沒跑過的馬嗎?

喜樂說:是。

我問:為什麽?

喜樂說:我第一次挑的就是那馬。

說實話,我對小扁實在是不存在感情。女人的奇怪在於,她們能對一些不可思議的事物產生難以理解的感情,而我卻為始終沒有能在馬背上展露颯爽英姿而感覺懊惱。那馬讓我感受不到任何的速度,有的隻是等待前麵景物慢慢地來臨。為等小扁,我和萬永聊了一些江湖深淺,終於小扁到了。我和喜樂立即上去迎接,主要是怕它休息。小扁在跋涉兩天以後,和原來沒有什麽變化,倒是馬背上和萬永一起施展萬龍歸一的哥們兒疲憊不堪,幾乎已經不能言語。而至於我中的那場毒,已經沒有什麽大礙。可能是師父從小對我進行了傳奇化,讓我覺得,我和喜樂根本不可能死在這平靜紛亂的世上。加上解藥的效果著實很好,我又喝了一個整瓶,心裏感覺已經是百毒不侵,所以對於前路更加無畏。

喜樂騎上小扁,我和萬永道別。

這可能是我第一次同和釋空以外年歲接近的同**往,竟有些依依不舍。喜樂已經“駕”了不下十聲,我才轉身追上在兩丈開外的小扁。

我催促喜樂說:快點。

喜樂說:催什麽,小扁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歇息,慢點。

我說:胡說,它這一路,肯定全在歇息。不信看我。

說完我猛踹小馬一腳,那馬受驚往前跳出一步。喜樂在馬背上大叫:好快啊,不能控製了。

可我悲傷地覺得,那是被我踹出去的。我實在無法對這馬產生喜愛,但也無法產生怨恨,因它長相實在愚蠢,讓人覺得本應如此。

經過時間不短的折騰,永朝山莊徹底從我們眼裏消失。

我問喜樂說:你難道沒有想過嫁給一個像萬永那樣的人嗎?

喜樂說:完全沒有啊。你為什麽老想把我甩脫?說!

我笑說:不光是你,我想把你連人帶馬甩脫。

不知不覺,似乎經過很久,我和喜樂來到逐城。

此時已經天色將黑,喜樂說:逛逛吧,興許有點發現呢。

我說:能有什麽發現的。

逐城。我想,這是個記憶裏被定在年少時候出逃幫師兄做暗器的地方。那時慌張,我從不曾仔細看過這個中原重要的小城。這小縣城其實隻是被四條長街“井”字分開,但街的確是很長。傳說此地是寶地,地下龍脈穿過,尤其是井字的最上麵一橫,更加是珍貴之地,所以幾乎所有王爺大臣富賈,都在上麵蓋有私人宅邸,這也就是我和喜樂上次要露宿那裏被趕的原因。而那裏,地上是不是還能出現一些銀票?

此時銀票泛濫,管理混亂,但凡銀票,隻能為官員流通,老百姓還不能享用,而在產生效用之前,必須經過各地直派的監理銀票的大臣親筆簽字才可生效。在每個地方,他們都受人尊敬,簡稱為“監銀”。這些監銀都上了年紀,不貪圖什麽,隻管閉著眼睛簽就是,可麻煩的是,倘若簽了,便要記入賬中。這委實不好,如若收入透明,那還和老百姓有什麽區別。但是監銀的字跡又經過特殊練習,很難模仿,尤其是筆鋒的掌握,非常獨到,所以銀票真假一眼便知。

但是,逐城的縣管極度的聰慧,他將自己的銀票和下人專門模仿的形似的監銀簽名微微浸入水中,簽字變化開,筆鋒便無跡可循,然後說是下雨時候淋到了。這種方法後來慢慢流傳,民間稱之為“洗錢”。

而我和喜樂腳邊飄的銀票明顯沒洗過,也沒有監銀的簽名,所以都隻是紙。喜樂蹲地上抓一張看一張。

喜樂說:我看看萬一有監銀簽過的。

我說:不可能,監銀簽過的,不可能在街上飄。

喜樂有點急了:那我們怎麽樣才能把靈贖回來啊?

