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少年啦飛馳 1
在某個時候我有一個朋友,號稱鐵牛,鐵牛的特征是看上去像頭鐵牛。
我們當時學一篇課文,說到長江一個急彎的地方有一個小鎮,那裏有兩座鎮江的鐵牛時,大家和鐵牛相視而笑。當時鐵牛很豪邁,舉手說,報告老師,我以後要去支援長江的建設。那時正開家長會,大家紛紛恭喜鐵牛的爹說國家有希望了。鐵牛以後養成了一個習慣,就是上課中無論什麽時候,在國家需要他的時候都會挺身而出支援建設。
小學四年級,我和鐵牛雙雙留級,理由是考試時鐵牛看我的試卷。偷看是沒有錯的,錯就錯在鐵牛偷看的是我的,但是我因為沒有及格留級了,所以鐵牛也付出了代價。
四年級我和鐵牛念了兩次,在暑假的時候被我們的父母嚴厲管教,使我和鐵牛上山當和尚的夢想破滅。
當時鐵牛就有了一個女朋友,這還是我在返校的時候發現的。因為鐵牛的腳大,平時穿回力球鞋的時候從來不係鞋帶,體育課看得我們心裏直癢癢,想這小子什麽時候跌倒然後媽的摔個嚴重的。但是從那個暑假開始,鐵牛開始係鞋帶,頭發用水塗出造型。可惜畢竟是水,持久性不行。於是,鐵牛一下課就“噌”地一下躥向廁所,回來後頭發又是絲路清晰,使我們常常懷疑這小子是尿撒在手上然後在頭發上擦還是怎麽著。
一個禮拜之後我知道鐵牛喜歡的是我們留級以前的班級的一個女生,名字叫陳露。她爹是糧食局的局長,這使我和鐵牛很敬畏,我私下常對他說,鐵牛,你可要好好地招待陳露啊,否則我們就沒有糧食了。
陳露在我的眼裏從來隻是糧食的代言人,在鐵牛眼裏就不一樣了。鐵牛為她學唱小虎隊的歌,每天要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個同心圓串一個什麽來著。鐵牛有自卑的傾向,因為他爹是打魚的。鐵牛對陳露的說法是:我爹是個漁夫,每天一早出海,有艘漁船,看見有魚浮起來了就一槍刺下去,一刺一個準。
這是比較浪漫的說法。其實鐵牛的爹就是每天早上去附近大小河流裏電魚,看見魚被電得浮起來了,就用網兜把它們撈上來,一兜一個準。漁船倒是有,隻是一個大小的問題,如果鐵牛他爹平躺在漁船上,後果是把船給遮了,岸上的人會以為他是浮屍。
陳露是屬於剛開始看言情小說的女孩,在鐵牛留級以後更是對鐵牛的大無畏精神敬佩有加,天天夢想和鐵牛出海,兩個人在漁船上看星星。鐵牛在暑假裏學習了格鬥,為了轉移陳露對漁船的關注,一有空就找班級裏弱小的男生結伴撒尿,在走過陳露的班級時,把別人突然放倒,此刻陳露就在裏麵注視鐵牛。
我和鐵牛留級以後在一個班級裏念書。我們進去的時候老師教導同學對我們要一視同仁,結果她自己從來沒有一視同仁過,上課的時候鐵牛的手都要舉得不朽了,她隻是說,有問題的同學下課以後來老師的辦公室問。碰上其他人還沒有舉手的,就叫起來說,啊,×××同學,有什麽問題就問老師吧。鐵牛在一次下課後對我說,我要殺了她。
於是我們熱烈討論殺掉班主任劉老師的方案。鐵牛的建議是拿一塊石頭,擱在門上,等老師推門進來,就給砸死了。然後我負責把老師的屍體拖到講台後麵,鐵牛則手持小刀,衝到班長的麵前,俘虜班長向門口移動,而且一定不能忘記說,大家不要叫,再叫我就一刀殺了班長。
然後鐵牛估計班長會說,同誌們,大家不要管我,為了革命,大家叫啊。然後鐵牛一刀殺了班長,這時的位置正好在班級裏最膽小的女生宋丹旁邊。於是鐵牛揪起宋丹,帶她出教室,撤退路線迂回曲折,因為陳露上課的班級前幾天搬到了樓上,所以要先去樓上讓陳露看看,再下樓逃跑。出了學校以後我們在車站等車,並把小刀扔到河裏。
在這裏我和鐵牛產生了分歧,我的主張是把刀扔在河裏我們逃,鐵牛的主張是要我把刀洗幹淨了,再去文具店退掉,好歹是一筆錢,可以作為坐火車的經費。當然要退的還有我的新鉛筆盒、鐵牛的橡皮和自動鉛筆。我們坐車到最近的火車站,然後坐火車逃往美國,因為鐵牛聽說大多數人殺了人以後是會逃到美國去的。
這個行動的擱淺是因為劉班主任在鐵牛的作業本上打了一個五角星,使鐵牛對班主任產生了好感。
陳露這時候是和鐵牛一起回家的。鐵牛負責一路保護陳露,使她免受高年級同學的欺負。陳露家在鐵牛家相反的方向,但是鐵牛不畏回家晚了被父親當魚一樣對待,依然堅持每次把陳露送到離家兩百米處。
鐵牛把他追女孩子的經驗全傳授給我,說應該這麽表白:
男說:你知不知道我最近喜歡一個人?
