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遺憾

就在丁母絕望的時候,譚思雅是主動聯係上她。

譚思雅知道再提借錢丁明浩一定會拒絕,所以和丁母提出先瞞著不說,畢竟醫院那邊等著繳費,沒有什麽比丁明浩的手術更重要。

丁母實在是走投無路,最後答應了下來,還寫下欠條表示以後一定會還。

就這樣,在瞞著丁明浩的情況下,譚思雅先後給丁母匯入幾筆錢款,累計15萬左右,這筆錢也是譚思雅工作的所有存款。

丁明浩一直不知道這件事,直到蘇琳聯係到他才得知譚思雅的死訊,並且從家裏看到了丁母簽的欠條。

雖然蘇琳沒說的太過直白,但是那張欠條已經足夠讓丁明浩明白譚思雅是為了什麽才會同意去幫王誠節做事。

他活著,已經成為所有人的累贅,甚至讓譚思雅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蘇警官,你說她傻不傻呀……這麽做值得嗎?……我值得嗎?我們明明什麽關係都不是,她根本不用為我做這些……”丁明浩的熱淚滾滾而下,他捂著胸口似乎正在遭受鑽心的疼痛,“你說她被害的時候,會不會很疼啊?被勒死…得多難受啊,我發病和化療的時候,總感覺自己快要死了……還不如死了……可是每次活下來,我又覺得又挺過一波,多好……”

“可是思思她……她再也沒有機會了。為什麽是她呢,她做錯了什麽!”

丁明浩發出不甘的質問,可是沒有人能給他答案,就連蘇琳,出於對案件的保密要求,也不能透露太多無關內容。

她回答不了丁明浩的質問,也安撫不了他的絕望。

背負一條生命因自己而消逝的愧疚自責,就像背負一座大山,是難以承載的重量,足以壓彎丁明浩因備受病痛折磨而羸弱的身心。

沉默蔓延良久。

丁明浩也知道自己等不來一個回答,沒有人有必要給他一個交代。他和譚思雅什麽關係都不是,甚至在譚思雅曾經開口試探的時候,是他親手關上了那道門。

丁明浩曾經最不想的事,就是讓自己即將消逝的生命成為譚思雅的枷鎖,可他沒想到,最後還是虧欠譚思雅,甚至因為自己而導致譚思雅走向死亡。

丁明浩情緒過於激動,一雙眼睛瞪大望向天花板,裏麵盛滿了憤怒和悲涼。

可慢慢地,他情緒穩定下來,淚痕風幹在他臉上留下了一道痕跡,他沉默下來,眼裏沒了光彩。

灰敗的生命愈加灰敗。

丁明浩體力有限,藥物作用使他很快陷入昏迷一樣的睡眠。

蘇琳從逼仄的房間裏出來,狹小的客廳裏堆滿了生活用品,落腳的地方顯得擁擠不堪。

丁母站在陽台正抹著眼淚,見蘇琳出來忙走上前,先是擔憂地看了一眼房間裏麵,神情格外緊張。

蘇琳說:“他睡著了。”

“哦好、好、好。”丁母不安地應了兩聲,還是不放心透過門縫看了兩眼,確定沒事才輕手輕腳地帶上門,麵對蘇琳時擔憂的情緒褪去,再次露出初次見麵時的忐忑不安。

“蘇警官,說實話,我都覺得我該死,你說當初我要是沒拿思思的錢多好,這麽好的姑娘,我們家真是對不起她啊……要不是還得顧著浩浩,我真的,我真的恨不得給她償命去啊!”

丁母眼淚撲簌簌往下落,背脊仿佛被壓彎到抬不起來,隻能握著蘇琳的手借力苦苦支撐。

“我就算到了地下,我也跟人家父母交代不了啊,都是我造的孽,是我造的孽啊!我當時就算是上街要飯,我都不應該拿她的錢,害得姑娘一條活生生的命都沒了,我對不起她啊!”

丁母的情緒激動,蘇琳緊緊抓住她的手才沒人摔著。

她把丁母引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休息,一番安慰後才慢慢平靜下來。

不管因果如何,譚思雅一開始做出決定是出於自願,造成她直接死亡的是王誠節和陳莬莬,而他們也將因此受到法律的製裁。

可是蘇琳透過這短暫的會麵已經明白,丁明浩和丁母顯然已經把自己當成了罪魁禍首。

蘇琳想,大概在這世上,善良的人本就背負著更多的枷鎖吧,就像她的師父趙維義一樣。

來這一趟,譚思雅“受騙”案已經水落石出,可蘇琳的心情卻比來之前更為複雜。回到千江市後心情一連低落了幾天,連餘燼都看出她的情緒不對勁,說話的都收斂了幾分。

沒過幾天蘇琳收到了殯儀館那邊的通知,即將對譚思雅的遺體進行火化工作。阿特那天正好要對領導進行案件的匯報工作,蘇琳作為支援本應在場,可是她卻做出了請假的決定。

“怎麽,匯報你都不去,想什麽呢?”