我說:我們也可以不要那把劍了,於我無用。

喜樂說:不行,那是我們的東西。

我說:你為何老把我的你的分那麽清楚?東西總是流動的。

喜樂說:那我流動到姓萬的那邊去,你願意?

我想想,說:我還真沒有什麽不樂意。

我突然覺得,我是否並不喜歡自己身邊的姑娘。因為我的確沒有什麽不樂意。莫非我隻是對她太放心,覺得凡事都是不可能,兩人早已是一人。應該是我實在很不能離開這個姑娘,那便是最深切的喜歡。因為與她的一切都如此自然,仿佛時光都是平順流過之中,不能有何懷疑。

我說:喜樂,你不要撿了。

喜樂站起來,說:這街不是我們待的,走,我們去窮人待的地方。

我跟著喜樂穿過一條街,來到人聲鼎沸的地方。我感歎,好熱鬧。喜樂牽著小扁,走前一步,說:看,這是柳巷街。

突然間,我覺得什麽聲音快速由遠到近不對勁兒,當前麵人群被撕開我才看見一匹健壯的黑馬,上麵坐一個光頭,胸前掛著“釋甲”兩字,揚鞭而來。而喜樂正傻在馬的正前方。黑馬上的小子大聲嚷嚷閃開。我看喜樂是閃不開了,於是衝到馬前,直接掃了一記馬腿,那馬頓時失去重心,轟然跪地翻倒,馬人一團,從驚呆了的喜樂和小扁眼前滾過去。與此同時,人群裏傳來熱烈掌聲。

我忙上去看看那叫釋甲的傷勢。剛剛靠近,他猛然揚起一巴掌,我重重拍下他手,說:混蛋,少林有教你扇人耳光用這等武功嗎?

他頓時茫然,說:我這麽好的法號,你知道我不尋常,居然敢衝撞我,真是不想活了。

我說:你這狂徒,我法號還是釋然呢,才慢慢悠悠騎了那麽一匹馬,你居然騎一匹大馬在鬧市亂闖。

他說:放屁,你叫釋然,我他媽還叫釋空呢。

我終於忍不住,說:放屁,我還認不出我師兄。

喜樂這時候緩過來,從行囊裏拿出法號的牌子給他看。

那人一下就泄氣了。我說:沒事,我不說給師父聽,我師兄如何,最近?

那人說:我都不認識。

喜樂問:那你那牌子哪來的?

他說:死人身上摘下來的。

喜樂說:死人?哪裏死人?

他說:城南逐鹿穀。

逐鹿穀是地勢的一個奇跡,在平地裏猛然出現一道裂縫。當年攻打逐城時候,據說逐鹿穀就十分讓人頭痛,因深不見底,又足足有江麵之寬,所以守城時候根本不用設防,而今朝建立之關鍵,正是因為大軍從逐鹿穀殺進去,才將對方殺個措手不及。至於如何從逐鹿穀殺進去,百年後已經眾說紛紜,那是旁話。關鍵是,怎麽會有少林的弟子死在那裏。

他說:我是耗子。

喜樂問:那邊怎麽回事,耗子?

他說:不知道,反正死了好多人。

我想,我走了不過幾天,就好像不知道很多事情,並且發生很多事情。我想這事師父是否知道。寺其實離開這裏不遠。我覺得有必要回去一下。喜樂說要天亮以後去逐鹿穀看看,我說,行,看完以後,我想回趟寺裏。

放過耗子,我對喜樂說:剛才就差一點點。

喜樂說:胡說,其實我早發現了,是我要牽著小扁走,小扁它看傻了,牽不動。

我說:好,就算如此,我心中還是猜疑。我們還是先睡下。

我回頭看看,猛踹一腳那笨馬,它才恢複過來。想必它也受驚嚇不小,因為直接有比它大兩倍的同類從眼前滾過。我想,讓它看到這一幕以後,它可能會覺得果真是十次事故九次快,而再也不會跑一步。

柳巷街很長,而在最繁華地方有個客棧,富麗堂皇叫柳巷樓。我說:就住那吧。

喜樂說:不行,那裏太貴了,我們銀兩不多了。

我問:還有多少?