女說:我不知道。
男說:你想知道嗎?
女說:想知道的。
男說:她其實就在我們的班級裏,你知道了嗎?
女說:我還是猜不到。
男說:你猜猜看。
女說:我猜不到。
注:女方說此話的時候開始低頭。
男說:我把她名字的每個字的開頭的三個(或者兩個)字母告訴你。
女說:你說吧。
男說:她名字開頭的幾個字母好像(此處一定要加“好像”)是×××(或××)。
女說:我想想看,好像我們班級裏沒有這樣的……
男說:其實這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鐵牛原話誤為“遠在天涯近在眼邊”)
於是女的頭就更加低了,臉紅得像當天的晚霞。
鐵牛送完陳露後,要和我去學校附近的小山上練習忍者的武功。比如怎麽樣從一棵樹跳到另外一棵,然後掏出飛鏢,射中目標。後來《忍者神龜》不放了,改放《聖鬥士星矢》,於是我們從學習忍者改為學習怎麽樣爆發小宇宙。
一次鐵牛送完陳露以後對我說,今天我走在路上,我的小宇宙不小心爆發了。陳露被震了一下,問我是怎麽回事。我沒有告訴她,因為這是聖鬥士的秘密,隻有聖鬥士才能知道。他媽的,來不及了,我的聖衣還沒有做好。鐵牛吩咐我快些練出小宇宙,好也去做一件聖衣。那天我們回去得很早,鐵牛說練出了小宇宙走路的感覺到底不一樣,像飛一樣。那天鐵牛飛得飛快,我在後麵跟得很吃力。我對鐵牛說:鐵牛,你慢些,我跟不上你了。
第二天鐵牛飛來學校上課的時候除了書包以外多了一樣東西,就是一塊用橡皮筋綁在肩膀上的木頭。鐵牛說這是聖衣的一部分。
這個奇特的裝束使一個高年級的同學很好奇,頻頻欣賞,終於惹火了鐵牛。鐵牛和他在陳露的班級門口幹了一架,結果是鐵牛鼻子放血,聖衣被扔。陳露關切地跑過來問有沒有出事,並且要去報告老師,鐵牛沒有讓陳露報告,一個勁地說:媽的,這畜生,趁我不備,戳我眼睛。陳露走了以後我去問鐵牛,你不是練出小宇宙了嗎,怎麽打架還是輸掉?鐵牛說你懂個屁,我和他交手的時候才發現,媽的他也是一個聖鬥士,比我高一級,我現在是青銅聖鬥士,他已經是白銀聖鬥士了。
這一年冬天的一個上午,鐵牛去上課,發現牛爹已經在教室裏等候,同時還有陳露她爹。鐵牛本來要逃,結果發現站著的陳露已經看見他,隻好站住,姓劉的班主任生平第一次熱情地召喚鐵牛進來。剛跨進教室,鐵牛爹就一腳飛踹,讓鐵牛剛才那幾步白走了。我在下麵注視,慶幸自己沒有女朋友。
然後是鐵牛爹緊握姓劉的手說操心操心。陳露的爹問,這事怎麽處理?順手扔給鐵牛爹一根煙。我發現那是好煙,鐵牛爹沒有舍得吸,架在耳朵上。此煙在之後暴打鐵牛的過程中落下兩次,被悉數撿起。陳露的爸爸在一邊暗笑。陳露麵無表情。
放學的時候鐵牛顯得很憤怒,說陳露她爹和姓劉的真他媽不是人,尤其是姓劉的,一定是她告訴陳露她爹的。真是後悔沒有幹了她。
第二天早上鐵牛的爹在打魚時不小心被電昏,然後墜入冰水,從此再也不能享受踹鐵牛的樂趣。課堂上得知這個消息以後,我的很多同學都哭了,尤其是那個最膽小的在鐵牛的殺人計劃中的女孩,哭得差點兒抽筋。鐵牛對我說,我操,昨天沒有打過他,媽的原來也是一個白銀聖鬥士。
一九九○年夏天的時候我和鐵牛順利地上了六年級。我們校會的主要內容是:二十一世紀到來,同學們應該以怎樣的精神麵貌去迎接。答案是同學們應該好好學習報答社會,將來做個有用的人,去建設二十一世紀。
在六年級快要結束的時候,鐵牛和我加入初中的黑龍幫。
黑龍幫的老大是當地有名的流氓,他每日的生活安排如下:早晨八點起床,然後開摩托去遊**,看見人少的地方去向路人借點兒錢作為一天的活動經費;十點的時候和當家小二去吃午飯;十二點的時候去打街機;十四點的時候去文化宮看錄像,看完錄像出來一身的精神,開摩托的平均車速要比剛睡醒那會兒快每小時二十公裏。然後在十八點的時候去洗頭,洗完以後吃晚飯;二十一點的時候再去看錄像,這次的內容有別於上次的。黑龍幫老大看完以後到處找女人,所以要再去一次洗頭的地方。