“匯報有師兄你在就行了,我本來也隻是來支援你的,並不隸屬於你的天眼小組,檔案室也還有工作沒有完成,我想處理完手頭工作以後請假去送送譚思雅。”蘇琳意已決,阿特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行,那你多帶束花,代替我們也表示一下。”

火化的那天下了一場小雨,雨淋過的天空格外的藍。

按摩店老板娘一身黑裙到場,一起來的還有店裏幾個老員工,都來送譚思雅一程。

同時,到場的還有兩個蘇琳意想不到的人,是丁明浩和丁母。

距離上次見麵不過幾天,丁明浩的狀態更差了,整個人皮包骨頭,衣服穿在身上空****的,坐在輪椅上被丁母推進來。

蘇琳難以想象丁明浩這個身體狀態醫院還允許他這樣折騰,丁母解答了蘇琳的疑惑,輕聲說:“我們已經……決定放棄治療了。”

蘇琳驚訝出聲:“為什麽?”

盡管知道丁明浩的治療結果不是很好,可是明明上次去擔架開看到家裏放著許多醫院拿回來的藥。

丁母說:“這是我和浩浩共同的決定。他的治愈希望本來就很渺小,我心裏已經有準備了,可是總想著,機會再小也應該試試。可自從知道譚思雅這孩子的事以後,浩浩他……他的求生欲望就變得很低了。他跟我說,活著的每一天都像在拿刀子割自己的心,他痛的每夜每夜睡不著,比化療的時候還難受百倍千倍。我看著心裏也心疼……與其這樣痛苦地活著,不如……”丁母似乎說不下去,做出這樣的決定有多艱難恐怕隻有她自己才明白,答應自己的孩子放棄他的申明,旁人永遠不能對這種無力感同身受。

丁母緩了緩接著說:“與其看他這麽痛苦地熬下去,不如隨了他的心意。這是我們欠譚思雅的,希望將來到她遇到浩浩,不會怪罪他的連累。”

丁母看著譚思雅的照片,惋惜又心疼,“多好看的姑娘,真是我們一家的罪孽。”說完又看了看不遠處輪椅上靜靜獨處的丁明浩,歎道:“要是我們浩浩沒生病說好,他從小長得好看,配得上譚思雅。兩人再戀愛結婚,成個家,多好。”

“多好啊……”

雨後的風吹得很清涼,吹走了這夏季裏無盡的炎熱,吹走了生離死別帶來的濃濃哀愁。也吹走了丁母眼角的濕潤。

“蘇警官,我想帶走譚思雅的骨灰可以嗎?等浩浩也走了,我把他倆安頓在一起,也算全了這倆孩子的情誼。”

丁母平靜地講述著丁明浩死後的安排,仿佛已經提前對丁明浩的死亡釋然。

蘇琳應答下來。這事並不複雜,隻是要走些手續而已。隻是她有些擔心丁母的狀態,如果丁明浩真的放棄治療去世,丁母該靠什麽支撐著活下去呢。

“那您呢?真到了那天,您怎麽辦呢?”

丁母淡淡笑了一下,風把她額前的碎發吹亂,遮住了臉上不知道經曆了多少風雨的皺紋。

她慢慢說道:“蘇警官,謝謝您的關心,您放心,我還挺得住。我們家欠譚思雅的,就讓浩浩先去還著。我呢,就先活著,還人間的賬。”

譚思雅的骨灰被裝進壇子由丁明浩抱在懷裏,丁母單薄的身軀推著輪椅慢慢往前,她拒絕了蘇琳的相送,說想帶丁明浩最後逛逛。

蘇琳站在殯儀館門口,目送他們走出大門,走入街道,喧鬧就在耳邊,他們卻仿佛與這個世界隔離。

並個月後,蘇琳上班接到了丁母打來的電話,她告訴蘇琳,丁明浩於當天淩晨去世,走的時候雖然因為停藥反應受了點罪,可是心情很平靜,和譚思雅說了“再見”,和她也說了“再見”。

兩聲再見,丁明浩與這個世界徹底告別。