喜樂說:五萬幾十兩吧。

我嚇了一跳,問:哪來的?

喜樂哈哈笑,環顧四周,看到四下無人,從行囊裏掏出一個瓶子,差點笑得人仰馬翻:哈哈哈,哈哈,我偷了萬永家一瓶解藥,什麽萬毒散還是百毒散。

我大為吃驚:你這個也行?

喜樂說:我看這萬永,他不是好人,這解藥倒是很有用,以後可以在武林大會的時候放心吃好吃的。

我居然說了一聲:不錯。

從小,師父教我什麽不該做,但師父沒說什麽該做,他說,除了不該做的,別的都該做。但偷是絕對不可以的。我從來也很鄙視竊賊,不想在喜樂偷了一瓶價值連城的水時,我居然進行了讚揚。為什麽?是自己已經對喜樂的行為喪失了判斷能力?還是萬永在我的下意識裏就不是好人?還是為生計所迫?阿彌陀佛。

在懺悔以後,我問:喜樂,你是怎麽幹的?

喜樂說:哦,隨便拿拿就拿出來了。

我說:那難道沒有人發現嗎?

喜樂說:連你都沒有發現,別人誰能發現?

我說:這不太好。

喜樂說:不太好?喂,你當我是賊啊。

我說:沒這意思,隻是師父說,不能偷竊。

喜樂說:我是聽萬永那麽一說,覺得你一路上很困難,不知道要中各種不知名的毒多少回,所以才偷偷拿了一瓶,不是偷,是偷偷,偷和偷偷是不一樣的,你明白嗎?

我說:我明白了。

沿著柳巷街往前,拐進一個胡同,頓時發現無數花枝招展的女人。我連忙要走,喜樂說,走什麽,又不是沒見過女人。

我們要去的目的地估計是全縣城最角落裏的一個客棧。

我不知為何問了一句:我為什麽不能去?

喜樂大怒:你——那你去好了。

我說:銀子都在你這裏,我怎麽去?

喜樂捶我一拳,說:小混蛋,你居然知道去青樓是你給姑娘銀子而不是姑娘給你銀子,說,你怎麽知道的?

我說:我知道什麽啊?現在去哪兒不是都要花銀子嗎?連這樣的馬都花了不少銀子。

喜樂說:也是,總之,你不能去青樓,知道嗎,青樓女子,都不是好人。

我頓時明白了,說:其實她們也未必,生計所迫,萬一呢?

喜樂說:我小時候也是生計所迫,最後和老爺爺一起去要飯了,怎麽沒去青樓當青樓女子啊?要過活,怎麽樣都能過活,不能像這些女人,好吃懶做……

我說:不過——我實在是不敢說。

喜樂說:直說,我不會打你的。

我說:哈,那時候是你歲數太小。

喜樂聽完就將我一頓打。

繁華景物和輕浮歌聲都在旁邊過去。青樓規模都很大,大多兩層不止,披紅掛綠。怎麽可能有那麽多青樓,我想,真是青天不在青樓在。喜樂說,那還是少的,到了長安,勢必更大更多。

我問喜樂:那青樓上稅嗎?

喜樂說:都是收稅的開的,上什麽稅。

我說:真是作孽啊。

喜樂說:你個呆子,你們這幫男人呐,去兩次就不覺得作孽了,肯定還不住喊,怎麽就這麽點姑娘啊?