鐵牛當時的夢想是要成為老大,擁有一輛摩托。三年以前,鐵牛的夢想是要成為一個公共汽車售票員,這樣的話每天可以坐車。我的夢想是馬上長大,騎車的時候腳要能夠到地麵。
關於鐵牛和陳露有很多的傳聞,其中最浪漫的是在一個夜晚,鐵牛騎車帶陳露去公園,並且牽手。三年以後的鐵牛對我說:陳露這種女人,脫光衣服在我麵前我都紋絲不動。她在我眼裏是什麽啊,這種女人,在我眼裏就是糧食。這個想法和我當初的一樣,三年以後的我拍著鐵牛的肩膀說,你終於明白了啊。再一個三年,我們同時明白,糧食是很重要的。
鐵牛第一次和女人牽手是在六年級下半學期,這個女人是標準意義上的女人,因為在鐵牛的眼裏,隻要喜歡一個女的,半個世紀大的都叫女孩;隻要不喜歡一個女的,剛出生的都叫女人。當然我們的劉班主任不算,也許在鐵牛短暫的一生裏,這個女人是牽鐵牛的手最多的,並且在牽手的時候說,你把昨天的作業給我補上。
事情是這樣的,我和鐵牛是屬於黑龍幫的準幫員,加入黑龍幫的主要條件之一是要有個女朋友。我找了我們班級坐在我旁邊的旁邊的一個,叫陳小露,為此鐵牛頗有微詞,我說哥們實在沒有辦法,這名字也不是我取的。在當時我和鐵牛人見人怕,在眾多的女孩中,就陳小露在一次自然常識考試的時候肯借給我橡皮,為此我深為感動。在還橡皮的時候,陳小露對我莞爾一笑。這一笑在以後的歲月中留下了很深的烙印,它代表我的糧食出現了。
以後我約陳小露去看過一次電影,在漆黑的電影院裏我們注視著屏幕看解放軍叔叔是怎麽樣把國民黨趕到台灣的。當時我給陳小露買了一包話梅,陳小露為話梅核沒有地方放而深感苦惱。這時電影裏的聲音是:同誌們,關鍵的時刻到來了!我受到這句話的鼓勵,聲音發顫地對陳小露說,你吐在我的手裏,我幫你去扔掉。這時我有一個最壞的打算,就是陳小露大喊道,流氓,大家抓流氓啊!於是,馬上有兩個警察叔叔在我麵前,把我銬起來,說,你小小的年紀就耍流氓,要從嚴懲治。於是我就要被槍斃了。在我將要被槍斃的時候,陳小露對我說,對不起。我說,沒有關係,我原諒你了。然後我就被斃了。
然而,結果是陳小露很爽快地將核吐在了我的手心,她低下頭的時候長發散落在我的手臂上,這時我心靜如水,在陳小露的嘴靠近我的手的時候我的感想是:警察叔叔,還是把我槍斃了吧。在這幾秒的過程中,我覺得,人民是離不開糧食的。幾秒鍾過後,陳小露在我手裏留下了一粒帶有溫度的話梅核。
我從容平靜地從座位上離開,因為後排的腳搭在我的座位上,我起立的時候聲音蓋過了電影裏解放軍戰士機關槍的聲音。在我附近的人用電影裏解放軍叔叔看國民黨的眼神看著我。陳小露在一邊掩著嘴笑。我手裏緊握著話梅核,穿過人們的大腿和腳和叫煩的聲音,走到角落的一個垃圾桶旁邊,穩定一下情緒,然後把話梅核放在我校服的口袋裏。
我坐回座位的時候陳小露已經在吃第二粒話梅,而我們回家的時候我已經收集了十二粒話梅核。在六年級的時候我比陳小露矮了半個頭左右,所以我盡量避免和她站在一起。在室內的時候要坐,在室外的時候要騎車,這是鐵牛教我的。
當天我的裝束是上身校服,下身是媽媽剛給我做的那個時候很流行的太子褲,口袋的旁邊有一條條的褶痕,身旁掛了一串鑰匙。以前我的鑰匙都掛在脖子上,後來突然覺得很幼稚,於是把爸爸舊的鑰匙扣帶來了。我對自己的裝束很滿意,想必陳小露也是。那天我滿載而歸,口袋塞得滿滿的,兩邊各六粒話梅核。
我們是提前退場的,因為陳小露的數學作業還沒有做完。我們退場的時候正好是影片的**,指揮員叔叔舉起了槍,大叫,同誌們,衝啊!!!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和一切愛國影片一樣,指揮員總是最倒黴的,他一說話自己肯定死掉,這個指揮員自己還沒有來得及衝,就被敵人的飛彈給射中了。當然,又和一切愛國影片一樣,他沒有馬上死,一定要說幾句話,一個戰士扶住了他,他說,不要管我,為了革命,你們衝啊!