我大笑,說:你個小娃,我懷疑你晚上是不是睡在寺裏,怎麽像偷跑出去每晚都睡在花花世上。

穿過了一條街,猛然到達僻靜地方,在縣城盡頭隱約出現一個客棧。喜樂說:就這兒吧,肯定最便宜。

客棧前掛倆紅燈籠,看不清楚叫什麽,隻管進去。價錢果真很便宜,我和喜樂要了一間背風的,拴好馬,摸黑上去,樓梯一陣亂響。下麵打通鋪的頓時罵成一片。到房間裏,點著燈,我說:尚可。

喜樂說:你看,以前你都沒住過好地方,從來都沒有比較,現在住過永朝了,就說,尚可。

我說:可能是。那你也是比較過了寺裏的師兄,最後跟了我吧。

喜樂說:胡說。那你呢?

我笑說:我是苦無比較啊。

一夜無事,清晨醒來。經過兩天連續睡床鋪而不是樹下,我精神爽朗,覺得要去一次寺裏看看。這次我們怕被人嘲笑,沒有牽馬,直接步行。很快就到了山上,很快就見到師父。師父哈哈大笑,說:好玩嗎?

我說:好玩。

師父問:迷惑嗎?

我說:迷惑。

師父說:迷惑什麽啊?

我說:不知道。

師父說:那你真的是夠迷惑。

師父說:那我告訴你,你要先到長安,找到一個老頭兒,他能先知。你問他即可。

師父說:既是先知,自然會遇到。若遇不到,你也不是什麽,他也不是什麽。

然後,我告訴了師父關於逐鹿穀死了一些人的事情,並且把法號牌給了師父。師父看後搖搖頭,說:你徑直去長安即可,這些事情,為師處理即可。

我和喜樂別過師父和方丈,沒有看見釋空,直接下山。我想,真是兜兜轉轉,路程很多,卻回原地。喜樂說,不是回到原地,隻是來到了原地。

眼前讓人覺得索然無味的是,我們又要去長安,我感覺我和喜樂出發了半天但是始終沒有發出去。並且假裝神秘地要去找一個神秘的人。這世界上太多神秘的人,真不知道作為神秘的人本身,他們心中是怎麽想的。

我想,罷了,那就出發吧,可是一想到我們的交通工具,就萬念俱灰。這著實隻是一個寵物,完全不能用於交通。無奈喜樂和它產生了感情。女人真是奇怪,隻要對一件東西產生感情,無論這件東西在當今局勢或者現實生活中是多麽不實用或者有多少缺點,都完全不予以考慮。

拜別了師父,我和喜樂便下山牽馬。我很想去逐鹿穀看看到底有些什麽事情發生,可是無奈和長安不是一個方向,我的馬又不能迅速來回,讓人失望。我想,還是踏踏實實去長安,踏踏實實把不知名的事情做完,踏踏實實蓋一個棲身之地,再踏踏實實做一些不知名的事情。

正確的路線裏,去長安一定要經過逐城。我們這次完全是快馬加鞭,一路沒讓小扁任意歇著。喜樂很是心疼,覺得她的馬都要累死了。我說,我們和馬睡得一樣多,沒道理身為馬的它比我們先累死。況且,師父說了,盡早到長安。

喜樂問我:那到了逐城還休息不休息?

我說:不了,星夜直奔。

喜樂說:那總要吃點好吃的,我知道有個地方,不知道拆掉沒有。

我說:可以稍微休息。不過還是不能睡覺,我總覺得不能在逐城睡覺。

到達了逐城,來到喜樂說的不知名酒樓。這酒樓規模很大,價錢公道,本來叫一個很吉祥的名字,後來,多年前有一次,皇帝微服私訪,來到傳說中的這家逐城第一酒樓,吃得很是對口味,心花怒放,回到宮中,心花還沒凋謝,興起給那逐城第一酒樓題了一塊匾,並且按照自己的心願改了名字。不幸的是,皇上草書徹底自成一家,別人完全沒看明白,又都不敢問,隻好那麽懸著。