鐵牛在這段時期很痛苦,因為他一時找不到女朋友。陳露正和初一的一個男生交往,該男生每天放學以後都要騎一輛山地車到學校門口接陳露。我們對他的人沒有想法,對他的車倒是很覬覦。
可是鐵牛的牽手故事就是發生在陳小露的身上。因為我把陳小露帶去黑龍幫,所以我被吸收為黑龍幫的新會員。本來吸收新會員都是要在他的右臂上刺青一條黑龍,現在發展迅速,就隻是給了一個黑龍幫老二的拷機號碼,我把自己家的電話登記在他們用手畫的表格上,還有父母的職務。
自從我成為黑龍幫會員以後鐵牛開始妒忌,他說論武功,他比我高一籌;論智力,他也比我高一籌,當初留級就是因為抄了我卷子。為了補償,我不得不把陳小露借給他用一天。那天鐵牛帶陳小露去黑龍幫會堂的時候,我騎車在後麵跟蹤,發現陳小露在鐵牛的車上好像很高興,一路手舞足蹈,鐵牛在離目的地還有一公裏的時候表演絕技雙手脫把騎車,嚇得陳小露緊緊地抱住了鐵牛的腰,直到鐵牛的雙手放在車把上了還不願意鬆開。我在後麵氣得怒火衝天,差點兒撞死路邊一個賣菜的,我在騎過賣菜的身邊時破口大罵,畜生,找死。
在一路的七拐八彎以後,我發現鐵牛下車的時候是順手牽著陳小露的,然後兩人進入黑龍幫活動的地方,一個底樓的店麵。之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在陳小露變成鐵牛的女朋友三天以後,他告訴我當時在會堂裏的情況:先是裏麵的人看著這個女孩子覺得有些眼熟,於是鐵牛解釋說陳小露和我已經吹了,然後當眾一手搭著陳小露的肩說,現在她是我的了。
後來的事實告訴我鐵牛最後一句話是真的。再然後他們去了公園,消失在一座山後。出現以後兩個人去了河邊、橋下、商店,最後是電影院。鐵牛帶著陳小露夾在人流裏一起進電影院時,我在離開他們一條街寬的距離。我騎車回家的時候麵無表情,隻是看手表,想這時電影演到什麽地方了,指揮員估計是快要死了,陳小露的話梅不知道吃了幾顆。在經過一個賣錄音機的小攤的時候,我聽見一個小型的機器裏麵在放,同誌們,衝啊!
第二天陳小露來的時候我很尷尬,想陳小露和我究竟應該說些什麽,然後我應該對她說些什麽,然後我又應該恰當地露出一個怎麽樣的表情。我思考得很痛苦。結果陳小露很體貼,沒有讓我難堪。因為她從此再也沒有對我說任何話。我記得我對她說的最後的話是:陳小露,明天鐵牛要帶你去辦一些事情,你就跟著他。陳小露是我見過的最聽話的女孩子,她跟了鐵牛一年整。原因不明。
在以後的三天裏我想著怎麽樣出氣,可是陳小露並沒有留下什麽東西讓我追悼,我送給陳小露的子彈項鏈卻準時地出現在鐵牛的脖子上。我對鐵牛說,他媽的,還不如我當初直接送給你,就不要什麽中介部門了。鐵牛撫摸著子彈說,好質地,我打算去搞一把槍。
一年以後,在收拾抽屜的時候我發現了當初可以讓我發泄憤怒的東西,就是十二顆話梅核,已經發黴了。我小心翼翼地用紙包起它們,扔在垃圾桶裏,備感惡心。
然而我和鐵牛依然是好哥們。在小學考初中的時候,我們去了一個學校的兩個班級,這是我至今最看不慣的學校,有著長相實在誇張的一個校長。此公姓焦,我們私下談論的時候,總是說那個“**的”。這是前幾屆的人留下來的,發明這個稱號的人現在去了美國,成為學校最值得驕傲的人物。焦校長在說到我校出過的曆史名人的時候一直把他放在第一個,說他從小就是校長最看得起的人物,“我最器重他,把我的知識很多都傳授給了他,所以現在他在麻省理工學院”,故事完。
每一個帶過他的老師都對他讚不絕口,都把他能夠留美的原因歸功於自己。比如政治老師說是她幫他樹立了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英語老師說他能夠在美國立足最主要是因為她的英語教得好,“見到一個美國女人,三句話就可以讓她上床。”這後半句是鐵牛加的。
當時我和我的同學很不服氣,不就是個美國嗎?飛機飛過去不就是幾十分鍾嗎?顯然我們高估了飛機的速度。時隔很久我們終於知道那個小子是畢業以後去金三角販毒,被逮住以後逃了,逃往美國,杳無音訊,不知死活,永不回來。
知道這個消息我和鐵牛十分激動,鐵牛因為過分激動,叫“**的”叫得太響亮,被姓焦的聽見,背負處分一個,理由是嚴重違反學校紀律。至於是什麽紀律給嚴重違反了,至今不得其解。鐵牛回來對陳小露說,我要殺了他。
於是我和鐵牛又開始醞釀殺人計劃,我們的計劃是由鐵牛向黑龍幫老大借一把槍,在校長回家的必經之路上,一槍滅了他,然後把槍扔在附近建築工地的一個臨時井裏,這個井會在工程結束以後馬上被填掉,然後若無其事地走開,在人圍得多的時候再去看熱鬧,並且表示惋惜。
鐵牛把計劃告訴陳小露,陳小露笑得不能自已。這堅定了鐵牛要殺人的念頭。鐵牛在錄像廳找到黑龍幫老大,問他借槍,被旁邊的幫手扇了一個巴掌,說,自己造去。
在那一陣子鐵牛搞槍搞得很辛苦,因為沒有槍就沒有辦法斃掉校長。
我們在加入了黑龍幫之後開始考慮加入它的實質意義有多大,因為那個時候黑龍幫開始走下坡路,老大被抓,判了三年。以前都是治安拘留十五天就放出來了。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的,十五天出來以後,這個世界依然是你的世界,但是三年以後出來的話,這個世界就不知道是誰的了。
這個幫派就這麽莫名其妙地結束了,老大的摩托車不知道被誰搶了,新上任的要改幫名,沒有去街上務正業,搞得我們這裏的治安一片大好,這個幫派是可以結束了。我和鐵牛在裏麵無所事事地混了一年。
在這一年裏麵,我們所做的就是在學校門口賣羊肉串的地方賒了兩塊錢;還有就是試圖搶劫一個在菜市場賣完菜回家的,希望可以引起老大的注意然後使我等在幫裏有個好位置;再就是出門的時候有人看不順眼了就一個電話叫他二十個兄弟,估計那人不被揍死也給嚇死了。這一切的美夢在我們得知老大被抓以後成為泡影。至於老大為什麽被抓,到現在也不甚明了,甚至連他的名字我們都不知道。
鐵牛在借槍之前還是十分崇拜老大的,尊稱其為黑老大。鐵牛可能就崇拜這麽一個人,卻被他身邊的一個人一巴掌打成了曆史。在退出黑龍幫很久以後,我看見路邊那賣羊肉串的,給了他兩塊錢。我始終以為這種做小生意的對於借他錢的最能記憶猶新,可是當我付了錢轉身要走的時候,他居然叫住我,然後遞給我四串羊肉串,說,小弟弟,你怎麽付了錢東西不要?
我的陳小露變成鐵牛的陳小露以後,我就沒有跟鐵牛一起回過家。
陳小露的家住在近郊,屬於城鎮結合的地方。鐵牛每天和她推車慢慢地走過一個工業區,呼吸著渾濁的空氣,路過一條河流。鐵牛的爹活著的時候曾在這條河裏電過魚,現在這裏的河水是紅顏色的。
鐵牛送陳小露回家的時候正是一天最無限好的時刻,太陽的顏色在這片地方變得不知所雲,一個巨大的煙囪正往天空排毒養顏,鐵牛和陳小露就在這樣的氣氛裏走走停停。陳小露坐在鐵牛自行車上的時候,把腦袋靠在鐵牛的後背上,鐵牛賣力騎車。
當時陳小露剛開始接觸台灣的言情小說,說話也變得很淑女。因為她的成績比我們的好,所以在我們樓上的一個班級,每年學習成績好的同學更上一層樓,供人瞻仰比較方便。一個禮拜六,鐵牛去接陳小露,正好他們班級裏沒有人,陳小露不知去向。鐵牛走進教室,在三樓的地方看他每天和陳小露的必經之路,覺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在開始的一年裏,鐵牛天天送陳小露回家,尤其是開始的幾天,邊走邊講笑話。比如:你看我那個哥們,就是你原來的那個,在我們小學的時候,他去小學邊兒的土包上學武功,上次還告訴我,他的小宇宙給練出來了。然後兩人相視大笑。
直到有一天,陳小露發現可以說的都說了,而鐵牛本來早就已經除了罵幾聲他媽的我操之外就沒有其他的話說了,於是兩個人從此以後不相往來,莫名其妙得如同當初兩人在一起。
現在要回過頭讓時間往後麵退。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就發現有些老師不怎麽樣,當然我這是就我們學校而言。看其他學校的兄弟一個一個和我似的,就知道至少在我接觸的地方是這樣的。劉班主任,外表和內在一樣虛偽,她的口頭禪是:×××,叫你的家長來一趟。因為她僅存的師德告訴她自己,親手打學生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所以她要做的是將這個任務下放給各個學生的家長。目的是一樣的,結果也是一樣的,而且自己還省下力氣,可以有時間構思下一個挨打者是誰。