那匾在很顯眼的地方,裱金戴綢,上書:××酒樓。我和喜樂坐定,夥計沏上茶水,張羅著拿菜單讓兩位貴客看。這家號稱中原服務態度最好的酒樓,果然是名不虛傳。但凡事都有原因,原因可能不是你想象的那般,隻是因為皇帝微服私訪過一次,還題了字,這裏的老板就恨自己有眼不識泰山,並且堅信皇帝還會再來吃,所以教導夥計們怎麽辨認皇上。比如穿得和普通人一樣啊,不顯山露水啊,旁邊一定至少跟了一個人啊,看上去武藝不高強但實際上肯定武藝特別高強啊,吃的東西不是山珍海味啊……搞得夥計一眼看上去覺得誰都是皇上,誰都不敢怠慢。

突然人群裏有人喊:死人了,死人了。

我扭頭一看,發現坐我們後座那桌上死了一個傷了一個。還沒來得及想什麽,突然傳來聲音:就是那小姑娘發的暗器,下手多重啊,把自己都掀翻了。

還有聲音說:抓起來,先送官再說。

我想:喜樂送官就完了,雖說肯定是無罪釋放,可估計要變個妾之類的。我忙衝上前,扶起喜樂,說:大家不要誤會,不是她幹的。

群眾說:對,一看就知道不是她幹的,是你幹的,你內力可以啊,都把她震翻了。

我說:不是我幹的,是對麵樓幹的。

群眾的意思是,樓是沒有生命的,不是對麵樓幹的。

我見人群靠前,護住喜樂說:你們不要過來。

這時候在最前麵話最多的一個家夥說:我在江湖飄**了二十年,我的江湖經驗告訴我就是你幹的,看我把你拿下。

說完一拳過來。我接住他的拳,在手裏翻了他的手,借他的力拿我的肘打了他的臉,腳輕輕一掃,那人就昏過去了。

大家驚呼:果然是你幹的,我們這位江湖上混了二十年的人稱打不昏的壯士居然一下就昏過去了。我們和你拚了。說完三四十人一起湧上來,我頓時感覺手足無措。

這時,喜樂衝出來說:不錯,是我發的鏢,我還有幾十鏢,看鏢!

說完手一揚,三四十號人全都整齊地臥倒。喜樂拉著我說:快走。我和喜樂撒腿就跑。回頭看兩眼,發現原來受傷的那家夥因為搶救不及時已經死了。心想群眾真是閑的。

我和喜樂逃出酒樓。很快後麵的人就沒有了。

我和喜樂微微感覺有點內疚,雖然人並不是我們殺的,但是在這說不清的年代裏,說是你殺的就感覺真是你殺的。況且對麵樓裏那人著實讓我們感覺困惑不安,我們覺得,此地不宜久留,必須及早出城。

到了城門口,我、喜樂和小扁剛剛穿過城門不遠,突然間,有官兵叫道,一個年輕人一個姑娘和一頭驢子,就是他們仨!

喜樂看著我,說:逃。我心想,這下是完蛋了,因為有小扁在。喜樂跨上馬,對我喊:重重踹它!

我想,也隻能死馬當成活馬醫了,希望它能明白局勢的危急。想著,我重重踹了小扁一腳。

刹那間,我感覺一切仿佛停滯,小扁停下慢走的腳步,緩緩回頭看了我一眼,我想這下徹底完蛋了,小扁八成是被踹死了,這下怎麽向喜樂交代。與此同時,官兵正向我們撲來。突然間,小扁“嗷”的一聲嚎叫,撒腿狂奔。我跟著馬一路窮跑。

不過終究我靠的是雙腿,他們靠的是良馬,這樣跑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偷瞥一眼,發現隻追來四人,我覺得沒有問題,便停了下來,隻是擔心喜樂去了什麽地方,小扁第一次飛跑,會不會沒有經驗,跑死才停?

小隊人馬停下,喝道:你小子不跑了?跑得倒挺快。跟我們回去。

我說:憑什麽跟你們回去?

帶頭的說:少廢話,幹了什麽,你難道不知道嗎?

我說:我究竟幹了什麽?

帶頭的說:放肆,還鬥嘴,你個半禿的流氓,快臉背著天趴地上。

我說:那你倒是說說我犯了什麽!