後來有無數的人告訴我我的想法太偏激了。可是他們都是老師的學生。
劉老師的辦公室就在我們班級旁邊,我們一有風吹草動她就可以馬上趕到案發現場,這也方便了我們班級一個叫朱文文的告狀。
此人極其陰險,每次下課總是在座位上觀察,發現比如有人走路的時候不小心撞到另外一個人,兩個人吵了幾句,他就飛奔去隔壁的辦公室。速度之快,難以形容,我們往往是抓都來不及。而他回來的時候,身後就有劉班主任的陪同。
然後發生的事情就可以預見了,這兩個人的家長匆匆趕來,各踹自己的兒子幾腳。姓劉的說:你們要注意抓孩子的思想品德啊,否則我們班級的分數就被他們扣光了。要培養他們的集體榮譽感。
而事實是,每個學期拿到班級評比第一名的班主任可以加獎金五百塊。我們學校的班主任視這五百塊為人生最高榮譽,所以拚命地強調集體榮譽。我的觀點是,你要發獎金就發吧,可是這無論如何都是屬於我們的。五百元,意味著你可以買兩百把蠟子槍,這個數字在我的腦海裏,足以武裝一個軍隊了。
而鐵牛一開始對劉沒有厭惡,因為她不僅在鐵牛的作業本上打過五角星,還曾經表揚過鐵牛。表揚的內容是:咱們的鐵牛在學校的運動會上表現突出,奪得男子一百米跑的冠軍,鐵牛同學給我們班級增添了榮譽。
在我和鐵牛加入那個已經散夥的幫會以後,我們揍了朱文文一頓。揍他真是太沒有意思了,一拳過後他就直叫“兄弟哥們以後我再也不敢了,再也再也不敢了”。於是我和鐵牛放過了他。
但是兩個禮拜以後,我們同時得到了處分。沒有被叫去辦公室,沒有人通知。放學以後,我們看見學校的門口圍著很多人看布告。於是我也去湊熱鬧,看見我和鐵牛的名字赫然出現在上麵,被處分的理由是在學校裏麵打人。這給我的啟示是,以後打人要在學校外麵。
三年級結束的時候,我們班召開學期總結大會。劉老師說:我們應該向朱文文同學學習,他是一位很為班級著想的同學,是老師的好幫手,是同學的好朋友,同學們要像他一樣有班級榮譽感。
那個時候我有一個哥哥在技校念書,念的是機修。我的另外一個哥哥已經工作,他的老婆是大學生。在他結婚的時候我懷著十分虔誠的心情去看看大學生是什麽樣子的。當時她穿白色的婚紗,光彩照人。
結婚以前,我哥哥對家人說,大學生談吐到底是不一樣。在他們結婚的時候,我第一次坐到了轎車,這是他們的婚姻在我生命裏留下的最重要的東西。我坐在轎車裏,計劃著以後也要有自己的車,要擁有我看見的一切美好的東西。
那天新娘敬酒,到我的父親的時候,我的父親一反常態,笑容曖昧,一口而盡。
最後新娘去了美國,當時給我哥哥的說法是“我要去長沙出差”。晚上我哥接到一個電話,是美國長途,她說,我已經到了美國,萬事不要操心,我可能在美國待很久,國際長途很貴的,以後可能不打過來了,好了沒有事情了,你也不要瞎想什麽。拜拜。這個電話耗時四十九秒。
這個大學生當初嫁給我哥哥的理由是要氣一個人,當時她和她的男朋友散夥後,男朋友去了加拿大,於是和任何失戀的女人一樣,要麽一生不嫁,要麽嫁得飛快。她在飛快地嫁人以後恍然明白自己誰也沒有氣著。
我和我技校的哥哥關係比較好。因為他是技校的,所以在我們這裏威信極高。技校的人打架最賣命。以後我明白那不是技校生源好,而是因為在技校的邊上有一個電影院。
電影院邊上是附近有名的紅燈區。
所以,我們通常把技校和電影院一起稱呼,叫技院。我的一個叫書君的哥哥就在技院成長。他的父親對他的期望是成為一個文人,後來書君發展成為一個流氓,使他的父親非常失望。我和書君在一起談到他父親的夢想時總會大笑,因為文人和流氓實在是差得太遠了。
現在,等我混出來以後,參加一個派對,一個經理向我介紹,身邊的這位,寫的東西比較不好講,她和陳染、林白(陳染、林白你可知道?)一樣的,是寫私小說的。這位寫私小說的作家在派對的時候一個勁地抽煙,恨不能把煙屁股也吞了。可是,在這個過程裏,她被煙嗆著了不下十次。我就知道,其實在這個社會上,流氓和文人是沒有區別的。所以說,書君他爸的夢想已經成為現實了。
我們都是文人,鐵牛、我、書君、那個被關進去的黑龍幫老大,甚至陳露、陳小露、和我哥哥結婚又逃走的那個女人,都是。
技院一帶是我和鐵牛一起去過很多次的地方。在我們之間出現陳小露前,我和鐵牛一直去技院和書君切磋武藝。當時書君有一本書,是教人格鬥的,書君看書常常會有心得,所以我和鐵牛就去求教。
書君在技院那會兒比我們高一個頭,宿舍的床下有一副啞鈴和一根三截棍。我們對三截棍比較有興趣,因為我們清楚地記得在二年級的時候看的《忍者神龜》裏,有一隻烏龜是使用三截棍的。而啞鈴就沒有實戰價值了,我從來沒有看見過有人提個啞鈴當武器的。
一次鐵牛好奇地拿起三截棍,花了很大力氣把它展成真正的三截,然後在房間裏甩,打在自己的手臂上,淤青了一個禮拜。我們拿啞鈴的時候是兩隻手拿的,書君此時的任務就是笑和追憶他小時候如何如何厲害。他說:知道我為什麽有一次一個禮拜沒有上課嗎?是因為我在舉啞鈴。我就舉了一個禮拜,做了幾萬個,馬上肌肉就練出來了。
他脫去外衣展示效果,一塊肌肉猛然崛起。然後捏捏我和鐵牛的胳膊,說,嫩著呢,像我一樣就什麽也不怕了,誰也打不了我。這句話的豪氣還飄**在我和鐵牛耳邊沒有散去的時候,書君被人痛打,住院一個禮拜。我們事先不知道他住院的消息,隻知道這小子又是兩個禮拜沒有來,八成練啞鈴去了。
我們還有一個姐姐。去書君宿舍的時候,她就端坐在書君的**,和他一起聽鄭智化的《水手》。我至今不知道她的名字,隻知道書君是學機修的,她是學酒店服務的。此人非常漂亮,長發披肩,和藹可親。到後來,書君告訴我們,她果然是和藹可親的,任何人都可以親她。在改革開放如火如荼的時候,我這唯一的姐姐去了浙江,支援當地建設,發揮和藹可親的本色,展示酒店服務技術。在我和鐵牛還悶在學校裏喊為人民服務的口號的時候,她已經將口號化為行動,並且更加高尚一步,為人民的公仆服務去了。
一次書君借到一輛建設牌50CC的輕騎,帶我和鐵牛去兜風。我和鐵牛屁股挨屁股坐在這輛窄小的車上,我們三個人幾乎把這車給覆蓋了。不明真相的肯定驚異我們三個是坐在什麽東西上飛馳。
這輛輕騎被我們重騎,書君腳踩一擋,油門到底,我和鐵牛差點兒拋下這可愛的世界。書君開得神采飛揚,車速甚至到了六十五。我們的屁股亂震,擔心這車隨時散架。身後散開一條白煙,車發出的巨響使路人駐足觀望。我和鐵牛頻頻回首,想看看我們離開了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人群有多遠。
這時,書君突然快樂地唱起歌來。他的歌聲蓋過了馬達轟鳴,使更多的路人頻頻觀望。他唱的歌我和鐵牛記憶深刻。書君大叫,他說風雨中這點兒痛算什麽擦幹淚不用怕至少我們還有夢……
唱歌是很平常的,其實光這歌不至於讓我和鐵牛永世不忘,也不是這首歌觸動了我們內心深處的什麽,被歌觸動還是我們六年級時候的事情。難忘的原因主要是——書君唱得太投入了,在一個轉彎的時候,他換擋居然沒有踩離合器……
“建設牌”壞了以後書君花了一大筆錢維修。這時間裏他遊**於各個小學之間,花了一個禮拜湊齊了換零件和車罩用的錢。鐵牛生平第一次骨折,痛不欲生。我們抬起他的時候,他的小腿好像分了兩截一樣,一部分是垂著的。
我們把鐵牛送回家,鐵牛對他當時未死的父親流汗解釋說,是在橋扶手上走的時候摔到了橋下水泥地上的一個水泥柱子上。鐵牛父親立馬施展醫術,采取以毒攻毒的辦法,扇了鐵牛一個巴掌,說,你這兔崽子,走路不長眼,又要耗掉老子多少醫藥費。三天以後,書君帶著兩百塊錢去慰問。鐵牛的爹頓時對書君肅然起敬。鐵牛康複得很好,那麽大的事故一個多月就好了。在鐵牛康複以後,他爹帶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上書君家致謝。
那次事故書君的小拇指骨折,我多處擦傷。
鐵牛住院期間我和書君多次探望,並向鐵牛表示最真摯的慰問。鐵牛表示,自己要好好養病,爭取早日康複,早日為社會主義建設事業做貢獻。
鐵牛出院以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坐“建設50”去兜風。我們三人再次將車覆蓋,但是這次書君的速度很少超過五十。當車開過我們出事的地方,鐵牛說他的右腳隱隱作痛。我們開到很陌生的地方,車子快要沒有油了。書君堅信加油站就在那希望的田野上,鐵牛的看法是加油站在那遙遠的地方,我覺得前麵不會有加油站了。後來我們推車步行三十分鍾,隻看見一個維修摩托車的地方,我們向店主高價買了兩升油,重新啟動輕騎。不料開了兩分鍾,前麵就赫然一個加油站。