帶頭的說:我怎麽知道你幹了什麽,上頭讓抓的。

我說:那你如何確定是抓我?

帶頭的說:我不確定,所以抓回去看看。

我說:怎麽能亂抓人?

帶頭的說:我們從來是想抓誰就抓誰,皇帝老子犯了事我們也敢抓。

旁邊隨從偷偷地看了帶頭的一眼,被帶頭的罵一頓:混蛋,荒郊野嶺,還不能吹吹牛皮啊?

我說:我真的沒犯事,你肯定是抓錯了。

帶頭的說:上頭說了,一個年輕人,一個姑娘,一頭小驢子,看見就抓。

我說:這多了,況且你看看我們那是驢子嗎?你見過跑那麽快的驢子嗎?那是西域汗血馬的小崽,皇帝下麵梁大將軍賜的人稱馬中極品跑不死。

帶頭的說:你的跑不死果然是名不虛傳,久仰久仰啊,那你是來做甚。

我將法號牌給他一看,說:我是上麵派下來秘密調查逐鹿穀死了幾個寺廟裏兄弟的事情。現去長安。

帶頭的說:哦,這案子不是由李大人負責嗎?

我說:你聽明白沒有,叫秘密調查,其中很多內幕,恐怕要牽扯出來一堆人啊。沒你們的事情了,你們走吧。

帶頭說:弄錯了,有所冒犯,我這也是工作,大家多多理解哈哈多多理解,都是一家人都是一家人。說完招呼手下說:和這位勇士道別。

這幫人齊聲說:勇士後會有期。

我一招手,說:走吧。

人馬遠去。

我沿路叫著喜樂的名字,心急如焚。我從很小的時候便有喜樂陪伴,總覺得她是自己的一部分。其實我著實武藝高強,但我之所以一直覺得自己功夫一般是因為喜樂已經是我的一部分,所以分攤下來,自然一般。多年以來我和喜樂從不曾感覺將要找不到對方,如今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腳下自然走得更加急。

我不停地飛奔,跑了不知道多少時間,那樹似乎從沒大過一點,著實讓我十分生氣。我總希望喜樂突然跳出來說:真笨,怎麽沒發現我,瞎子。

跑了足足一個時辰,幸虧今晚有月,讓我可以知道樹在哪裏。我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倘若那樹底下沒有人,豈不是讓人很絕望。想到這裏,不禁環顧四周,覺得內心如同周圍景物一樣空空****,什麽長安、師父、先知、武當、少林、其他幫派、無靈、靈、釋空,都離得太過遙遠,如同隔開很多事物,夾雜過多紛爭。以前的一切裏最真切的居然就是當鋪裏那幅畫,本來我可以和喜樂有很好的肖像畫,不幸的是,喜樂錢付太多,畫成兩位仙人,完全不似彼此,真是十分可惜。

一切還好,喜樂就在樹下。小扁在幾米開外進食。喜樂看見我,大聲哭了出來。我假裝很鎮靜,說:你不怕被雷劈死啊。

喜樂哭得更加凶猛,連小扁都抬頭看著。

我說:不起來迎接我啊,我就知道你在樹下。

喜樂還是泣不成聲。

我說:好了好了,我這不是健在嗎,又找到你了,可以一起去長安了,我沒動一下手,你猜那些笨蛋怎麽了——

我走近喜樂,發現她的衣服上手腳處都是血跡。我忙問:怎麽了?

喜樂不說話,還是哭,我解開她衣袖,發現都是擦傷和淤青。我說:喜樂,你從馬上摔下來了?

喜樂低聲說:不是,是我跳下來的。

我問:為什麽自己跳下來?