以後這“建設”輕騎就屬於了書君。此車原先的車主與人鬥毆,被人砍中脖子,當場死亡。那是一場群架,抱著人人參與全民健身的想法,混戰的人數超過了五十。最後這一刀是誰砍的沒有查明白,於是全民拘留十五天。
書君麵對這天賜的車顯得很激動。上次路過那個死去的車主墳前,書君下車去默哀,鐵牛說,你還是說幾句吧,死人可以聽見的。於是書君憋了良久,最後說,謝謝你的車。當時我對此話極其反感,人家都死了你不能說點兒好聽的真誠點兒的嗎?其實這話是最真誠的,因為人家死了。
我們說點兒光明的東西。我小時候光明的東西。
比如一次我考試得了個一百分,當時我覺得這是多麽美好的世界。可是這個世界隻美好了兩個小時,兩個小時以後,姓楊的英語老師把我叫到了辦公室,給我一份一樣的卷子說,你再做一遍。我兢兢業業地做完了,可惜的是,這次的成績隻有九十五分。有一個叫future的單詞,我忘記了它的拚法。我記得我考試的時候就是蒙出來的,結果在一張一樣的試卷上,隻不過是興奮了兩個小時,我就忘記了它。楊老師看著我,旁邊姓劉的班主任果然是個跨領域的人才,她對楊老師說:憑借我幾十年教學育人的經驗,這肯定是抄的。她把育人說得特別響,後果是我這次考試不及格。這是在什麽年級的事我已經忘記了。我就記得這麽一個和光明有關係的事,因為我的英語老師名字叫楊光明。
在三年級結束的時候鐵牛的各科考試成績呈現鮮豔的趨勢。當時他除了體育和美術之外,好像沒有什麽是及格的。
這個暑假鐵牛爹整天操練鐵牛,用各種凶器實驗。而我在父母的威逼之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暑假有六十天,我無比無聊。
快到七月份的時候我總會莫名其妙地心神**漾,因為暑假的到來。六月份想,暑假可以打彈子,遊泳,看動畫,聊天,打遊戲,多麽快樂。可是到了暑假過去一半的時候我便懷疑起以前的想法,直到下一個六月份的來臨。
為此我做過研究,結論是,上一個暑假我隻是玩過兩次彈子,遊了一回泳,每天有半個小時的看電視時間,和父母聊天,到朋友家打遊戲一次。我開始很納悶為什麽就是這些東西支撐著我暑假的快樂。原因是,在每個人的記憶裏,都會深記兩種東西,快樂的和痛苦的。忘記得最快的是無聊的。我的暑假一直是在無聊裏度過的,但是覺得比在學校心胸開闊,因為我可以有六十天不用見到我的班主任和其他人。
我趴在窗台上,隻看見遠處一個煙囪,還有無數的樹木。無數的知了在上麵叫。於是我想起我們的作文還沒有完成。因為每年的暑假,學校布置的《暑假見聞》我的第一句話總是:暑假到了,知了在樹上叫。這個開頭我用到六年級的時候。到了初一的時候我覺得膩了,總得有些豐富多彩的開頭吧,於是構思許久。結果,那年暑假我的見聞開頭是:知了在樹上叫,暑假到了。我都膩了,可是知了卻不膩,每年夏天,歡歌不已,樂此不疲。
鐵牛的夏天安排是:每天早上五點起床,去釣浮在水麵上的蝦,七點回家,繼續睡覺,九點起床,看《葫蘆兄弟》,十一點吃飯,十二點午睡,下午三點起來,看一個叫《希曼》的動畫片,看了以後熱血澎湃,找一根木杆子,裝一個手柄,跑到弄堂裏,把劍舉向天空,說,賜予我力量吧,我是希曼……然後他的夢想就是找一切看不順眼的人報複。晚上七點吃西瓜,八點睡覺。
一個暑假,我和鐵牛出去撿廢鐵賣錢,到了那個大煙囪的所在,看見許多廢鐵。當時勤勞致富的途徑比較狹窄,我看見已經有隔壁班級的小子在撿,於是我們差點兒為了這些被人廢棄的東西打起來。我們餘下的日子就圍繞著如果打起來會怎麽樣做討論,生活在幻想之中。
到了一定的時候我身邊的人紛紛離去,當一個個人熟悉和離去得越來越快的時候,我發現已經很久沒有遇見以前朝夕相伴的人了。我的哥們之一,鐵牛,不知去向,無法尋找。鐵牛的第一個女朋友,陳露,在高中的時候懷孕,私自服用墮胎藥,導致嚴重出血,被拖去學校醫務室,一周以後開除。一個月以後她去墨爾本留學念高中,在悉尼轉機的時候遇見以前的同學,大家看見居然沒有打招呼。如果在上海這是可以理解的。然後陳露隻身在墨爾本生活,和上海不再有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