喜樂說:我讓馬停,馬不停,跑了好遠,我怕你有什麽事情,我又看不到你。我就跳下來了。

我抱著喜樂說:沒事的啊,你看,我們到了長安,找個跌打鋪子,買上上好的藥材,敷在身上一定什麽都看不出來的。來,你騎上馬,我們找個能睡的地方睡,不能再在野外睡了。

喜樂說:我不要它了。

我說:它畢竟是一個畜生。我那腳可能踹重了,是我不好,沒想踹出去那麽遠。你隻要沒事就好。小扁它好歹也帶你跑了那麽遠了,我懲罰它,再踹它一腳。

喜樂說:你不能再踹了,再踹它就先去長安了。

我說:也好,這說明這馬還是可以跑的,我看看,你走動走動。

我扶著喜樂站起來,喜樂走了兩步,說:沒什麽事情,就是和衣服碰到的地方痛。

我仔細看看傷口說:這樣,要用水衝一下。

喜樂說:沒事的。

我說:一定要衝的,你把那瓶從萬永那兒偷的——不是,是拿的那瓶什麽水拿出來,我給你洗洗傷口,應該很管用。

我說: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財迷。

喜樂說:不行,萬一你中毒了這藥水還可以用,用剩下還可以賣,賣了銀子就可以把我們的靈贖回來,還富餘很多銀子,我們就可以在逐城或者長安或者哪兒的買一塊地,蓋一間房子。這樣就不用睡在樹下麵讓雷劈到了。

我說:那你傷口怎麽辦?

喜樂說:沒有關係的,不是利器傷的。到了長安再說。

我說:行,那你坐上小扁,我們現在就走。

說完,隻聽到不遠處馬蹄紛亂,我說:媽的,他們可能還是看出破綻了。我還以為幾句話擺平了呢,害你摔那樣,我滅了他們。

喜樂說:到底怎麽了?

說完人馬已經到眼前。帶頭的下馬就是一個鞠躬,說:兩位英雄,在下剛才說了一些冒犯吾皇的話,實屬無意,實在是喝多了,你千萬不要說出去啊。

我說:放心,我知你是無心,我也不是那種搬弄是非的人。

他說:好,我一看就知道你是有氣度的人,以後到逐城就找我,你的哪個兄弟什麽的被抓進去了盡管跟我說,我把他們都放了。

我說:好,沒你的事了。

帶頭的告辭過便又帶著人馬匆匆離開。馬蹄遠去後大地恢複死靜。我把喜樂扶上馬,牽著小扁慢慢走。

喜樂說:那個人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啊?

我說:慢慢跟你說。

一夜無事,喜樂悄悄在馬背上睡著。白天稍作歇息,吃了點東西,又趕了一天路,星夜不停,在第二天感覺夜色最深的時候我們到了一片墓地。

我說:喜樂,長安就要到了,這一片墓地一看就知道是大地方,往前不遠,就能到了。

喜樂說:這裏怎麽這麽多霧氣?

我說:不知道,我記得師父說過,這樣的地方陰氣總是很重,況且現在又是一天裏陽氣最弱的時候。

喜樂說:你能不能看到什麽?

我說:完全不能。

喜樂說:靈魂呢?

我說:那恐怕隻有靈魂能看見。

喜樂問:死掉是什麽概念啊?

我說:就是不動了不想了。

喜樂說:死和活是不是矛盾的啊?

我說:不知道,有所聯係。

喜樂說:可是兩個不能共存的東西能有什麽聯係呢?

我說:隻是說說。你不要和師父一樣,有些東西的深究隻是一場殘念。

喜樂說:我有時候想,我沒有什麽親人,你如果不在了,我就應該死掉了。

我說:胡說八道。我覺得你是很堅強的人,堅強的人是活最長的。

喜樂說:那你說死掉的人怎麽辦?

我說:我想,他們還是自己所想,並不知道一切,依附到一個新的生命上。

喜樂說:聽不明白啊。

我說:就是說,你現在覺得全世界你就知道你一個人的想法,你死掉以後,還會有一個你,就知道你自己一個人的想法,隻是一切都和上一次不一樣了,而上一次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說:不能那麽說。因為是重新的一次。上一回你唯一所知道你自己所發生過的一切事情,再如何已經去了。

喜樂說:真是的。

往前再行幾十裏,赫然出現威嚴城門。長安終於到了。這個繁華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